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哪个更垃圾？

两者根本不可比。

一个经常被忽略的基本事实是，北洋政府温和开明的怀柔政策，是五四运动能够获得成功的主要原因，在处理五四运动这个问题上，北洋政府的应对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

北洋政府的制度设计有个优点，它实行的是正儿八经的责任内阁制，在责任内阁制框架下的教育部名义上是个政府机构，但在实际运行过程中更像是院校之间的行业协会，保持着较高的独立性。

教育部的主管官员除非是在学界德高望重的学者，否则基本上无法掌控教育部的实际运行，这种极高的独立性，给五四运动爆发后北洋政府的怀柔政策提供了有力的制度支撑。

先谈一谈北洋教育部的制度设计和人事特征。

北洋教育部的组织结构成型于1914年，它的机构非常简洁干练，教育部之下分设三个司，一个厅，十二个负责具体事项的科室，以一个国家级部门来说，这个规模几乎削皮见骨，冗官冗员极少，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附属机构或者委员会。

其次是其人事组成，自蔡元培之后，北洋教育部始终坚持任用具有教职员背景和丰厚学术水平的人员作为教育部的主管人员，教师治教，学者办学的特征极为突出，北洋的历任教育部长基本上都是学者或者教职员出生，比如第一任部长就是蔡元培，后来的范源濂，张一麐，孙洪伊，傅增湘，这都是正经的教职员或者学者出身。

各路北洋军阀干预政务时，不是没想过加强对教育部的干预和管理，或者消除教育部的独立性，但基本上都遭到抵制并作罢。

比如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开始清除北洋政府中的革命党力量，为了安抚梁启超，张謇等改良派建立的进步党，曾将进步党成员汪大夑，汤化龙等人安插进教育部做部长，结果想不到这些人在维护教育部的独立性上比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举例而言，袁世凯为了给自己称帝做意识形态准备，试图在全国院校推广尊孔复古，读儒家四书五经的教育，结果遭到汪大夑，汤化龙等人的激烈抵抗，遂作罢。

此后袁世凯又把自己的亲信张一麐塞到教育部做部长，此人知道自己身上“袁世凯亲信”这个标签让人膈应，所以就任教育部长期间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自己无为而治，反而让教育部的独立性大大加强。

后来袁世凯称帝后，张一麐虽然是袁世凯亲信，但他见不得帝制，公开反对称帝，索性辞职回家摆烂。

袁世凯倒台，段祺瑞上台后，任命北洋人士傅增湘为教育部长，企图加强对教育部的控制。

然而傅增湘虽然是北洋老人，还是传统科举文人出身，但此人思想开明，颇有几分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他对段祺瑞手下的皖系军阀和依附于段祺瑞的安福系国会议员嗤之以鼻，在教育理念上奉行开明和宽容政策，特别是积极支持新文化运动和白话文运动。

1919年4月，安福系议员张元奇曾经要求傅增湘取缔《新青年》等进步刊物，否则威胁要弹劾他，结果被他顶了回去，还自费购买《新青年》一册以示支持，可见此人是有几分骨头的。

后来五四运动爆发时，傅增湘作为时任教育部长，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学生，也正是在他的积极努力和多方奔走下，五四运动始终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五四运动爆发之初，教育部基本上默不作声，直到内阁派人来催的厉害了，傅增湘才派了个司长去现场劝说学生们散去，学生们不听，派去的司长也不多做纠缠，回部办公。

傅增湘这么做除了其思想开明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当时的北洋总统徐世昌关系密切，徐世昌对学生运动也持怀柔宽容态度，当时北京地区最高军事长官是步军统领王怀庆，此人是徐世昌的心腹，他见五四运动的势头愈演愈烈，曾经极力主张强硬弹压，结果被他的上司徐世昌给坚决按了下去。

需要说明的是，北洋政府实行的是责任内阁制，总统虽然是国家元首，但并无太多实际权力，权力掌握在内阁和内阁总理手中，但徐世昌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给学生们提供了大量庇护，开了不少小灶，把很多强硬分子压了下去。

五四运动爆发的第二天，也就是1919年5月5日，若干安福系议员主张严惩学生，由于北京大学的学生在五四运动中最为积极，因此还要求罢免时任北大校长蔡元培，当时蔡元培对五四运动持宽纵态度，对于请假要参与运动的教职员工一律准假，段祺瑞对此极为不满。

安福系议员的主张得到了段祺瑞手下的皖系军阀的积极支持，动议一度险些通过，多亏傅增湘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四处走动，大搞串联，经多方运作，成功把安福系的主张给顶了回去，而代之以发布公告，要求学生们要严正学风，不得私自集会。

同时，在5月4日当天的学生集会游行中，有一些学生遭到了军警的抓捕关押，傅增湘拉着蔡元培，张一麐等人一顿活动，5月7日就把学生全部放了出来，可见北洋这些人做事还是比较讲究的。

5月9日，蔡元培技术性离京，给学生运动添了一把火，但客观上让傅增湘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傅增湘干脆也辞职拉倒，5月12日离京回家摆烂。

于是球又踢到了内阁一边，当时的北洋内阁总理叫钱能训，钱能训内阁是各方势力和各党派妥协合作的产物，他必须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为了安抚对学生运动大为不满的皖系军阀，他打算任命安福系政客田应璜为教育部长，安福系大喜过望，段祺瑞脸色也好了不少，但没想到这个任命遭到了内阁和学界各方的激烈反对，连一些地方的军阀和省督也发来电报表示不满，一些军阀和省督还直球表示支持学生运动，要求惩办和日本人乱搞密室外交的段祺瑞。

这下形势僵住了，皖系军阀一看群情汹汹，只好认怂，于是钱能训任命教育部副部长袁希涛代理教育部部长职务，算是把这个稀泥给和过去。

袁希涛只是个代理部长，但他上台后对学生运动的宽容庇护比各位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是北洋出身，是正经教师出身，还曾经参与筹办了江苏教育会，江苏教育会为了声援五四运动，在五四运动爆发后号召鼓动江浙沪等地的学生效仿北京学生，发动罢课和示威，同时大力发动笔杆子在报界实施舆论攻势，发起了“留傅，挽蔡，反田”运动，也就是留下人人都满意的傅增湘做教育部长，挽回蔡元培做北大校长，让段祺瑞手下的那条狗田应璜赶紧滚犊子。

然后田应璜的提名被取消了。

此后学生运动愈演愈烈，北洋总体上继续对学生运动持宽纵态度，最多也就是让教育部在5月17日发了一纸通告，号召学生依法爱国，不要听信传言，不出意料的又被学生们当耳旁风。

5月19日，巴黎和会进行过程中的各种内幕通过报界传入国内，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这几个草包作为段祺瑞的白手套，帮段祺瑞和日本搞密室外交的各种烂事被媒体捅了出来，这一下子激怒了国内民众，于是五四运动在这一天进入高潮，北京中等以上学校的学生举行总罢课，提出包括要求惩办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这三个草包在内的六点建议，钱能训内阁既得罪不起愤怒的学生们，又得罪不起手握皖系的段祺瑞，只好含糊其辞的表示“难以惩办”。

于是政学关系陷入僵局。

为了解决这个困局，5月22日，代理教育部长袁希涛亲自到北大召开各学校的校长会，但好多校长推脱有事不去，到会场的只有私立学校校长和六十三名学生代表，袁希涛作为部长级高官，在会场上声泪俱下的哭诉，哀求学生们别闹了，上课吧，但在学生们看来，山东都他妈要丢了你跟我说上课？不上。于是事情继续僵持着。

此事之后，学生运动逐步激化，日本方面也向北洋政府施压，5月25日，徐世昌以总统名义下令制止学生运动，弹压游行集会，说是弹压，但实际措施约等于无，就是让军警封锁了几条街道，不让学生游行队伍进入商业区，阻止学生冲击官府，同时派了些兵去学校周围“监视学生”，随后让教育部发文各学校，督促学生们三日内恢复上课，否则将提前放假。

威胁学生们再不上课就给他们放假，已经是当时北洋政府对学生们最严厉的态度了。

但就是这种程度的措辞，当时的舆论都大为不满，说袁希涛“甘心折节以媚武人而压学生”。

但袁希涛并没有这么做，内阁让袁希涛限令学生三日内恢复上课，袁希涛给大幅增加了宽限时间，同时宽限时间到点后，也没有下令提前放假，派去学校监视学生的军警对于学生运动也无动于衷，这些军阀手下的老兵油子们也很通透，当兵吃粮，干嘛和学生过不去。

5月30日，教育部派人去各大学校查看有没有恢复上课，发现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都出去运动去了，教职员也不剩几个，也都去运动了，而那些派去监视学生的军警也是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

眼见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恢复上课，自己的命令被人当耳边风，好歹自己也是个总统吧，徐世昌蚌埠住了，在6月1日下令教育部，教育厅和各学校教职员立即整饬学生恢复上课，宣布戒严，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袁希涛自己召开会议都没人来，他又有什么办法。

6月2日，几百军警上街，抓了7个学生，堪称行为艺术。

6月3日，北京各地学生两千余人分散到北京各地演讲宣传，痛斥北洋政府软弱无能，反对出卖山东权益，声势极其浩大，北洋政府派人劝说解散未果，于是在6月3日至4日派遣军警逮捕了近千名学生，随后将其关押。

说是逮捕关押，实际上是让军警把学生驱赶进了北京大学法科的校舍里，不准学生们离开校舍，仅此而已。

社会各界人士和家长教师可以随时探望他们，给他们送饭送衣服。

另外当时军警赶学生奉行一个原则，赶男不赶女，于是上千女生为了救同学，跑到总统府门口对徐世昌喊话，徐世昌大统领是个老派人物，对男女有别比较介意，来的又是些年轻女学生，于是这老头只好把窗帘拉紧门关死，把自己锁屋里不出来，惹不起躲得起。

就这，已经是北洋政府在整个五四运动期间最严厉的一次“镇压”了，如果这还算得上是镇压的话。

学生被抓之后，袁希涛急了，让自己的秘书去和警察厅交涉要求放人，警察厅开始踢皮球，说这事是上头命令的，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同时承诺给关在校舍里的学生们好吃好喝伺候着，绝不加害。

学校的教师们为了营救学生，于是集体要求袁希涛去亲自会见内阁总理钱能训，要他放人，袁希涛实在是拗不过教师们的央求，于是只好打电话去钱能训家里，然而钱能训自己也怂，他既不想得罪学界，又不想得罪段祺瑞，于是开始玩失踪。

袁希涛一共给钱能训打了三个电话，钱能训一个都没接，都是他的秘书接的，第一个电话答称“容再回复”，第二个电话答称“总理已归”，第三个电话答称“总理已睡”，整个就一扯皮嘴脸。

气急败坏的袁希涛于是第二天6月4日直接冲到总理府见钱能训，两人闹的极不愉快，袁希涛要求钱能训放人，钱能训说政府已经三番五次下令让学生们恢复上课了，结果不仅不上课还到处演讲，那除了派兵围堵外还能咋办？同时指责袁希涛处事不利，没能很好的周旋于政府和学界之间。

袁希涛大怒，于是辞职，回家摆烂。

烂摊子没人管了，于是国会中安福系议员的首领王揖唐提出，由国务院铨叙局佥事傅岳棻出任教育部长。

铨叙局是北洋政府的人事组织部，负责官员升迁任免的，佥事是管理各厅各司的中高级官员，鲁迅就曾经当任过北洋政府的教育部佥事，人事组织部门的佥事和各方都能说得上话，另外傅岳棻在满清时期是山西的学政官员，算是教职员出身，学界也能接受，另外傅岳棻与皖系军阀关系密切，也能堵段祺瑞的嘴。

于是这个任命很快被一致通过。

当时国内对于曹章陆三人的反感愈演愈烈，不光学界政界声讨之声不绝于耳，各地都督也一哄而上围攻三人，当然，他们围攻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这三人是帮段祺瑞办事，是借攻击这三人，攻击段祺瑞。

面对艰难的处境，段祺瑞做了让步，内阁罢免了曹章陆三人。

傅岳棻虽然和皖系关系密切，但他上台后还是坚持对学生运动实行怀柔宽容政策，因为他不这么做，在学界将无立足之地，因此根本不敢搞强压那一套。

于是他展开活动，一方面利用他和皖系军阀的良好私人关系，劝说军警机关撤除了驻校军警，不再监视和围堵学生，那些驻校军警对学生运动无动于衷，整天喝茶打牌，屁用没有，还白落一个“派兵压学生”的恶名，于是军警部门同意撤军。

另一方面，他直接和各大院校教职员沟通，拉着他们一起劝说学生回去上课。

此时，学生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此时临近毕业季，一些高年级的学生想要正常参加毕业考试，因此向学校请愿如期考试，教育部立即同意了这个要求，通知各学校一律正常毕业考试，于是，高年级学生们忙着临时抱佛脚，备考做小抄，没空去游行，便离开了运动队伍。

另外当时的学校还要进行暑假考试，学生们放暑假后往往并不回家，而是留在学校里参加暑假考试，教育部宣布停止暑假考试，并且宣布提前放假，于是许多学生立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离开了运动队伍。

到了6月10日，学生运动大为缓和，傅岳棻不敢怠慢，一方面严密观察各大学校的情况，另一方面不断与学生沟通，希望学生们恢复秩序。

6月11日，陈独秀在街头散发他写的《北京市民宣言》，被捕，后来9月16日获保释出狱。

6月28日，好消息传来，北洋政府的外交官代表团拒绝签署巴黎和约，凡尔赛体系还没建成就出现了第一道裂痕，段祺瑞手下的三个草包也被撤职了，皖系和安福系在政治上大大丢分，学生们气顺了，大家都满意了，于是在次月，全国学生联合会发表声明，停止罢课，五四运动胜利结束。

此后直到皖系军阀下台，学生运动虽然时有发生，但已不再激烈。

整个五四运动期间，北洋政府自始至终坚持对学生运动持宽容怀柔的开明政策，对暴力手段的使用极其克制，常见手段不过是围堵街区道路，阻止学生进入闹市区，最激烈的手段也不过是将学生驱赶入校舍内禁止离开，且两次大规模逮捕学生后，不过几天之后就放了出来。

作为直接管理学界的教育部门，在五四运动前后的历任教育部长都没有以过激手段对待学生们，主要工作一直是在政学两界之间和稀泥，当传声筒，每逢学生遭到逮捕后便设法营救，一些前教育部长，如蔡元培，张一麐，傅增湘等人还不断奔走呼号，声援学生运动，加入到五四运动的洪流中来，袁希涛的江苏教育会还鼓动江浙沪学界声援响应北京学生，让五四运动扩大为一场全国性的浪潮。

中国的舆论界和媒体界积极配合声援学生运动，利用当时中国的传媒环境充斥着各路国际媒体的特征，把五四运动扩散到具有世界级的影响力，有力的声援了北洋的外交官团队在巴黎和会上斗智斗勇。

作为北洋政府国家元首的总统徐世昌，则展现了巨大的政治智慧，不仅始终怀柔宽容对待学生运动，还坚决按住了掌握兵权的北京步军统领王怀庆的暴力冲动，充分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声望给学生们提供了庇护，同时利用这次事件给在巴黎和会上战斗的外交官们争取了不少国际舆论的同情分，强力打击了皖系军阀，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北洋时期军人干政的风气。

作为政府实际掌权者的内阁总理钱能训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基本上在讨好各方，和稀泥，玩失踪，没有甘当安福系和皖系军阀的鹰犬爪牙，对学生运动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就连作为五四运动中首席大反派的段祺瑞及其手下的皖系军阀和安福系政客，都颇有可圈可点之处，他在面临汹涌的公众不满时，知难而退，爱惜羽毛，没有出任总理组阁，让钱能训内阁得以维持下去，同时对于安福系政客一些调和性的尝试也予以了默认，在学生运动爆发后，段祺瑞虽然极为不满，但终究没有爆发，没有使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对于媒体揭发报道他为了找日本人借钱而出卖胶济铁路权益等问题也任打任锤，愿赌服输，基本不回嘴。

派去驻扎学校，监视学生的军警们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分寸感和街头智慧，该打牌打牌，该睡觉睡觉，学生们手无寸铁，干嘛跟他们过不去。

最后是学生和教师们，感谢他们，人民有胆，是以天下不亡。

与五四运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巴黎和会，更是一场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重大事件，北洋政府的外交官在这次会议上发挥出了与国力不相匹配的超强战斗力，把从大局到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几近完美，实施了中国在二十世纪最成功的一次攻势外交，打响了粉碎凡尔赛体系乃至英法全球殖民体系的第一枪，对若干年后的抗战，二战和冷战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有空我会撰文详述此事。

整个五四运动期间虽然发生过多次学生和军警斗殴事件，但没有发生重大人员伤亡，五四运动唯一的一个死者是北京大学的学生郭钦光，他不是被军警打死的，他是运动发生前就有严重的肺结核，运动爆发时他积极参与，喊口号，做演讲，多次呕血，极大加重了病情，最后病重而死。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体面的运动，一场进步的运动，一场开明的运动，一场伟大的运动，中国缺的就是这种做事有底线，内斗有章法的氛围。

北洋政府对待学生运动开明怀柔的态度，不妨借用一句东晋时期评价诸葛亮的话。

公在之时，不觉有异，自公殁后，未见其比。

南京国民政府是什么玩意？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和北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