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雷劈了后,我竟变成了一道雷……”以此为开头,会有怎样的故事?
楔子
“遭雷劈了后,我竟变成了一道雷。”
我一直以为庄叔叔这话是一句玩笑。
毕竟在我记忆中,庄叔叔除了不让女儿庄蝶灵接触任何智能电子产品,实在找不出什么反常的地方。
而蝶灵硬是靠中学里的公共电话,和一块动静响彻天地的老年手机,对付到了上大学的时候。
大一国寒假,我和蝶灵花了一整晚才让庄叔叔相信,智能手机对当代大学生来说属于必需品。
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一向随和的庄叔叔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偏执了。
蝶灵的小伙伴们惊讶地发现,这个伪装成电子产品小白的女生,其实比谁都擅长摆弄智能手机。
而且有些技法明显不是熟练度的问题。
蝶灵能在摸到一部智能手机的两秒内,解开上面的锁屏图案。
“这个图案不是用来防止手机在口袋里不小心蹭开屏幕的吗?”
我常常想象蝶灵一脸天真问出这类问题的样子。
当时我在电话里向她解释说,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地球人是解不开陌生人手机锁屏图案的。
原来蝶灵除了除开从小是“人形计算器”之外,还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其实,她已经把庄叔叔一直想藏起来的秘密透出去了吧。然而庄叔叔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这份淡然一直持续到他牺牲的前一天。
后来,我曾和蝶灵一起造访那个江边的小渔村,那个大多数村民都贫穷到骨髓里的地方。
我和蝶灵望着江上血色的落日,试着拼凑出故事最初的起点:一九九二年那个雷电交加的除夕夜,名为庄继业的男人将最后半杯酒倒在岸边,祭奠自己死去的哥哥,之后便阖起双眼,静待河豚毒素给自己一生画下潦草却无可奈何的句号。
然而他不知道,一道劬劳功烈的电光,也在江边静候着自己最后的时刻。
那位星际来客读到了他眼睛里的悲怆,但也看到了那个本不该从此支离破碎的家,哭肿了眼的母亲,和苦苦盼望丈夫归来的妻子……
于是,我,庄蝶灵,乃至浩瀚星海中无数智慧生命体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一、
进入大四之后,我的手机电量从来没有满过。
就算是山寨机,一个小时充个百分之二三也太夸张了吧?
已经充了一天了,也该……56%?好吧,意料之中。
不过,自打电灵体生物客居地球以来,电子设备出什么情况都不叫个新闻了。
记得那天,电灵体刚刚光临地球,各大媒体炸了锅似的播报无线电通讯异常的情况,网上有小道消息说,不少人听到了“天外之音”、“末日宣告”,夜里,诡异的光芒在高空乱闪,我和舍友商量着,下去以后是先找尼采聊,还是先找海德格尔侃,扯完蛋之后都默默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半晚上电话。
记得那天,电灵体公开声明,由于大气对流层缺少自由电子,不适宜于他们的生存,他们将主要呆在10万米高空的大气电离层,与地球上的碳链体生物和平共处。我想了想《迪迦奥特曼》第6集里面萌萌的加佐特,感觉这群天外来客还算讲理。
记得那天,一个国际知名大嘴巴去代表大美利坚谈判,那位老兄死活不信人家电灵体有什么高端科技,非让他们拿最猛的玩意儿冲珠穆朗玛峰招呼一下。结果那天之后出版的地图册中,中巴边境的乔戈里峰都会注上一句“海拔8611米,世界第一高峰”。那段时间新闻里漫天都是“严正抗议”“强烈谴责”,太平洋两岸眼看就要抄家伙。我不知道最终谁守护住了世界的和平,不过网友们似乎都归功于战忽局张将军及时出面说了一声“两国必有一战”,以至高因果律化解了危机。
记得那天,世界生物学权威专家个个带着一脸生无可恋,去参加国际会议,无奈地重置了对生命和生物体的定义,并参考天外来客代表的意见,正式将地球上原有的以碳链为基础骨架的生物体命名为碳链体,将直接以电子或电荷为主要存在形式、没有固态物质实体的生物体命名为电灵体。
而电灵体中,已经创造了高级文明的智慧生物,在表达了自己的合理意见之后,被命名为“电子依托式玻尔兹曼大脑”。
当然,民间是不会认可这么专业性的名称的。我们直接简称“电脑”。
后来,为了与某种游戏宅赖以生存的上网电子设备相区分,改称“雷脑”。
二、
虽然说“雷脑”的官方代表表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对没有自由电子的“近地面对流层地狱般的环境”不感兴趣,但隔几天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家伙来下边搞个大新闻。
来到人类生活区域的雷脑,明显很不适应对流层的环境,大部分连自由活动的能力都没有,整日寄居在各类电器中,靠卖萌为生。至于不会卖萌的星际友人……反正一般人家里要是有个铁壳子,一插上插头电表跑得比博尔特还快,那一般也就是进废品站的命了。
然而我可没有把手机扔进废品站的魄力,我要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闲钱,也不至于大学用了三年半山寨机。
寒假回家的火车上,大家都在低头玩手机的时候,我默默从包里掏出一本线装本《楚辞》。
老爹,又没来接站。而且我到家的时候,他又没在家。我跟老爹甚至不是一个姓,我叫辛桫,爹叫公输刚,我是跟了我妈的姓。七年前母亲走的时候,他都一直没出现,直到母亲入土后四天,他才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冷冷冲我喊了一声,走。
老爹不是个好父亲,但对得起“公输”这个姓。他捣鼓出来的物件,的确有鲁班当年的巧劲儿。
老爹只是在这世上太不得志了。
老爹在这世上还有个不得志的好兄弟,就是庄叔叔。
高中时,我老想大学去学生物学专业,老爹一再反对,说学生物也就和庄叔叔一样捣鼓捣鼓化肥,再就是种地啊,养猪啊什么的了。
这时庄叔叔如果在场,总是会提醒父亲一句,他是捣鼓有机肥的,还有,别老把我们学生科的和农学院那一伙混一块儿。
“那你们学生物工程的,毕业都干什么了?”老爹一脸嘲讽往下问。
“那当然是,毕业直接就失业了。”庄叔叔无奈地笑笑。
于是我大学就学了自己第二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不要问我这谜一样的兴趣分配是怎么回事。
这个寒假,庄叔叔仍然是我们家的常客。
每次我给庄叔叔沏上茶之后,他就开始一脸愁容跟我们爷儿俩说,人类与雷脑的关系多么多么敏感,人类的前景多么多么灰暗。
然后老爹就会开始冷嘲热讽,说雷脑一不搞殖民,二不搞掠夺,还帮着人类点科技树,你还要啥自行车?再说了,你一倒腾化肥的,操这心干嘛?
接下来庄叔叔总是会叹口气说,正因雷脑还算讲理,人类如果连雷脑都惹毛了,在宇宙中,也就臭了。
三、
庄叔叔来的时候,总是会把女儿庄蝶灵一起带来。
我跟蝶灵是从小玩到大的,老爹和庄叔叔聊他们所谓的“正事”的时候,我们就到隔壁房里谈人生谈理想谈八卦,有空也聊聊地球和人类的前途。
“我真的搞不明白一个修自行车的跟一个倒腾化肥……呃,有机肥的能聊什么正事。”我冲蝶灵耸耸肩说。
“你又不是一点儿听不见,雷脑的事情呗。”蝶灵笑着回复我。
“那好了,保卫地球,反抗外星人侵略的重任就交给这二老,世界人民真可以放心了呢。”
“不懂别乱说,我爸说雷脑是高级文明生物,一向与其他生物和平共处。对了,你记住雷脑的全名叫什么了吗?”
“电子依托式玻尔兹曼大脑,不要小瞧文科生的记忆力!”
“那再考考你,什么叫做玻尔兹曼大脑?”
“就是熵的涨落过程中形成的,没有身体只有大脑的大脑。”
“不错嘛。”
“那当然,我可是文科界的生化狂魔。”我一脸得意。
蝶灵无奈的摇摇头,接着说:“好吧,生化狂魔同志,纠正你一下,玻尔兹曼大脑不仅仅指没有身体的大脑,也指没有身体依托的意识。比如说雷脑,就不是真正的大脑,他们只是一团又一团低熵的物质,形成意识的主要是做有规律运动的电子。因为要保证电子有序运动,所以中间有个提供能量的球体,你看网上的视频,雷脑的可见部分就是那么一个光球。”
“真不愧是生科的妹子,就是比我们专业!不过自从电灵体生物出现,我真的感觉到,我们对生命的奥秘一无所知。”
“是啊,碳链体和电灵体刚被定义的时候,我爸都有点蒙,他可是生物学硕士!他说,真想和雷脑近距离交流一下,不过一直没机会。你说打天上下来的这些雷脑也没个发声器官,跟电器同化以后一般就是被人当废铁卖了,唉。”
“就一团电子,跟魂儿似的打那飘着,要是会说话,那才瘆人呢!不过我跟你说,我手头可能真就有一雷脑。”说着,我掏出了手机,“一个多月了,充一天才能冲一半的电,多半里面住了星际友人呢。”
蝶灵低头看了看这部被她嘲讽了无数遍的手机,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星际友人眼光也确实差了点,找个联想手机……找联想也就罢了,你找正品的啊,找一山寨联想。这位老兄要是有出头之日,估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智慧生物了。”
“我倒觉得这雷脑很有眼光。”我反驳道,“第一,我可舍不得扔手机,第二,我和你们父女俩一样,扫地不伤蝼蚁命,苍蝇都不拍,何况是智慧生物。”
“唉,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爸也就不用整天担心人类和雷脑会闹翻了。”
四、
快过年了,老爹和庄叔叔仍然隔几天就聚在一起讨论人类前途的大计,好像他俩都是打M78星云奥特之星光之国来的,拿个手电筒往天上一举,就能两眼变鸭蛋,胸前亮红灯。
放假以后,用手机更少了,我也懒得充电。
“手机啊手机,你也是雷脑中的一员,去给老爹指条明路吧,跟他说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摆弄着手机,嘴里嘟囔着,“要是我爹哪天买个红内裤,套上以后到顶楼来个信仰之跃,你可得为这事负责。”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那么恨老爹了,就算不是一个姓,毕竟血脉相连啊。
“先把充电器插上。”手机里传来好像语音助手但是明显有语调的声音。
我“噌”地一下蹦了起来,背靠在墙上,右手狂画着十字,嘴里大喊着:“祥瑞玉兔,家宅平安!”
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我刚想跟自己说刚才是个幻觉,那声音又传来了:“年轻人,就算你不能正确区分外星人和灵异现象,起码也要把‘祥瑞御免’四个字喊对吧?还有,你们地球人的宗教信仰都这么混乱吗?”
我突然感觉自己给地球人丢脸都丢到北京周口店了。
我立刻换上冷漠脸走到桌前冲手机说:“刚才是个幻觉,嗯,幻觉,我们地球人崇尚科学,热爱和平,危机面前自信自强,绝不依靠超自然力量。”
“你的解释还可以再牵强点吗?还有,你再不连充电器,可要造下杀孽了。”
我哆哆嗦嗦给我这部外星友人附体的手机连上了充电器。“那个,我刚才想跟你商量的……”
“我现在缺电,都快意识模糊了,明个吧。”
我花了一晚上平复心情。真是的,怕什么,就算是外星人,我养了他快俩个月了,再说了,诗里说的好,苟利国家……唉,不对,要是真像庄叔叔说的那么悲观,那就不只是国家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问题了!
“那个,雷脑姐姐,你歇过来了吗?”
“还行。”
“那个,雷脑姐姐,为什么以前没听说,到平流层来的雷脑会说话啊?”
“第一,沉落到平流层的电灵体生物不一定是雷脑;第二,雷脑的智商也是有个体差异的,我可不指望我那些钻到电锯里边的同胞有机会跟你聊天;第三,沉落的雷脑大多是在电离层混不下去的战五渣;第四,我们雷脑没有性别,别叫我姐姐。”
我一脸懵逼问手机为什么用妹子的声音。
手机表示,你告诉我哪款电子设备语音系统用的是老爷们儿的声音,还能卖得出去,我立马要多阳刚有多阳刚。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光奶奶吧。”
“你这是一有便宜占就忘了自己的性别设定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光好了!”
“你个熊孩子,你知道我多大年岁了吗?”
“管你多大,你在我这儿待了两个月,就算你两个月大吧。”
“按你们地球上的时间算,我已经七千多万岁了。”
五、
日暮的草地上,我在给蝶灵讲故事。
“10亿年前,雷脑的意识还不是依托于电子,而是依托于一种碳链体的感官完全无法捕捉的粒子,也就是一种暗物质。那时他们不属于电灵体,而是属于虚空体生物,也是一种玻尔兹曼大脑。”
“虚空体?”蝶灵一脸诧异地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分类?不是你YY出来的吧?”
“什么YY出来的,这是雷脑的分类方法,碳链体和电灵体也是雷脑下的定义,当时开会的时候,地球的生物学家就只负责说‘雷脑大大们说的对啊’,‘雷脑大大们真是英明啊’。”
“学术界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吧?”
“管他呢,继续说。当时雷脑母星的碳链体智慧生物用特殊的力场捕捉到了雷脑,之后一直大规模把雷脑作为宠物豢养,并用特殊仪器观察他们的活动、交流方式,逼他们卖萌、讲段子、说相声。因为虚空体玻尔兹曼大脑依托的粒子对于这个世界就是虚空,几乎没有办法让任何物体受力,所以一直无力反抗,世世代代通过各种表演取悦碳链体智慧生物。”
“听起来好可怜啊。所以说对大多数玻尔兹曼大脑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要出生,其次是马上去死。”蝶灵感慨道。
“后来,有个外星科学家闲着没事,用电子置换了雷脑原来依托的特殊粒子,发现雷脑仍然可以继续存活。从此,雷脑成为了电灵体,获得了对一些实在物体施加影响的能力。再后来,雷脑母星发生了大灾变,星球上的碳链体生物因为适应力远不如电灵体,遭遇了大灭绝,而雷脑一步步成为了星球的主宰。”
“听起来有点苦尽甘来的意思。”
“因为来自于虚空,又长时间受奴役受压迫,雷脑几乎把生命作为一种信仰,而且有着很强的生命平等意识。雷脑母星毁灭的时候,本来雷脑可以轻而易举在宇宙中找到栖身之所,但雷脑几乎耗尽了千百年来的能源、科技积累,为星球上几乎所有的物种找到合适的生存星球后,才作为最后的逃难者离开了母星。”
蝶灵好像听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听起来好无私啊,怪不得签合作协议的时候,人类这边老吆喝什么科技项目,雷脑那边一直强调生态问题。嗯……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爸观念跟雷脑特别像。”
“嗯,是,庄叔叔舍身喂蚊子的境界实在太高了,我最多做到不拍苍蝇,跟蚊子我是真没客气过。”
“不只是这样,我爸一开始在化肥厂业绩很出色,后来他一再要求之下,领导同意他去搞生态田,但他坚持一点不用化肥农药,连续两年作物都让病虫害糟蹋光了,从企业骨干直接成了无业游民。生科硕士成了无业游民,你敢信?后来他连化肥产业都坚决排斥了,一直搞有机肥,我们这地方谁用有机肥啊,我们家都快没饭吃了,还好,我爸跟我妈还……”再往下说就是我的痛处了,蝶灵很自觉地住下了嘴。
“那你还跟你爸一样学生物。”
“因为生命真的很神奇啊。”
“真佩服你们一家子理想主义者。”
六、
大年初二晚上,姥姥家回来的路上,我掏出手机,喜形于色:“嘿,小光,你别说,你们星球的故事还挺奇幻,说得蝶灵一愣一愣的。”
“还叫小光,以后别跟我说你们地球人尊老爱幼。”
“嘿,叫你小光怎么了?”
“你够了,拿人家星球的血泪史撩妹,还给人瞎起外号……”
“好啦,回去给你多充点电还不行吗?我可警告你,我可从来没有想跟蝶灵怎么样,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行了,打住。”小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紧张。
“嘿,谁该打住啊?行,咱俩都别说话了行不?”
“我让你住嘴,没让你住腿!高空1500米处高能反应!”小光基本是在吼了。
高空两个紫色光点一边撞来撞去,一边越降越低,伴着“轰隆隆”打雷一样的声音。他们越来越近,光点变成了光球,两个光球周围电光四射。
“找个找个胡同躲一下,这两位脑子应该已经不会急转弯了。”小光小声提醒道。
“你不说只有战五渣才往对流层跑吗?这按你们的标准也算战五渣?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边跑,一边问。
“看他们携带的能量,至少是居民区门卫。有些雷脑会通过同化某种带电粒子团达到特殊的快感,但这些带电粒子团会使他们很亢奋。”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小区保安喝高了械斗呢?”
“差不多吧,但是,雷脑的管理秩序不应该乱成这样啊。可恶,那八个老家伙搞什么呢……”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前边打架的是他没管教好的小弟。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二柱子, 上了!唉,早知道,就把家伙带全了。”这个声音,好熟悉。
“好,刚哥,我们……哎呀,肚子疼,真不甘心!”
“你……行,就我不怕死是吧,我自己上!”
我从胡同探出头去望了望,认出前面胡同冲出去那人,正是老爹。
七、
第二天新闻头条:春节期间两雷脑斗殴,电伤二十余人后被不明武装人员击毙。
我爹不曾一按手电筒开关变身40米高的巨人,不曾把内裤穿外边获得钢铁之躯,没有被注射超级士兵血清,甚至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但他的确去跟外星人拼命了。
忽然觉得老爹形象高大了起来。
但我好担心老爹会被警察或者秘密机构带走,因为雷脑已经向人类提出交涉了。
“哐哐哐哐”有人敲门,敲得很急。我连忙去开。
“啪”的一声,庄叔叔摔门进了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气成这个样子。
“公输刚,你他娘的逞什么英雄!”
老爹坐在满是油污的破沙发上,缓缓地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擅判生死,挑起争端,引发战争,这是应该做的事?”
“那我难道应该看着雷脑把那条街上的人都电死?要是雷脑真像你说的那么明白事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发动战争!”老爹抬头看了看被烟焦油熏黄、因为漏雨布满霉斑的房顶。
“你……还有,我告诉你雷脑身体结构的时候,你答应过只做防御武器的!”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你……你这样会成罪人,千古罪人的!”庄叔叔脸全红了,脖子和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样子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老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老庄,我已经是罪人了,你看看这个家,我公输刚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孩子,不能再对不起公输家的名号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的。”
老爹转过身,冲我喝到:“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你屋里呆着!”
我灰溜溜回到房中,关上了门。不知什么时候起,门是完全隔音的了。
“小光……小光,我心里好乱,我……你帮我分析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两个打架的雷脑,恐怕是棋子。至于你爸,很可能会为人类的军队背锅。”小光的声音很深沉。
“什么意思?”
“雷脑对人类的态度,很微妙。雷脑九大长老中,至少三人认为,一直挤占其他生物生存空间的人类,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资格。而且,雷脑的政坛,也不总是光明正大的……”
“什么?没有存在下去的资格?那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们的存亡?”我感觉我要成为这家里第三个失去理智的人了。
“你冷静一下,我们现在都是没有话语权的人。”
“哦,也是。”我瘫坐在地上,苦笑起来。“看新闻还以为雷脑要帮着我们实现跨越式发展呢。看这意思,那两个雷脑保安,就是喂上药扔下来送死,拿来做战争借口的是吧?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小光半天没说话。然后把话题换了换。“你庄叔叔的脑电,很特别,不像是普通人类。”
“你不要告诉我,庄叔叔是雷脑的人。”
“那倒也不像,我还没听说过能跟碳链体同化的雷脑。”
我揉了一把脸冷静了一下:“蝶灵的确说过,庄叔叔观念很像雷脑,连蚊子都不拍。”
八、
老爹在执法人员来抓他之前走了。
临走,他留给我一把电磁枪,几个金属球。“这几个小球按下开关可以当武器朝雷脑扔,同时也能做报警器,这东西一开,我保证十分钟内到。”
元宵节,我作为唯一的亲人去了一趟奶奶那里。奶奶眼睛都快哭瞎了,一个劲儿喊:“公输刚,你不孝啊!”看到这幅情景,我知道,我要是这时候走了,那就真是畜生了。
然而天注定,我这一晚就是要畜生不如的。
临睡的时候,小光忽然跟我说,感应到了五六个雷脑,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多半是冲她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第一次问了出来。
“跟你没关系。待会把我交出去就行了。我想作为雷脑,不杀生的底线还是有的。”
“你们雷脑都那么冷血吗?”
“我们思考用的零件不会被驴踢而已。”小光声音冷冷的。
我拿起手机对奶奶表示我人肉到老爹在哪儿了,去去就回,然后夺门而出。
跑了还没有五分钟,小光就跟我说,不止五六个了,二十多个雷脑逼过来了。
“别跟我说,你能感应到他们,他们也能感应到你啊。”
“那倒不至于,以现在这种形态,他们最多能确定我在哪条街。”
“那就行。”
“别那么乐观,他们个个都携带了很高的能量,不亚于人手一柄雷神之锤。”
“好啊,看了这么多年大片,今儿个也能演大片了。”我想挑一挑嘴角表示表现自己的乐观,却只是让不听使唤的脸抽动了几下。
“听着,马上以第四腰椎为轴,左倾三十度!”话音刚落,一道紫色电光从我右耳边闪过。
“这么快就来了!”我回头一瞥,两个紫色光球并排追了上来。
“行了,年轻人,人家靠飞你靠走,现在才碰上,烧高香吧你——卧倒,快!”
我立马扑在地上,只听“滋啦”一声,我知道又一道紫光闪过去了。
我打了个滚,闪到了旁边胡同里。
“新兵蛋子……果然,洗脑是要趁年轻吗?再提醒一遍,现在最理智的选择就是把我交出去。”
“我可是公输家族的传人!看我的秘密武器!”我从挎包里往外拿电磁枪,没想到挂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刚才那声响,你别跟我说,碎了。”小光小声问道。
“呃,好像,是碎了。”
“你……”
“没事,我还有秘密武器!”我掏出老爹给的金属球,打开开关朝追到胡同口的雷脑扔了过去。虽然每一颗都扔偏了至少两米,但两个光球还是剧烈震颤起来,不再往前走了。
我趁此机会刘翔、博尔特附体随便挑了一个楼道冲了进去。
九、
“不得不说,你爸是有两下子。雷脑如果是核心碰上这小球形成的复杂电磁场,必死无疑。”
“那你刚才也离小球很近,怎么没事?” 我喘着粗气问道。
“我晕了半天了你没看出来啊?”
“那他们的光束碰到我,我是不是也必死无疑?”
“这功率,最多把你电晕。对了,那金属球还有几颗?”
“呃,一颗。”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没事,只要坚持到我爸来就好了。他一定比我着调多了。”
“注意,估计那两个新兵蛋子已经知道我们在这栋楼上了,正在搜隔壁楼道。”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打中吗?”
“我有……一成把握。”
“把我交出去吧。”小光叹了口气。
“我反对。”
“那不如这样,你大声呼救,楼道里人一多,新兵蛋子怕把事闹大,也就撤了——至少会迟疑,这样我们就有时间了。”
“那个,我有社交恐惧症。”
“滚犊子。”
“真的,我……”
“算了,算了……来不及了。他们快到了。你把我放远点,冲他们扔球,让他们暂时失去意识吧,然后立刻拿我靠近他们的核心,我耗尽电量用电磁波干扰他们的机能,应该能保证他们三小时醒不过来,不过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如果能回去,记得给我充电。”
“好。”我应到。立刻把手机放下,下了一层楼,正好碰上两个光球,我扔出小球,两个家伙果然又打起颤来动不了了。
我上楼取了手机,分别拿近两个核心,两个光球果然就都暗下去了。不过,同时手机也黑屏变砖了。
我抓紧时间下楼。刚出楼道口,就看见两个光球又过来了。
“得,交代到这儿了。”我正在想摆个什么姿势壮烈牺牲,只听“嗞嗞”两声,两道亮光闪过,光球不见了。
“儿子,我没来晚吧?”
是……老爹的声音!
老爹弄了一身貌似是盔甲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东瀛岛国皮箱子套着鞋盒子的特摄片大boss。
“老爹,你可算来了!”我热泪盈眶,要不是老爹穿得实在是太奇幻,我真想抱上去。
“这是信号屏蔽器,戴上它你的脑电信号和手机信号就都被屏蔽了,快走!”
“老爹,你……”
“放心吧,公输家族的后人,不会输给外星黑科技的!”
十、
老爹骗了我。
第二天早上,一宿没睡的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老爹烧焦的、零零碎碎的尸体。
我哭了好久。妈妈走的时候,我发誓老爹死了我也不会流一滴泪的。
我好想质问小光,问她,你们雷脑的宽容呢,你们的博爱呢?我看到的,只有残忍,只有虚伪!
但是,手机一直是黑屏的。充了一晚上电了,还是一块砖。
好啊,你也骗了我!我给你充上电了!一晚上了!你倒是醒过来啊!
雷脑的惩罚,或者说报复,开始了,这一天,上万人被击毙,有偷猎者,盗伐者,捕鲸人,变态杀人狂,总之,都是些蔑视生命的人。每次都是一道雷从天而降,不差一分一毫,令人胆寒。
雷脑声称,死的人罪有应得,言辞充满了神的威仪。
赏善罚恶,的确是神的职权;万米高空,也的确是神的位置。
或许人类真的恶贯满盈了吧?但你们要除就除,耍这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干什么!
三天后,蝶灵找到了我,问我有没有见到庄叔叔。我说没有。
“我爸失踪三天了!”蝶灵焦急地说。
“哦,我爹都让我埋了三天了呢。”我苦笑着说,“放心吧,庄叔叔人那么好,一定会有福报的。”
忽然,我听到了手机开机的铃声。“小光!”我一惊,立刻跑到桌前。蝶灵在风中有些凌乱。
“你终于醒了!”我大声喊道。
“嗯……已经三天了吧,别跟我说你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了。”
“说什么呢!对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跟你没关系。”小光没睡醒似的说着瞎话。
“这还没关系?这是你们星系定义的没关系吧?生死攸关啊,大姐!我都快被灭族了!你醒醒好不好?”
“待会儿再说吧,我们正在被外星人追杀。”
“什么?”我叫到。
“二十米外,高能反应,是雷脑。”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完了,还是找上来了,我的青春一片有悔,我还没有女朋友,我还没跟人表过白……
“爸!”蝶灵叫了一声,我比刚才更懵了。
十一、
庄叔叔大踏步向我们走来。
他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动作很僵硬,额上顶着一枚紫色的光球。
“爸,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蝶灵关切地问。
庄叔叔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说道:“福波斯长老,久违了。”
“果然是雷脑啊。”我的手机,或者说小光,或者说福波斯长老,回答道。
“对,我是先遣队的成员,二十五年前,是我发送了地球环境不适合碳链体生存,但适合电灵体生存的信号。现在,我不想因为我的过错,让地球生灵涂炭。”
“想不到,雷脑中,还有我的同盟。”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小光是长老!”
“对,如果不是宙斯暗算,他现在还是首席长老。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大独裁者。”庄叔叔应到。
“你们星球,那么乱啊,那你以前跟我讲的故事……”
“我只是按我的视角把故事讲了一遍而已,你现在可以听听听别人的看法。”我那七千多万岁的手机建议到。
“好,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庄叔叔开始发言,“雷脑取得我们母星的优势物种地位之后,一直实行九大长老联合执政,经过几亿年的发展,我们在平等和民主上做到了极致。但一万年前,我们探测到了母星的危机,福波斯长老认为应对危机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者,于是发动政变,控制了其他八大长老。之后在各个领域实行铁腕政策,在经济和科技领域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为末日逃离打下了基础。末日来临的时候,他强行推动决议,先把其他所有生灵送出母星,才允许已经陷入绝望的雷脑民众逃生。”
“这不是挺好的吗?”蝶灵在一边说。
“不,他践踏了民主,违背了民众的意愿,废弃了程序正义。”我很严肃地下了结论。
“对,所以,在雷脑心目中,福波斯长老是救世主,也是恶魔,是圣人,也是政坛流氓。”
“所以说,你讲的故事,并不是雷脑的历史,只是你自己的峥嵘记忆,对吗?”我冲手机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
“也不完全是这样,我们雷脑是一个受尽苦难的种族,我们的确更向往生命的平等,福波斯长老只是一个激进的代表者罢了。”庄叔叔解释道,“到地球之后不久,民主力量趁乱政变,宙斯长老掌握了军队,对福波斯长老执行了暗杀,几乎是成功了。即使是宙斯,也持有众生平等的看法,但他主张直接抹杀威胁其他生灵的物种,比如,人类。”
“所以说,坏事都是这家伙做的?”我问道。
“也不能说是坏事。”手机又发出声响了,“宙斯只是比我更讲究效率,如果牺牲一两个人能让正义快一百倍来临,他会直接命令甚至强迫这一两个人牺牲。他知道我不会眼看着他这样干,所以一定要做掉我。宙斯,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看得上眼的对手。”
“而且,根据上面朋友的消息,宙斯长老早已下定决心和福波斯长老同归于尽了,他知道他擅自动用武装力量一定会被曝光,但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抹掉人类这地球之癌。”庄叔叔又补充了两句,“宙斯虽然手段狠辣,但也算敢作敢当。”
“所以说,最坏的,竟然是我们人类……”蝶灵低下头说道。
“不要失望,孩子,不要对你的整个种族失望。”庄叔叔把蝶灵揽到怀里,“人类做过很多坏事,但总会好起来的。二十五年前这具身体死于神经毒素,能量即将耗尽的我,与他同化并重新激活了他,这二十五年来,我作为人类活着,被排斥,被嘲讽,历尽艰辛,却也倍感欣慰。我为自己作为人类活过而骄傲。谢谢你,谢谢你妈妈……”
“爸,你的身体好凉啊,你怎么了?”蝶灵惊叫道。
“对不起,蝶灵,我用高压电给能量核心充能,我的碳链体身体经受不住,已经坏死了。”我这才发现,庄叔叔从两侧太阳穴到后脑,有半圈烧焦的小孔。
庄叔叔转过身来面对我,或者说,面对我的手机,说道:“福波斯长老,你现在仍然是九大长老之一,雷脑长老对人类的态度,四人主张抹杀,四人主张和平共处,今天的长老会议,你是关键!”
“明白了。”
“我知道你现在的能量核心不足以飞往十万米高空,一会儿,我与你共用能量核心,护送你安全到达长老会议厅。到时能量所剩无几,宙斯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给我们充能,我会把所有能量留给你,这样,我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而你,就有机会去中止抹杀人类的决议了。”
“即使这样,能量最多维持到会议结束,撑完投票环节,我也会灰飞烟灭。”
“但人类会继续存在下去。蝶灵,辛桫,父辈对不起你们,但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你们的未来!”庄叔叔看看蝶灵,又望望我,冰冷的眼眶里闪动着泪光。
“辛桫,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为能在地球邂逅你这样一个尊重生命的朋友感到骄傲。时间不多了,打开手机后盖,解放我吧!永别了!”
我说不出话,默默拿下了手机后盖,一个紫色的光球腾空而起。
庄叔叔庄严地抬起头,额上的紫色光球也腾空而起。
相反的方向,泪水无声滑落。
终、
一年后,我和蝶灵望着三座并排的墓碑,感慨万千。
“到现在,我们依然对生命一无所知啊。”我叹了一口气。
“是啊,生命,大脑,意识,电灵体,碳链体,电灵体和碳链体的复合体,多么神奇。庄周梦蝶,似幻似真,爸爸当年也许就是悟到了这一层,才给我起名庄蝶灵吧。”
“不管怎么说,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记着庄叔叔的嘱托,好好珍惜这一生吧。”
放一个同一世界观的后续故事:
如何以“他一生下来,就死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