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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峋成婚的第三年,边关动乱,陛下将他派往了边关平叛。
半年后,他从边关带回来了一位姑娘。
1
庆历二十二年夏,我与李峋成婚的第三年,陛下将他派去边关平叛。
我不太熟练的骑着马,送李峋到了京郊外。
我看着大军越走越小的影子,心中空空的。
忽然,我看见李峋骑着马向我奔来。
我立刻下马朝他扑去,李峋将我抱了个满怀,脸埋在我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闷着声音说:「小护身符,等我回来继续教你骑马。」
我哼了一声,戳着他身上冰凉的盔甲道:「我才不等你回来呢,你这个师父教得不好,我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
李峋低声笑着:「不知道是谁胆小,刚开始连马都不敢上。」
过了许久,李峋才念念不舍的放开我他骑上马准备去追大军时,我叫住了他。
扭捏的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了他:「里面有我去禅虚寺求了平安符,你可得好好放着。」
李峋眼前一亮。
仔细地将平安符放在了胸前,转身向我挥手,无声的道别。
2
李峋回来了。
满京城都知晓,晋王要娶侧妃了,是他亲自向陛下求来的。
作为晋王的王妃,我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正值正午,皇后娘娘派人将我唤了进宫,半年来,我第一次见着李峋,同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红衣少女。
我踏进坤宁宫时,里面热闹极了。
红衣少女背对着我,绘声绘色地说着边关趣事,李峋和皇后娘娘含笑看着她。
我来得真是不巧。
宫婢跪地向我请安,红衣少女闻声转头望向我,面容明艳。
她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自顾自的说:「峋哥哥,她便是你的王妃?」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也不怎么样嘛。」
话落,她又饶有兴致地询问我:「王妃姐姐可会骑马?」
我站在李峋对立面,看向他,李峋却避开了我的眼不作声。
我没有回答,走上前向皇后行了礼。
坐在高处的皇后娘娘此时出来打了圆场,她嗔怪身边的女官道:「云容来了怎么不禀告声。」
说完便招手,让我走到她身旁。
皇后拉着我的手,语气难得的温和:「这位是镇国将军之女,名唤恣意,日后,你们便是姐妹了,你可得替母后好好照顾恣意。」
我僵着身子,扯出一抹笑,看向李峋:「殿下的意思呢?」
李峋站了起身,他似乎瘦了些,面容也沉静了不少,他望向我道:「云容,恣意是本王主动求娶的。」
那一刹那,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眼前一片眩晕。
闭眼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碧螺慌张的神色。
3
我爹是当朝太傅,与陛下一同长大。
我是他的独女,娘亲身子不好,早产生下我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和悲痛欲绝的我爹。
娘亲走后,我爹没有娶续弦,而是将我如珠似玉的娇养长大。
太后娘娘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她怜惜我从小没了娘,常常将我唤进宫小住。
宫中没有公主,只有几个比我大的皇子。
李峋是最小的那个皇子,为皇后娘娘所生,比我大两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陛下和皇后娘娘为此都头疼不已。
偏偏太后娘娘最疼爱他,时不时便要召他来慈宁宫,导致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旁人唤我萧小姐,亲近的人唤我玉容,唯独他不同,他唤我小护身符。
他说只要我在身边,陛下就不会责骂他。
我对此颇为无语,我说呢,怎么最近常常见着他,想必是又惹祸了,不知道这次是捉弄了哪个倒霉蛋。
李峋也捉弄过我。
那时我在太后宫中习字,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他大摇大摆的背着手走了进来,递给我一个锦盒,示意我打开。
在李峋期盼的注视下,我半信半疑的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块小小的荷叶,上面还兜着一朵带着露水的荷花。
我将它拿出来,却不想底下藏着一条盘着的青蛇。
我最怕的就是蛇了。
我与那青蛇四目相对,在它要从盒中出来时,我直直的晕了过去,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因为这事,我爹连夜进宫,听说是跪在勤政殿跟陛下哭了许久,直言倘若我出什么意外,他也不活了。
陛下听后气得直瞪眼,因此李峋挨了陛下好一顿板子,皇后娘娘哭着求着陛下,又惊动了太后娘娘,陛下从才放过李峋。
等我烧退醒后,李峋便亲自奉上了他珍藏的宝物,给我赔了罪。
至那之后,李峋便再也不敢吓唬我了。
再长大些,我便不在进宫小住了,他便会时不时偷摸着出宫,翻过我府的院墙,来我的院中寻我。
有时候会给我带一枝刚摘的桃花,有时候是路边他觉得新奇的发簪,有时候是他怀里带有余温的点心。
我爹为此烦心不已,我常常听着他摸着胡子叹息,可就算他再怎么加派人手,建高院墙,还是阻挡不住李峋。
我爹只好将我唤到书房,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否喜欢李峋。
我头一次避开了我爹的问题,任他如何问,我也不说。
每晚躺在床榻时,我总是在期待,明日一早醒来能看见窗边有李峋放的东西。
「太医,不是说暑热吗,我家王妃怎得还为醒。」
我迷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翠绿色的身影惊喜的向我跑来「王妃,你可算醒了。」
我看清了她的脸,原来是碧螺啊。
太医此刻也上前来为我把脉,道:「王妃娘娘身子本就弱,如今这天气,还是尽量少出门,在家静养即可。」
我点点头,让一旁的宫婢将太医好生送了出去。
殿内此刻就剩下了我与碧螺,碧螺将我从床上扶起来,端来杯凉茶递了给我:「小姐可将我吓坏了,这是太医吩咐让熬的凉茶,最解暑热了,小姐快快大口喝了。」
我轻抿了一口,好苦,就将它放在了一旁。
「这是哪,殿下呢?」
碧螺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道:「小姐在大殿中晕倒了,殿下将小姐抱来了偏殿。
太医来了后,皇后娘娘派人将他唤了回去。」
话落碧螺赶紧转了话题:「小姐快些将凉茶喝了。」
我心中憋着一股气怎么也出不来,却无可奈何,只化作一句:「碧螺,我们回府吧。」
刚回府,便得知赐婚的旨意早已下来。
我枯坐在房中半日,碧螺想方设法的宽慰我也没用。
是夜,晋王的车架终于从宫内回府,李峋刚回府便踏进了我的院子。
院内没有点灯,唯一的亮处便是月光透过窗户,撒在了梳妆台上。
我看着李峋一步步朝我走来,他拦过我的肩,并没有同往日一样唤我小护身符:「听人说,你今日没用晚膳,身子还未好?」
我推开他的手,转身坐在了梳妆台前,李峋也起身来到我身后,终于提及了卢恣意:「恣意救过我,若不是她,我现在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他蹲下来,对上我的眼,许下了一个可笑的誓言:「恣意是个好姑娘,云容,我答应你,府中以后就你和恣意,再不会有旁人了。」
见我不语,他也不恼,继续说道:「母后也喜欢恣意,你们定能相处得极好。」
我默默的听着,待李峋说完,我赌气般说着:「那你什么时候教我骑马。」
李峋见我终于说话,他低笑拥着我道:「恣意骑马好着呢,待恣意入府,便让她教你可好。」
我没有应声。
李峋宽慰般轻拍着我的背,我靠在他肩膀上,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的,就算没有卢恣意也会有旁人,我早该知道阿峋身边不会只我一人。
4
下月初六,是卢恣意进府的日子,我迟迟见不到管家询问我事宜,便派了碧螺将他请了过来:「我是头一次主持这等事,得劳你多费心。」
管家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地:「奴不敢」
我示意碧螺将他扶了起来,可他却不起,将背伏得更低了,颤着声对我说:「这事也用不上奴,皇后娘娘传了旨意过来,说是让宫中内务府皆按王妃的规格来操办。」
我怔住了一会。
院中树上的蝉鸣吵得让我心烦,我看着管家背上被汗水浸湿了一片,我无意为难他,挥手让他退下了。
碧螺正准备说话,被我打住了:「唤人将树上的知了网下来吧。」
卢恣意进府前夜,李峋来了我院中,我为他理着衣服,不经意的问:「听说恣意姑娘进府,是按王妃的规格来的,阿峋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呢,我也好准备准备。」
李峋拉过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才解释道:「是母后她觉着侧妃委屈了恣意,便按王妃的规格来办。」
我再一次追问:「阿峋也这么想?」
李峋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两者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母后她喜欢恣意,难得高兴些,便随她吧。」
我点点头,李峋本就不是什么重规矩的人, 定是我太小气了,我如是想着。
卢恣意进府那日,满府都热闹极了,直到半夜都未消停。
我让碧螺将躺椅放在了院中,美其名曰要赏月。
我见着知风院的蜡烛从月落烧到了日初,直到碧螺第六次唤我,我才回房歇息。
起来时已是下午,碧螺告诉我,清晨李峋携着卢恣意来寻过我,见我睡着,他们便进宫去了。
我心中想着,怕是皇后娘娘得留着他们吃了晚膳才回。
日落之时,李峋和卢恣意一同回了府。我刚用完晚膳正喝着荔枝引子,便看见李峋领着卢恣意向我走来,好一对成双入对的壁人,我不敢多看,低头用勺拨动着杯中漂浮着的荔枝。
「王妃姐姐,这是恣意给你的礼物。」
我听见耳边卢恣意的声音响起,我抬眸看向了她,没有动作。
李峋此刻也走上前,对我说:「云容,打开看看,恣意昨晚选了好久。」
我接过锦盒,没有打开。
转身便吩咐碧螺取来了一个盒子,亲手递给了卢恣意:「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里面是一对玉镯,是当年太后赐给我的。」
卢恣意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玉镯戴在了手上,晃动着腕上的玉镯,脆生生的问李峋怎么样,我看见李峋眼眸带笑的说好看。
我看着刺眼的紧,我推说身子乏了,李峋听后让我好好休息,便同卢恣意一道回了知风院。
待他们走后,院子安静了不少,碧螺打开了卢恣意给的礼盒,是一块极其鲜艳的红宝石,用来做首饰头面都是顶顶好的。
碧螺噘着嘴说:「老爷在时,什么宝物不是紧着我们小姐来,一块红宝石,就打发了我们姑娘。」
忽然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神色,我闭眼挥挥手让碧螺下去。
是啊,爹爹若在,别说一块红宝石,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想,他都会给我摘下来。
庆历十八年春,爹爹随陛下一同微服私访,去了淮南一带,却不想遇到了刺客袭击,爹爹为救陛下,扮作了陛下引开了刺客,不见了踪迹。
陛下回京后,派人去寻找,只在山崖底下看见了爹爹所穿的衣物,旁边似乎还有狼来过的痕迹。
太后娘娘未明说,只说陛下会多加派人手继续找。可我也知晓,爹爹回不来了。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哭晕过好几回,病了一场后。
太后娘娘将我接了进宫,李峋是早已经出宫分了府,却还每日进宫,捎些有趣的东西哄我开心。
第二年春,陛下将我赐婚给了李峋。我京中没有亲人,外祖家又远在荆州。
成婚那日,太后娘娘派了身边亲近的女官来到我府中,替我打理着一切。
李峋是个不走寻常路子的人。
他亲自骑马领着空轿辇在京城走了一圈,告知了全京城,我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后,才来到我府中将我接上轿辇迎了回府。
成婚当晚,李峋喝了许多酒,脸色微红。掀开盖头时,竟不敢看我的眼。
他笨拙的啄了一下我的嘴,眼神亮晶晶的给我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想到这,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5
婚后第四年,卢恣意和李峋在京中置办了一所武学,她在里面当起了女武师,教京中世家幼子习武。
她每日总是早早出府,黄昏时与李峋一同回来。去知风院的路上,会路过我的院子,我总会在院中听见他们讨论这我听不懂的事情。
刚开始时,我也试图了解,可我不懂他们讨论的那些招式,他们谈及的边关风貌也是我从未接触过的。
李峋见我如此,总会轻抚着我散下来的头发,柔声对我说,云容不必懂这些,你啊就好好替我打理好府中事宜就行了,这些事让恣意来便好。
没有卢恣意时,李峋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他只会笑我笨。
有日,我见着他们黄昏了也未曾回府,估摸着应该是武学有忙事,担心他们没用晚膳,我便让碧螺带上晚膳,与我一同出了府。
武学此时早已没人,安静得很。
我在亭中见着了他们,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冒热气的锅子。
李峋余光瞥见了我,赶忙让人地将我扶进了亭中。
李峋一边询问我怎么突然出府,一边又让侍从添了一双碗筷。
我勉强一笑说:「我见殿下和恣意还未回府,担心你们还未用晚膳……」
卢恣意呀了一声,打断了我:「怪我怪我,非要拉着峋哥哥吃什么汤锅子,本来峋哥哥说派人知会萧姐姐一声的,我说我派人去说,结果倒给忘记了,我自罚三杯。」
说完,卢恣意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我也不好说什么。
李峋见状,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我碗中,对我说道:「云容快尝尝,这是我在边关时和恣意发明的新吃法,这肉用恣意秘制酱料腌制过,再用汤锅一涮好吃得很。」
卢恣意也在一旁应答:「是啊,当年我和峋哥哥最好这一口了,若能配上边关的酒一同吃,那才叫天下一绝。」
随后她又端起酒杯,嘟囔着:「还是我们边关的酒好啊,哪像京城的酒没滋没味的,好没意思。」
可我自爹爹走后,就从不吃荤了,李峋得知后,也一同陪我吃素。
如今,却变了。
那次,我没呆多久,便离开了。
此后,我厌烦极了李峋在我身边提及和恣意在边关的事情。
李峋并没有看见我的不耐,他仍兴致勃勃的讲着边关的事情,仿佛除了和卢恣意的事,就没有事可与我讲了。
听见李峋再一次说出可惜我没有见过的话时,我终于爆发了。
我将手中的碗砸了出去,冷声道:「我是没有见过殿下说的皎月星河,我也没见过大漠黄沙。殿下不必每日都来与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
李峋看着脚前的碎片怔住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李峋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可我与他从小长大,每一次都是他让着我。
他没有拂袖离开,而是耐着性子走上前,拉着我的手哄道:「是我不对,这几日忙,忽略了云容,明日我带你去赏花如何,我听说京郊的花开得可好了。」
我烦躁的闭了闭眼,将手抽了出来:「不必了,殿下不必为了我耽误事情,何况,我也不想赏花。」
李峋见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盯了我半响,转身离开了。
我原以为李峋不会再来了,可没想到第二日,他又寻了过来。
他递给了我一支花钗,我接过花钗,李峋才逗着我道:「既然美人不愿去赏花,那我便把花带来吧。」
我看着栩栩如生的花钗,心中有些无趣,以前同他吵架,怎么会只有一枚花钗,真是越发小气。
第二日,卢恣意难得的来了我院中给我请安,我看着卢恣意发中与我款式不同的花钗恍了神。
卢恣意见状摸了摸簪子,笑着对我说:「这是昨日与峋哥哥一起赏花时,见一位老爷爷做的,我看着有趣,峋哥哥便全买了下来。若王妃姐姐喜欢,我便赠给王妃姐姐如何?我那还有许多样式呢。」
我摇摇头,没有应。
6
婚后第五年,我怀孕了。
李峋得知这个消息高兴坏了。
这是李峋的第一个孩子,皇后娘娘派了女官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我突然想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在我和李峋成婚一年后便病逝了。
倘若太后娘娘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怀这个孩子怀得极其辛苦,前三个月吐个不停。
到了夏日,我便什么也吃不下,偶尔想吃块西瓜,也会被皇后派来女官阻止。
说是西瓜性寒对胎儿不好,李峋也赞同她的说法,我听后便不再提了。
自我怀孕后,李峋很少在我房中过夜,多是歇在卢恣意院中,白日偶尔来陪陪我。
我也不像以往那般在意他和卢恣意,因为我有了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怀孕五个月时。
陛下命李峋替他去京郊的禅虚寺,为天下百姓祈福,同去的还有卢恣意。
禅虚寺是皇家寺庙,这样的祈福,每年都会有。
早些年是陛下携皇后亲自去,如今皇子们长大成人了,陛下便每年点一位皇子替他去祈福。
原本我是不想去的,殿下有卢恣意陪着便好。
可皇后派身边的女官来传话,说禅虚寺中的平安符是最灵验的,让我亲自为我腹中胎儿求一个。
李峋听后也没有反对,他只宽慰我说就当是散散心。
那日不知怎么的,走在半路便下起了雨。原以为会停,却不想越下越大,导致山路异常的湿滑。
而我们马车卡在了半山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峋见状,只好命马车赶快上山。
后方马车传来喧哗,是卢恣意的马车。
李峋闻声,披上蓑衣骑着马奔了过去。
我问碧螺怎么了,碧螺微掀开帘子,用身子挡住了飘进来的雨,仔细看了一番回道:「应该是后面的马车与侧妃的马车撞在了一块。」
我点点头,紧紧抓着榻上的软枕,心中有些不安。
碧螺见我在抖,将毯子裹在了我的身上,问我是不是冷。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得天旋地转,我连同碧螺一起摔出了马车。
随即而来的是滑落的山石,将侧翻在地的马车埋得死死的。
碧螺立刻将我护在了身下,阻挡着滚来的碎石。
我的肚子好疼,我闭眼的那一瞬看见的是碧螺满脸的血。
云容,孩子没了。
这是我醒来,李峋给我说的第一句话。
李峋说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
头一次的,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我哑着声音开口:「那孩子呢。」
「太医说是个成型的男胎,由母后做主,送去了禅虚寺超度后,火葬了。」
李峋平静的语气加上丧子之痛,点燃了我心中憋藏已久的怨气。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猩红着眼,头一次厉声道:「这是我怀了五个月的孩子,凭什么你们便能做主将他给烧了,我是他的母亲,我难道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揪着李峋的衣服,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李峋,你是我的夫君,你怎么也能让她们这样对待我的儿。」
李峋仍由我拽着他,他伸手将我搂在怀中,像以往一样轻拍着我的背,安抚道:「云容,你还会有孩子的。若恣意有了孩子,同样也是唤你母亲。」
我听后,身子直发抖,推开了他,撑着身子赤脚下床,拿起一旁的药碗便砸向李峋,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手指着李峋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李峋瞪大了眼,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
我推搡着他,竟将比我高了一个头的他直接推到在地。
饶是他再怎么体谅我丧子之痛,也恼了:「云容,失去的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也很心痛,可你也不能如此不可理喻。」
说完,他便摔门而去。
我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府中来了许多人看望我。
不过真心关切也好,看笑话也罢,我都没见。
就连皇后派来慰问的女官,我也称病拦在了外面。
接下来的日子,我称病推掉所有宴会事宜,府中的中馈也由李峋做主交给了卢恣意。
7
婚后第六年,卢恣意怀孕了,我象征性的送去了贺礼。
与我怀孕时不同,皇后派的是贴身女官来伺候。
卢恣意怀孕后,停了武学的教学,在府中专心养胎。
她这胎怀得比我要好一些,没有孕吐的烦恼。
不过听说她自怀孕变了不少,白日不爱吃东西,一到了晚上,便想吃东西。
我常常见着府中半夜厨房还亮着灯,也常听见李峋半夜骑马出府为她买吃食的动静。
可惜不到一个月,李峋便被陛下一声令下派去了徽州同崔侍郎一道赈灾。
自那次争吵后,李峋第一次踏进我的院中。
他将府中中馈交还给我,还命我,待他走后要我好好照顾卢恣意。
厨房每晚待命,卢恣意喜欢的冰乌梅浆要常备着,若卢恣意不喜欢府中的吃食便让侍从出府去买便是………
我没有回话,只静静听着。
临走时,李峋难得问及我,可有什么想要的,让他从徽州带回来。
「听说徽州的墨很出名,劳烦殿下为我带一块回来吧。」
自李峋走后,我按照李峋嘱咐的,一一吩咐给了管家,便不再管府中的事。
我依旧每日为我的孩子抄经祈福,卢恣意也安心养着胎。
我和卢恣意,井水不犯河水。半个月后,皇后将我唤了进宫。
碧螺为我整理身上穿着的王妃朝服,心疼的说:「小姐如今瘦得连衣服都撑不起了。」
当年,碧螺将我护在了身上,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养好身子。
我本想为她寻个富贵人家嫁出去当正妻,由我护着,旁人也不敢欺辱她。
可碧螺却说若她走后,我身边就没人了,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我抬手握住了碧螺的手,轻声道:「碧螺,今日你别陪我进宫了,守在院中吧。」
我在皇后殿外站了半个时辰才被女官笑呵呵的请了进去。
皇后高贵雍容坐在首位,我行完礼,便在她的左下首落座。
皇后喝了口茶,不急不慢地提点道:「王妃啊,恣意如今怀了身孕,峋儿又被派去了徽州。你是怀过身孕的,自然知道孕者的辛苦,你可得替峋儿好好照顾着恣意啊。」
我垂眸没有作答,皇后又继续说:「原本该本宫去为未出世的孙儿求一枚平安符的,可惜本宫出不了宫,本宫便让你替本宫去禅虚寺求枚平安符,带给恣意如何?」
我不解地抬眸,皇后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
忽然她又想起来什么,宽慰般对我说:「本宫知道,你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肯出来,可那孩子终究也是你不小心……该过去的还是得过去。」
我勉强一笑,应了声好。
第二日,我命人备了马车,带着碧螺去了禅虚寺。
失子以来,我头一次去了禅虚寺。
求了平安符后, 我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在寺里吃了斋饭住上一晚才回府。
府中喧哗无比,我站在院中竟无一人注意到我。
碧螺拦住了一个端着血水的婢女,那婢女见着我,惊恐地跪地:「王妃娘娘,侧妃她,她小产了。」
卢恣意这次小产是个意外,她想去看池中的锦鲤,李峋在府时宠她,她想做的事也无人敢拦。
婢女们只好在一边小心护着,却不想有一婢女脚踩着青苔直接滑了下去,惊着了卢恣意,一时没站稳也跟着跌了下去。
卢恣意自然是悔恨不已。
她曾闯进我的院子,尖声说着是我害了她的儿。
我对这无端指责只觉得好笑,但看着她消瘦,不再明艳的面庞却也不想反驳,只让人将她好生送了回去。
李峋得知卢恣意流产,快马加鞭回了府。一回府便奔向了知风院。
这次没呆多久,就来了我的院子。
我正吃着碧螺为我做的生辰面。
爹爹在时,每年的生辰,礼物都是不重样的。
爹爹走后,李峋年年都会为我亲手做生辰面,自卢恣意来后。
再也没有提及,像忘记了一般。
李峋揣着怒气走到了我的面前:「萧云容,你答应了我好好照顾恣意,恣意怎会跌落水中。」
我没有受影响,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生辰面。
李峋一脚将桌子踹翻,我看着地上碎掉的碗,就算是泥人都有几分气性。
我站起身,直勾勾盯着李峋眼睛,冷声道:「卢恣意孩子没了,只能怪她非要去池边看什么鱼,我也不是仙人,怎知她会出这个事。」
「若殿下执意要怪,那就怪池中不该养鱼吧。」
李峋听后,强词夺理道:「恣意跌倒了,你在哪?我听太医说了,倘若救治得及时,恣意的孩子也能保住。」
我冷笑了一声:「你的母后让我替卢恣意求一枚平安符,我自然是得听她老人家旨意才是,就算我在府中,我也不是神医,卢恣意的孩子也不是我说能保住就能保住的。」
「殿下,你还会有孩子的,若你想,现在我便可寻个孩子唤你一声爹。」
李峋被我说的哑口无言,望向我的目光凶狠,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我露出这等神情。
他扬起手,一瞬间落下。
「小姐!」碧螺赶忙护在了我身前。
我重心不稳倒地, 手撑在了零散的碎片上。
「定是你在池边做了什么手脚,你这个毒妇,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这话,李峋转身落荒而逃。
我捂着被李峋扇的左脸,痴狂地流着泪笑了起来。
卢恣意怨我也罢,失了子,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而已。
皇后派人无端的斥责,我认。
毕竟皇后本就不喜我,一个孤女,被赐婚占了他儿正妃的位置,谅谁也会不喜欢的。
可李峋他凭什么,凭什么为了卢恣意怨我,自他从边关回来便变了,卢恣意才是他的心头好,掌上珠。
我失了魂般拉着碧螺问:「碧螺,到底怎么回事呢,娘是,爹爹也是,就连他也是,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碧螺回答不了我,唤了一声小姐,便搂住我一同哭。
8
我大病了一场。
李峋曾来寻过我,我将他拒之门外,他见状留下句等着我来服软的狠话,便拂袖而去。
又是一年春,我忽然想起,那年李峋说京郊的花开得极好。
我来了兴致,带上碧螺去了京郊。回府途中,路过了一位说书人。
我叫停了马车,旁听了一阵,只觉得荒谬。
「小姐,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夺舍这种事吗,听起来好玄乎啊。」
我听着碧螺的话,淡淡一笑:「荒谬至极。」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正在看这出戏,忽然戏中人变成了李峋的脸,画面一转,我又看见李峋满身的血倒在了泥泞中,他手颤颤巍巍的从胸前掏出被血浸透的平安符,嘴里呢喃着什么,我却听不见。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气。
碧螺闻声,点灯询问我,我微微摇头,思绪还沉浸在那个梦中。
自此,我频繁出府前往禅虚寺,旁人问起,我只说是祈福。
禅虚寺,银杏树下。我对着一位闭目打坐的胖僧人求证道:「主持,你说这世间有没有夺舍之说呢」一片安静,只听得见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胖僧人无奈睁眼:「阿弥陀佛,施主,你问了贫僧许多次,贫僧实在不知。」
我见状,只好打道回府。
在我一筹莫展时,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第一次平静的踏进了卢恣意的院中。
卢恣意有些意外,自然是不欢迎的。
我也没管,寻了个舒服的椅子便坐下了。
「我想和李峋和离。」
不等卢恣意回话,我又接了下一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能看出殿下很喜欢你,自边关回来,殿下待我不似从前了。」
我说着便拿着帕子轻擦着眼角。
卢恣意听后,得意的说:「我可救过峋哥哥,若非我,你还能再见到峋哥哥吗。」
我听后继续说道:「殿下也同我讲过这事,殿下那次伤得很严重吗?」
卢恣意像是来了兴致,竟跑到我身旁,挽着我的手说:「我带人将峋哥哥救回来后,他足足昏迷了五天,醒过来的时候还认不出人,是慢慢才记起来的。就连马都不会了骑,还是我教他骑的。」
李峋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我强忍住手抖,又继续问:「那你是怎么喜欢上殿下的呢?」
「还不是喜欢峋哥哥的脸,边关那些男子个个都粗狂得很,我才不喜欢呢。」
卢恣意变了脸,甩开了我的手:「你问这么多干嘛,你真的要和峋哥哥和离?」
我点了点头。
最后我是怎么回到我院子的,我也忘记了。
是夜我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
里面是少时成婚后,李峋送给我的全部东西。
六岁那年,李峋送给我的草编蛐蛐,这是他当时最喜欢的东西。
十二岁那年,李峋给我做的蝴蝶样式的风筝。
十五岁那年,李峋为我雕刻的木簪,我记得他手还被划了很深的口子。
十八岁那年,李峋亲手为我绣的盖头,成婚那日,我没有戴,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我从中翻了许久,东西都堆在了我的四周。
我终于翻到了我想要的,白玉酒壶。
这是西域进贡的酒壶,一个口,能倒两种不一样的酒。
见我感兴趣,李峋便替我向陛下讨了过来。
后面些日子,我向李峋服了软,李峋表现得颇为得意,多次想留宿在我院中,却被我以身体不便伺候为由,挡了回去。
9
我二十五岁的生辰当晚。
我邀了李峋。
以想和他独处为由,屏退了碧螺和全部下人。
我坐在李峋旁边,为他夹了一只白灼虾。
像似无意般问道:「殿下可否记得,那年你去边关,妾身给你的荷包。」
李峋夹虾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不太明显,若不是我注意,还看不出来什么。
他试探地问:「云容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我浅浅一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绣了一只眼睛都不一样的老虎,殿下竟也收下了。」
李峋宠溺一笑,柔声道:「云容绣的老虎才不丑呢。」
可我给的不是什么荷包,是一个护身符啊。
我听完,拿着白玉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举杯道:「殿下,妾身敬你,谢谢殿下这些年的包容,妾身以后定不会在任性惹殿下烦忧。」
见李峋端着酒杯迟迟没动作,我便仰头一饮而尽。
李峋见状,也将杯中的酒喝光。
我看着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冷不丁问了句:「殿下,我的阿峋去哪了。」
李峋愣住了,随即道:「我就是李峋,你的阿峋。」
我摇摇头,平静地又问了一遍:「我的阿峋去哪了。」
李峋看着我的眼许久,他摔了筷子,掐住我的脖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被他掐得猝不及防,他忽然放开了我的手,将我扔在了地上。
抬起我的下巴对我说:「我就是李峋,你该庆幸,你还能活一段时间。」
「晋王妃生辰之夜,突发恶疾,晋王寻遍天下名医,晋王妃却还是香消玉损,晋王恸哭。」
李峋将脸贴在我的耳边:「云容,你看这个结果你满意吗。原本我并不想杀你,你美貌又温顺,比卢恣意更适合当正妻。可你太聪明了。」
「我的确不是李峋,李峋早死了,那年边关平叛我就穿到了他身上,你该感谢我才对,不然你也见不到活生生的李峋,不是吗。」
说完,他扔下我,起身往门外走去。
三,二,一。
扑通我看着李峋捂着胸倒地,我起身走到了他身边,用力将他扶起。
他还没断气,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嘟囔着我听不清的话。
不重要了,他快些走吧,别占阿峋的身体,将阿峋还给我。
我将他扶到了榻上躺着,看着他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我哑着声音回答着他刚才的话。
「我不聪明,倘若聪明,便不会现在才发现。」
我早该知道,他不是李峋,阿峋爱穿红衣,可自那年回京,他便不再穿红衣,喜欢穿湖蓝色的外袍。
卢恣意也爱湖蓝色的衣裙,我原以为他是想和卢恣意穿一样颜色的服饰,就像从前我们那样。
阿峋左手执筷,而他是右手。
我曾疑惑过,他说是因为左手受了伤,我竟也信了。
自那年回京,阿峋从未再唤过我小护身符,我想过或许是阿峋变了,人都会变的。
却从未想过,阿峋早已不在。
榻上李峋没有了动静,我细细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手抚上他的脸,兴奋道:「阿峋,我来找你好不好。」
说完,我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酒中,我放了砒霜,加倍的。
其实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李峋。
可是我赌对了。
他不是阿峋。
他占了阿峋的身体。
他就活该被我毒死,活该。
我将梳妆台上的桂花头油倒在了四周,拿起烛火,点燃了纱帘,扔在了地上。
火势瞬间蔓延,越来越大,将我和阿峋围住。
我上了榻,双手搂住阿峋的脖颈,蹭了蹭,闭眼喃喃道:「阿峋,我来了。」
庆历二十六年晋王府原因不明起火,晋王和王妃死于大火之中。
李峋番外
平南关一站,我以为我死了,死前,我惦记着我的小护身符,她要是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伤心。
再次睁眼时,我发现我的躯壳被旁人占了去。
我想尽任何办法,旁人却看不见我。
我开始期盼着,与我相熟的人能够认出我来。
他的习性喜好分明与我完全不相同,可披着我的皮囊,他们只以为我重伤后性情沉稳了。
他独自一人在房中时,我常听见他呢喃自语,说着穿书,也能穿到了富贵王爷身上。
我不知道什么是穿书。
我忽然有些庆幸,至少我还能再见到小护身符。
后来的日子,我时不时陷入黑暗中。
再一次醒来,我看见他携着卢恣意一同回京。
我在他耳旁不停的说,小护身符会伤心的。
可没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气极了的我拔出了腰间的剑砍向了那人。
我和剑却一同穿过了他。
我试着自戕,发现醒来还是在那人的身旁。
我认命了,还能再看见小护身符就好。
时隔半年,在大殿中我终于见着了小护身符。
她瘦了许多,我走的这半年,她定没有好好吃饭。
她倒地的那一刻,我飞扑了过去。
我不能离开躯壳两米之外,我还没接住她,我便被无形的力量给拽了回去,再次陷入了黑暗。
又一次醒来,我发现小护身符怀孕了,她温顺地靠在那人的怀中,手抚上了微微鼓起的肚子,可眼神却并没有喜悦。
我破天荒的生出了怨意。
身边人没认出我,就连她也没有。
可慢慢的,我发现她和那人经常会争吵,每每那人拂袖离去时,她常常流泪。
那人和卢恣意一同赏月时,我总能看见门外她的身影。
去禅虚寺祈福那一日,我听她说,她也想去,求一个平安符。
我看着她渐渐瘦弱的身体和大起来的肚子,出声阻止。
与我同出声的还有那人,那人说好。行到半山腰,天下起了雨。
我想护在她马车旁,可那人骑马去到了卢恣意那。
前方传来巨响,我急切的跟在那人身旁奔去。
我看见她双眼紧闭被婢女护在了怀中。我又陷入黑暗。
再一次醒来。
我发现,我能离开那人了。
我飘到了小护身符的院中。
我看着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孱弱的样子好像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半蹲在她身旁,圈着她。
她半点也没有感觉到。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刺进了胸口。
不!
剪刀从我手心穿过,停顿在了她的胸前。
她泄气般甩开剪刀,将头埋在桌上,我听见了她传来的抑制不住的哽咽声。
我多想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像以前一样安慰她。
接下来的日子,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晚上常常睡不着,有时会蜷缩在床榻中小声哭泣,有时会赤脚站在窗台边看残缺皎洁的月。
白日呢,抄着经书,也不说话。
终于,有一日,她有来了兴致,出府去赏花。
回府途中,她被一说书人吸引。
那位说书人讲了一出真假王爷的故事。
我听见耳旁传来说书人的声音。
他对我说,去吧。
我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你看得见我?」
说书人含笑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要走了。
我贪念般看着她坐着马车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再见,小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