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主爱惨女主的小说?
(已完结,全文免费)与我独处一室的,是魏家二郎魏恒,名冠京城的魏小将军。我认得他,可离他这么近却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说,魏小将军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般容姿出众。
可是,我素日与他从无交集,他来找我做什么?真是奇怪。
直到他笑着开口:
“恒此行过来,是想问一句,白姑娘可想活命?”
我明白了,他这是看上我了!
我是忠毅侯的小女儿白锦,当今皇后是我的亲姐姐,按理说我们白家应当是陈国最显赫的家族,事实上,它曾经确实非常显赫。
只可惜,当今皇室衰微,权臣当道,身为保皇党,我白家自然是权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不,魏丞相前日就给我家扣了个谋反的帽子,二话不说就派兵把忠毅侯府围成了铁桶,根本没有给我们逃走的机会。
我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根本无从得知父母、哥哥们的情况,不过诛九族的圣旨和皇后自裁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我这里。
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不过还好,黄泉路上好歹不会孤单,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可是现在,变故来了。
我看着魏恒,心里有些犹豫,接下来的选择将会对我的命运产生重大的影响。
我的脑海里依次浮现过了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兄长们的身影。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我弯起嘴角,认真地看着魏恒——魏丞相的第二子,那天晚上亲自领兵围了我家的人。
“要姑娘更名换姓,与白家再无瓜葛……以及,做我的人。”
果然,我在心里嗤笑了一下,真是没想到,我这副皮囊,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想活吗?当然想了,只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魏公子难道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你可是我的仇家,就不怕我伺机报复?”
话刚一出口,我心里就有些后悔,我本以为,他会意识到我心中的仇恨,直接放弃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在意:
“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如今我不还好好活着?我的命就在这里,若真是被你给报复成了,那是我魏恒无能,也是你的本事!我既然敢来,就不怕这些,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否愿意?”
魏恒的回答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确实有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这或许是常年的军旅生涯带给他的。
如果他不是魏家的人,我或许还真会被他的豪气所吸引。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死呢?”我笑着说,毕竟,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啊。
魏恒听了我的话,显得很高兴。
“我就知道,白姑娘是个聪明人。”他雀跃地说道。
呵,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在魏恒的安排下,我当晚就离开了忠毅侯府,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敢对魏恒的决定提出质疑。
只是,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我的路还有很长,而我的父母兄姐们,已经走到了末路。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将我送进了魏恒的私人别院里,这是金屋藏娇的戏码。真是好笑,想不到我堂堂忠毅侯府的嫡小姐,竟然还有给人当外室的一天。
不,我不能这么想,白锦啊白锦,忠毅侯府已经没了,你算个什么小姐,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在逃的罪犯!丢掉那些可笑的傲骨和矜持吧,和白家九族比起来,那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二天,魏恒来看我的时候,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他怎么了?是魏家出事了吗?魏丞相终于遭报应了?我邪恶地想。
“我父亲要送妹妹进宫做皇后。”魏恒声音低沉。
我恍然大悟,原来魏丞相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想扶持一个身怀魏家血脉的皇太子!怪不得他突然把刀对准了白家,原来是因为白家挡了他的路。
魏恒只有一个妹妹,我认识那个女孩,她叫魏月,与我同岁,是所有魏家人的掌上明珠,那是一个活泼明艳的姑娘。
魏恒喋喋不休地向我诉说着自己对父亲的不满,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魏恒,为他一杯又一杯地续着酒。
我知道,魏恒是来找我倒苦水的,我只要听着就好。
没多久,魏恒就睡着了。我本想把他扶到床上去,可惜我的力气太小,只好任由他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不过我还是给他加了个毯子,勉强算是尽了一点外室的责任。
我出神地看着魏恒,思索着自己的前路。
我不能老是待在这个小院子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我得做些什么,比如说,想办法进魏家。
我推开门,随便叫了一个魏恒的亲兵,吩咐他去十全街的赏味坊买糕点,又详细嘱咐了要买的样数。
十全街是京中最繁华的大街,如果这个小兵能遇上认识他的人就好了,我想着。
就算不能,也没关系。赏味坊的幕后东家是我的至交好友,永安郡主陈子衿,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而糕点的数样则是我们的暗号,原本是为了好玩定的,没想到如今却帮了我大忙。
没过多久,魏恒偷养外室的消息传到了魏丞相的耳朵里,本来魏丞相是不在乎这些的,直到他看见了我。
魏恒为了我忤逆了自己的父亲,当然,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我一点儿也不愧疚,他们都是害我白家满门的刽子手,我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如愿进了魏府,尽管只是以通房丫鬟的身份。
魏家的主子们除了魏恒,都不太待见我,这是应该的。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几乎不和别人打交道,除了偶尔差人买一回赏味坊的点心。
魏恒对我不怎么设防,在他的福履院里,我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我是个爱看书的人,魏恒也很乐意满足我。
很快就到了魏月出嫁的日子,等她嫁出去后,魏恒就要回定襄郡驻守偏关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也会跟他一起走。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和陈子衿经常联络了,不过陈子衿在信里安慰我说,到了边关会有人跟我联系的。
我知道她背后还有别人,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我能感觉到她背后的势力和魏家不太对付,这就够了。
离京那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我被安置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跟着补给队一起走。
魏小将军出征,帝后率文武百官亲送,这是魏恒的荣耀,也是魏家势力的象征。
当然了,那些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个随军伺候魏恒的丫鬟罢了。
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一阵清风卷起了窗帘,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雄伟的城市,以后它只会成为我梦中的故乡。
突然,我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下令拦我马车的那个人,是我曾经的姐夫,魏恒现在的妹夫,陈国的皇帝。
“你跟朕走,待在朕身边,这次朕一定会护好你!”我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太冲动了,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才对的,他根本帮不了我!
我姐夫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懦弱的人,他没能保住我姐姐,正如现在他也帮不了我一样。
我不怪他,他只是个可怜的傀儡罢了。
我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听着他被魏恒的大哥,尚书令魏恪,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最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于是,他快要哭出来一般,声音颤抖地问我:
“你,过得还好吗?”
我真想亲口告诉他答案,可是,我不能开口。
他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我在心里埋怨。可是当马车走远之后,我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幸好,没有人在乎这样的小插曲。
到了定襄郡,魏恒将我安置在了郡城的将军府里,我俨然已经成为了这座边城府邸的女主人。偏关离郡城还有一段距离,他不常回来,将军府的一切都由我打理,这让我和陈子衿的通信方便了不少。
在这里,人们都叫我夫人,他们以为这是在巴结我,可他们不知道,每当听见“夫人”这个称呼,我只觉得讽刺,我与魏恒无媒无聘,算个哪门子的夫人,我只不过是个通房丫鬟罢了,连侍妾都不如。
有一次,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竟然当着魏恒的面叫了我一声“夫人”。
“放肆!”我厉声呵止了她。
可是魏恒却笑着对我说:
“阿锦,你骂她作甚,她又没叫错,你就是我的夫人,不用管魏家人,这里只有咱们,我和你一辈子就住在这里,你也要做我一辈子的夫人。”
我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规矩不是这样的,他是魏丞相的儿子,魏家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名当户对的贵女做妻子。
魏恒似乎发觉了我的质疑,他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了句:
“你放心!”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如果魏恒说得是真的,那他未免也太天真了。
不过我还是伏在他的怀里,表现出温柔而又依赖的样子,对他说:
“我信你。”
我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这两天,军中无事,魏恒便一直留在将军府里陪我。
“你成天把自己闷在屋里有什么趣儿?我们去打猎吧!对了,阿锦,你会骑马吗?”
魏恒兴致勃勃地对我提议。
我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们忠毅侯府向来是以诗礼传家,对女子的教育都是以德、言、容、功为主,我在家时就连多看两本书都会被母亲说嘴,怎么可能学习骑马这种粗鲁之事呢。
魏恒并没有被我给搅了兴致,反而一脸兴奋地说:
“不会也不要紧,你夫君我可是骑马的好手!我们去城外,我亲自教你骑马,好不好?”
魏恒素来很尊重我的意愿,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拒绝,他一定不会强迫我学骑马的,可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魏恒拉着我去了府里的马厩,亲自为我挑了一匹很温顺的枣红色雌性矮脚马。
“从此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你别怕,过来摸摸它,马儿都很聪明的。”魏恒牵着那匹母马,笑着招呼我。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匹马,我有些胆怯地看了魏恒一眼,他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在魏恒的鼓励下,我终于抚上了马儿的脖颈,它真的很温顺,我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它,感受着它的温度、呼吸,它现在是我的了,这是我的马儿!
“阿锦,给它取个名字吧。”魏恒提醒我。
“我想叫它图南,可以吗?”我有些担心自己取的名字不好听。
“你是它的主人,你想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不用问我。图南是吧?好,我记下了!”
魏恒欢快地说,然后,他转头,朝亲兵吩咐道:
“图南交给你了,给它把鞍带上,然后你骑它跟着我们。”
说完,他轻轻一跃,跨上了自己的那匹毛色像夜一样深黑的高头骏马,那是跟了他许多年的战马,魏恒给它取了个古老而又威风的名字——乌骓。
魏恒跨坐在乌骓身上,朝我伸出了手。
“诶?你要亲自载我出城吗?”我吃了一惊。
我从来没见过他带人骑马,想来也是,谁能有那个资格与威风凛凛的魏小将军同乘一骑呢!
“那不然呢?你放心,我的技术好着呢!绝对不会摔了你的!”
魏恒爽朗地笑道,他的手还朝我伸着。
我被他逗笑了,我怎么可能怕他摔了我!他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再犹豫,我将手递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被他的手掌包裹着,拉上了独属于他的坐骑。
魏恒本就比我高出许多,跨上马背后,我背靠着他,脑袋只到他的肩膀,一仰头就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尖尖的下巴。
他笑着将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像只猫儿一样,轻轻蹭了蹭。
我整个人都被他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揽在怀里,我的脊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左手揽着我的腰腹,我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再一想到我们一会儿就会以这样的姿态招摇过市,我感觉自己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
当我驱使着图南在原野上奔跑起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自由。
我好像完全忘却了自我,化成了一股清风,随心所欲地穿行于大地之上,这种感觉使我迷醉。
“阿锦,我头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你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魏恒驾驭着乌骓走在我旁边,他看上去很高兴。
骑马累了之后,魏恒又带着我来到了一片长满了青草的河滩。
“我们躺下来休息一下吧。”他指着地上的茂密的青草。
“在这里?”
我有些惊讶,怎么可以直接躺在地上呢?那多脏呀!就算密实的青草已经铺满了地面,可是……这里被那么多人踩过,那还是脏的呀!
“没关系的,衣服脏了就再做新的,你躺下来试试,你会喜欢的。”
我心里还有些犹豫,而魏恒已经毫不顾忌地躺了下去。
“阿锦,快来呀!你可以枕在我的胳膊上。”他冲我招着手,然后将自己的左臂伸展了开来,示意我躺到他的身边。
我小心翼翼地收拢裙摆,先屈膝坐了下来,然后又伸直双腿,扯平裙角,这才用手撑着地面,缓慢地平躺了下去,躺在了魏恒身边。
魏恒说得没错,这样躺着的确很舒服,茂密的草坪织成了一块天然的地毯,比上好的波斯进贡的羊毛毯还要柔软。
还有天空,我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凝视天空,入目尽是澄澈的湛蓝,要不是还有几缕白云在缓慢地游荡,我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书中所描绘的大海。
“魏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一直以来,我都在疑惑着,并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我喜欢你啊,阿锦。”
魏恒有些害羞,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我顿时哑然,脑子乱成了一片糨糊。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喜欢”这两个字诉诸于口呢?他难道不知道要提防着我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毫不怀疑,这个傻子,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幸好我们都平躺着,正对着天空,只有白云和飞鸟才会看见我眼角的泪痕。
“谢谢你……”顿了很久,我轻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魏家的人?我在心底无声呐喊,父母兄姐的面貌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原谅我,我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了,忍不住抽泣出了声音。
“阿锦!你怎么了!”
魏恒噌地坐了起来,担忧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接着,他将我搂在了怀里,轻抚着我的脊背。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都过去了……”
他放轻了声音,桀骜的少年收敛了锋芒,温柔地抚慰着我。
他以为我在为过去的事情悲伤,可事实上,我是在为自己的心而哭泣。
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忘记了仇恨,也忘记了自我,只凭本能驱使,紧紧地拥抱住身边的这个男人,放声号啕。
接下来的日子,魏恒一直陪着我,带我骑马、打猎,和我一起出门逛街,做了许多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母亲心里一直很反感的那种“野丫头”吧!
可是,我真的很快乐。
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总之,我甚至可耻地故意忽视了白家曾经遭遇的灾难,放纵着自己的心,沉浸在这梦幻的幸福中。
除了,每个月给陈子衿寄去的书信。
以及,不速之客的上门。
“夫人,府上有客来访,是一位商人娘子,说是丞相府中赵姨娘的家人,行商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赵姨娘是魏丞相的妾室,生育了魏丞相的幼子魏慎,在相府颇有体面。
我皱了皱眉头,不是很想参与魏家的这些人情世故,可是恰好魏恒今日不在府中,便只好由我去替他维系这些人情了。我只得吩咐下人将那位赵娘子请进了将军府。
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人情往来,平时也有许多跟魏家关系不近不远的亲友故交来拜访魏恒,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直到赵娘子对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听说夫人爱吃京中赏味坊的糕点,我儿子恰好跟着赏味坊的糕点师傅学过几年,我来时特意让他做了几样拿手的,虽比不上赏味坊正宗,却也可勉强入口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我一听到“赏味坊”三个字,心中一惊,连忙打开了赵娘子带来的糕点匣子,看着熟悉的糕点样数,我知道,她们是陈子衿的人无疑了。
“夫人且尝尝看合不合口,若是喜欢,也可将我儿子留在府里,做个糕点师傅,那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
赵娘子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就像是真心想给儿子谋个差事似的,表现得跟所有来打秋风的亲戚没什么两样。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随便捏了一块儿糕点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可我却觉得噎得慌。
我放不下魏恒,也放不下父亲、母亲、姐姐和哥哥们,以及白家上下百余口人命……天平两头,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几乎毫不犹豫地,我答应了赵娘子的请求。
“确实不错,赵娘子过谦了,既然娘子舍得割爱,那就让令郎趁早进府当差吧,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糕点师傅呢。”
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
“是,我那儿子名叫赵诚,明日我就让他来府里当差。”
赵娘子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
我僵硬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勉强维持着待客该有的礼数,送走了赵娘子。
“我听说今天赵姨娘家的亲戚来过咱们府里了?”
当晚,魏恒关心地问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你要是不想见就不见,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应付这些人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让魏恒不要担心。
说真的,我都替魏恒感到不值,他对我这么好,而我却要往他府里安插敌人的探子。
我真是个坏人。
因为赵诚的到来,我忐忑了好几天,担心他会打破我的幻梦,让我彻底辜负魏恒的真心。
然而,我的这种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打消了。
赵诚进府之后,就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糕点师傅,每天变着花样地做着我爱吃的糕点,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至于他有没有暗地里往外传消息,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见赵诚如此做派,我也乐得假装糊涂,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维持着这府里虚假的和平。
冬季马上就要来了,这将是我随魏恒北上之后经历的第一个冬季。
定襄的冬天不比中原,动辄就要冻死人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是对这里最真实的写照,我早早地就准备起了过冬要用的东西。
魏恒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我们的冬天难捱,匈奴人的冬天更难捱,他们靠放牧为生,冬天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食物。
每到这个时节,他们就要想尽办法犯我陈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魏恒正是在一次次惊险的守卫战争中,在九死一生的血海拼搏中,挣得了军功,赢得了民望。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至少,在这个季节,我愿意放下所有的仇恨,一心一意地帮助魏恒,让他能够安心在前线保家卫国。
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将赵诚叫了过来,亲自叮嘱道: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只一点,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魏将军千万不能出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赵诚很上道,他是个聪明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夫人放心,小人效忠的是大陈,自然不会做出于国有害的事来。”
得到了赵诚的保证,我心下稍安,至少魏恒在前线不用担心被自己人背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还是隐隐地觉得不安,但愿只是我的杞人忧天吧。
来自前线的家书源源不断地传入将军府,传到我的手里,每一封都是魏恒亲笔书就。
魏恒在信里除了炫耀自己的勇武之外,总是喜欢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对某次伙食的吐槽、对某个亲兵的抱怨等等,就连看到了一只雪狐,也要在信中告诉我,说等下次一定要抓一只给我做宠物,以至于每次魏恒送来的信都是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
他从不对我提起战场的凶险。我知道,他只是想让我安心罢了。
北风越来越冷冽,雪也一直下个没完,雪落到地上,被冻成冰,冰上又接着落雪,如此反复,冰雪交织着在路上叠了一层又一层,便是最优秀的战马也难以在这种路上奔跑,魏恒的家书,也来得一次比一次迟。
我已经两个月零三天没有收到过魏恒的来信了。
要不是担心给他添乱,我真想直接策马飞奔到魏恒身边去。
我没有等到魏恒的家书,却等来了他危在旦夕的消息。
这是将军府的下人外出采买时打探到的。
只是民间的小道消息,作不得真!我不停安慰自己。
这种时候,我更该冷静,民间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我得帮魏恒稳定后方。
我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将城中的居民召集了起来,发表了一番慷慨的陈词——
“……总之,请大家放心,这只不过是敌人扰乱咱们的诡计罢了!偏关根本就没有传回来魏将军受伤的消息。再说了,即便是魏将军受伤,可我们还有刘将军、王将军……还有无数坚守关隘的将士们!以往无数次的经历都告诉我们,我们每一次都将敌人拦在了长城之外,这次也不会例外!”
效果看上去还不错,浮动的民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可我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魏恒已经太久没有消息了。我决定亲自去找他,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我至少要亲眼看着魏恒咽气。
将军府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劝阻我,可我这次只想任性一回。
说起来,这种任性,还是魏恒教给我的。
“阿锦,你不要总是想着分析利弊,多看看你自己的心,顺着它来。”
这是魏恒告诉我的话。
为求方便,我特意换上了一身男式戎装,又仔细挑选了护卫人手。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我把图南牵了出来,它看上去有些不安,似乎是本能地在抗拒这趟远行,它从来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出行过。
我抱住它的脖颈,抚摸着它的鬃毛,轻声安抚着它。
随后,我不再犹豫,利落地跨上马背,带着一队十人的护卫,朝着更寒冷的北地出发。
“魏恒,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我在心里不住地念叨着。
道路早就被厚厚的积雪掩埋,根本辨不清方向,多亏了几个经验丰富的本地护卫带路,又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行人这才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偏关隘口。
这半个月,我几乎只凭着信念支撑着自己,我不敢想象,那些常年驻守边疆的将士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我终于如愿见到了魏恒,我看见他满脸担忧,急匆匆地朝我跑过来。
他没事,真可惜,也……真好。
我长舒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是在魏恒中军大帐的后帐里。
我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缝成的毯子,床边还摆着一个烧得很旺的炉火,一点儿也不觉得冷,魏恒穿着一件家常的鸦青色棉布长袄,坐在床边的桌案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魏……咳咳咳……咳咳……”
我刚想说话,就觉得嗓子痒得厉害,似乎连肺也要给咳出来。我捏着自己的脖子,想让咳嗽停下来,可反倒咳得更严重了。
魏恒连忙倒了一杯热水,将我扶起来,喂我喝下。温暖的液体顺着我的喉咙滑下,暂时缓解了嗓子里的干痒。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的心里藏了千言万语想要告诉魏恒,可一开口,确是习惯性的道歉。
魏恒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
“你昨晚烧得厉害……这一路,你辛苦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你。”
魏恒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我。
魏恒并没有在后帐待多久,他是三军主帅,有着忙不完的事。
我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军营中本不许女子入内,我一个女眷,在这里只会给他添麻烦,再说了,将军府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还有陈子衿,我也有一阵子没给她传消息了。
我是该回去了。
于是,当天夜里,我就告诉了魏恒自己想要离开的打算。
“见你无事,我就已经安心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在将军府等着你。”
我柔声安慰着他。
魏恒沉默了一会儿,他也知道不该为了一己私心挽留我。
“阿锦,我很想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等我回去。”
这一夜,魏恒将我揽在怀里,说了许多话,最后,他说,回去之后,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孩子?我难过地想,我们之间还会有孩子吗?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魏恒的身影,他真的很忙。
用过早膳后,我差人将与我同来的护卫们叫了过来,说了离开的打算。
这几天天气尚可,没有风雪,正适合赶路,大家都没有异议。
很快,十名护卫都已经收拾齐整,随时可以出发。
我牵着图南,最后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魏恒没有出现,看样子他今天是不能送我了,我有些失落。
“罢了,不耽误时辰了,咱们走吧。”
不再犹豫,我翻身上马,正要驱使图南往来时的方向前进。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熟悉的马儿嘶鸣的声音,图南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声音的来处跑了几步。
紧接着,我看见了熟悉的乌骓骏马,以及马上那个熟悉的男人。
魏恒一身明光铠甲,系着猩红披风,成了冰天雪地里最耀眼的一抹亮色。在距我十步之远时,魏恒猛地勒紧了缰绳,从乌骓身上跳了下来。
眼看着魏恒离我越来越近,我也连忙下马,不再顾及旁人的眼光,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来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欣喜。
“对不起,我来晚了。”魏恒紧紧地搂着我,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不晚,来了就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对了,这个给你,我在信上说过的。”
过了许久,魏恒才放开我,然后从乌骓背上抱下来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
我想起来了,他之前在信上说,要送我一只雪狐做宠物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小东西往雪里一趴就找不到了,我抓了好久才抓到这一只,幸好赶上了,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你吧!”
魏恒邀功似的跟我说。
“你……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这个?”我有些感动,“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啊!”
魏恒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两声,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傻气,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将军。冰天雪地的,他也不嫌冷!
魏恒只在大营外站了一会儿,就有好几波人来找他禀报军情。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愿再耽误他,索性主动告辞离开了,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了额外的收获,我很满足。
魏恒没有挽留我,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将军府,我将雪团,就是那只小狐狸,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确保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它。
看见它,就好像看见了魏恒。
在处理信件的时候,我喜欢把雪团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脊背,一边进行思考。雪团很乖,几乎都不怎么乱动。
这日,我如同往常一样,抱着雪团,拆开了一份来自丞相府的家书,这封信上所书的内容却让我惊骇万分。
这信是魏恒的大哥魏恪送过来的,信上说,在太后寿宴上,当今陛下的族叔宁郡王,带着两千私兵,联合八千羽林军,共计一万兵马,闯入皇城,将魏丞相当场斩杀。魏恪在丞相府亲信的拼死保护下,带着幼弟魏慎逃出了京城,现下在涿郡安身。
至于魏恒的母亲、大嫂还有妹妹这些魏家女眷,全都落入了宁郡王手里,生死不知。
涿郡太守刘玦乃是魏丞相的妻弟,对姐夫的身死大表哀恸,并表示愿意让出太守之位,奉外甥魏恪为主,剿灭逆王。
而魏恪写这封信,则是希望魏恒带兵南下,与他会合,共同为父报仇。
这封信现在到了我的手里,要不要给魏恒全看我的心意。
我简直想笑出声来!
呵!这就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吗!魏丞相啊魏丞相,你当日灭我白家满门之时,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原来陈子衿背后是宁郡王的人,我暗暗思索,只可惜,让魏恪、魏慎他们给逃了。
我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最后心满意足地把它扔进了火炉,亲眼看着它化为飞灰。
魏恪,你放心,魏恒会好好留在北境,驻守着大陈的边疆,在你们这些叛逆之徒被剿灭前,他不会得到任何消息!
就在我盯着火炉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外头来报,说是赵诚求见。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你主子想让我做什么?”我问道。
“夫人只要将魏将军拦在北边,不要让他带人南下即可。”赵诚毕恭毕敬地说。
这倒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轻轻颔首,表示接受了这个任务,又将魏恪的书信转述给了他。
“你们以后打算如何处置魏恒?”这是我如今唯一关心的问题。
“夫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赵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对这个回答,我早有预料。
“我知道了。如今大雪封路,消息难以传递,魏将军收不到书信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想做什么,就抓紧时间快些做完,以免夜长梦多。”我感觉自己的心又变得冷硬了起来,“还有,告诉你主子,魏恒的性命,我要亲自取,旁人不许插手。”
“是,小人一定将夫人的话如实转告。”赵诚听了我的话,恭敬告退。
魏恒啊魏恒,你真不该救我的……我抱着雪团,无声地看着窗外被冰雪覆盖的院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天气也逐渐转暖,我又能够收到魏恒那一封封写得絮絮叨叨的书信,他告诉我,匈奴已经退兵了,他又守住了一个冬天,他还告诉我,再过不久,他就能回来看我了……
与此同时,朝廷的消息也通过赵诚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我手里。
比如说,皇后魏月,魏恒的妹妹,因为对陛下不敬,已经被废去了皇后身份,打入了冷宫。
比如说,魏丞相的夫人,魏恒的母亲,骤然遭遇变故,没能经得住打击,惊悸而亡。
比如说,魏恪的夫人,魏恒的大嫂,在得知魏恪叛国的消息后,畏罪自裁。
比如说,魏恒的大哥魏恪,被朝廷兵马围困在涿郡,苦苦挣扎,已经弹尽粮绝,而魏恒的幼弟魏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
当然了,同时传来的,还有宁郡王被封为摄政王,总揽朝政的消息。真是好笑,干掉了一个魏丞相,又来了一个摄政王,也不知这位摄政王能摄政多久。
最让我意外的是,在赵诚的安排下,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永安郡主,陈子衿。
一看到我,陈子衿就红了眼眶,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对我说:
“锦娘,这些年,你受苦了。”
多年不见,陈子衿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我们错过了彼此太多的岁月。
“北地苦寒,你不在京城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有些奇怪。
“还不是你说要亲自取魏恒的性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这里毕竟是魏恒的地盘,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陈子衿说得情真意切。
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在担心我。
这个世界上,除了魏恒,大概也就只有她才会担心我了。
可是一想到魏恒,我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陈子衿注意到了我的沉默,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女人的直觉向来都是敏锐的。
“怎么?你……舍不得魏恒?”她试探地问我。
“我……我想要魏恒死,却也不想要魏恒死……我不知道……”
陈子衿看着我,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锦娘,你想清楚,你和魏恒真的有未来吗?你们中间隔着一个白家和一个魏家,你能释怀吗?他又能接受吗?”
我顿时失语,陈子衿把我一直在逃避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不可能的。”我低声呜咽着。
陈子衿怜悯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拭着我的泪水。
“对不起,阿锦,我来晚了……如果我能早点来接你,也许你就不会对他动情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对魏恒动情,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儿。
“不说这个了,我都不知道你嫁人了,谁家的儿郎这么有福气?”我强行扭转了话题。
“羽林军统领,蒋舟。”
我有些惊讶:“没记错的话,蒋舟好像是摄政王的人?”
魏丞相的死他应当功不可没。
“可不是,他们俩还是我给牵上线的呢!”陈子衿狡黠地笑了笑,看我有些惊讶,她又解释道:
“你应该猜到了,我是替摄政王办事的。算起来他也是我的长辈,我父母亡故后,他明里暗里都对我照拂有加,我承了他不少恩。”
我恍然地点了点头,说实在的,我不在乎谁当权臣,我只在乎魏家的存亡。
“这包药粉给你,溶在酒水中,只要喝下一点儿,神仙难救。”陈子衿说着,递给了我一个小纸包,“你要小心,千万别自己误食了,也别让人起疑心。”
我接过纸包,小心收好,随即便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会面。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陈子衿经常与我书信来往,她告诉我京城的动向,我回给她魏恒的消息。
可我没想到,纵然我已经将魏家的消息死死隐瞒了,可魏恒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魏家的消息。
他派亲兵来找我,让我安心待在将军府里,他会派人保护我。而他自己,则带了五百轻骑,打算先行南下,与兄长会合,已经在路上了,后头魏恒的亲信还领着两千人马,休整之后便会上路。
我吃了一惊,我要阻止魏恒!我绝不能容许魏家因为魏恒而得到哪怕一丝翻身的机会!
哪怕,这会伤害到魏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如同被万千根针扎着一样疼痛难忍。
但我还是没有犹豫,立刻把消息告诉了陈子衿。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有些艰难地问陈子衿。
“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去追魏恒!”陈子衿无视了我的痛苦,一副火烧火燎的着急样子,直接拉着我朝外走。
“快些,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错过了这次,你再想报仇可就难了!想想你家死去的那几百口人,魏丞相当年灭你家满门的时候,可是连襁褓里的婴儿都不肯放过啊!”
我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陈子衿这句话,心里顿时又被仇恨所填满。
在血海深仇面前,我怎么能纠结那些可笑的儿女私情呢!魏恒他也是害我白家灭门的刽子手之一啊!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我不再犹豫,换上了戎装,在将军府众人的疑惑之中,牵出了图南,随着陈子衿而去。
“你想让我怎么做?”骑在马背上,我迎着风大声朝陈子衿喊道。
“你只要拦下魏恒就行,剩下的自有我们的人来处理,我知道你想亲手杀他,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是魏恒的对手……我可以把他的尸首交给你处置。”
看上去,陈子衿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魏恒的尸首”,这几个字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
“对了,你注意保护好自己,要是打起来了你就往我身边跑,一会儿可能会很凶险!”
陈子衿喋喋不休地嘱咐着我,很是担心我的安危。
其实,没必要的,忠毅侯府的白氏阿锦早就是个死人了,这几年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偷来的时光罢了,我并不介意还回去的。
我驱使着图南飞奔在驰道上,图南几乎在马厩里憋闷了一个冬天,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奔跑得分外卖力,而陈子衿又带我抄了近道,因而没过几个时辰,我就远远望见了魏恒一行人。
他们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被逼到了一处断崖边,原来,陈子衿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派了人马来拦截魏恒。
局势看上去对魏恒十分不利,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后方是断崖,前方是敌人,他们只有拼死一战。
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把脚下的土地都染成了深红的颜色。
我强忍着不适,焦急地寻找着魏恒的身影,这没花多少时间,他在哪里都是最瞩目的存在,包括在战场上。
他的盔甲已经沾满了血污,猩红的披风也更加浓艳了,但手中的长枪依然舞得虎虎生风,毫不留情地取着敌人的性命。
战斗中的魏恒,目光冰冷锋锐,嘴角却放肆地上扬,仿佛是在嘲笑那些不自量力的敌人,手中的长枪快得都生出了残影,枪尖上的红缨已经凝成了一缕,淅淅沥沥地滴着赤红色的血水,真像个杀神,不,他就是杀神!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魏恒,简直跟我认识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锦娘,你怕了吗?”陈子衿问我。
“不,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强迫着让理智主导自己。
“走过去,叫他的名字,让他分心,我们有弓箭手埋伏在附近,他太敏锐了,寻常情况根本射不中他。”
我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这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路。
“魏恒——”我一边高声呼喊着这个名字,一般驾着图南朝那人飞奔过去。
然后,我看见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就连手中的枪都慢了一瞬,于是立刻就有一把长刀刺进了他的左臂。
他受伤了!就在我的眼前,因为我的缘故。
我的心中一阵抽痛,更加用力地鞭打着图南,希望它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陈子衿的人看见我,都很主动地让开了路,魏恒的人马都自顾不暇,也顾不上拦我,我终于到了魏恒的身边。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跳下马,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魏恒,我爱你。”
我踮起脚,紧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出了自己深埋心底的话。
“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离我远一点。”
紧接着,我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道破空声,那应该就是弓箭射出的声音吧。
“锦娘,快闪开!”我听见陈子衿朝我大喊。
然而,我闭上了眼睛,更加用力地抱着这个男人的腰腹,就好像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融进他的怀里一样。
我知道,我们就要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就在这时,魏恒突然反手搂住了我,朝着箭矢的相反方向就地一滚,可我们的身体却没再落到实处,我们滚出去的方向,恰好是毫无遮挡的断崖。
这样也好,我想,至少我们在一起。
我在浑身的疼痛中醒了过来,这真是个奇迹,我明明和魏恒一起摔下了断崖,我居然没死。
是魏恒,他又救了我一命!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魏恒的身体,我的心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没花多少力气,我就看见了魏恒,他离我很近。
我强忍着疼痛挪到魏恒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当感受到微弱的热气喷在我的手指上时,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我已经不想杀魏恒了,事实上,我的心一直都不愿意看着魏恒死去。
就这样吧,爹,娘,女儿已经恩将仇报了一次,不能再恩将仇报第二次了,反正魏家的其他人都会下去陪你们的……
魏恒伤得很重,幸好这附近有几样我认识的止血草药,我便撕着自己的衣裙给魏恒的伤处做了简单的包扎。
可这崖底到底不是久留之处,我怕陈子衿他们会找过来,我得想办法把昏迷不醒的魏恒挪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试着背起魏恒,他对我来说实在太重了,我又捡了一根木棍用来支撑自己行走。
饶是如此,魏恒的半截小腿几乎都拖在地上,幸好戎装厚实,磨不到皮肤。
我就这样,艰难地背着魏恒,一路沿着溪流往南走。
幸运的是,我在不远处的山壁上发现了一个破旧的石洞,像是人凿出来的,里面还有石床和石灶,像是山里的猎户凿出来的临时居所。
我决定先在此处安顿下来,等魏恒醒了之后再做打算。
我简单收拾了石洞,将魏恒放在石床上,又将他的披风和我的大氅都盖在他的身上,洞里还有些干枝枯叶,我便将它们堆起来,用从魏恒身上找到的火折子点燃。
温暖的火焰总算是驱散了几分春寒的料峭。
我跪坐在魏恒床边,祈祷者他能快点醒来。我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沉眠。
我是被身边的动静惊醒的,我一醒来,就看见魏恒用手臂撑着石床,似乎是想坐起来。
“你醒了!”我激动地说,连忙扶着他坐起来。
可是魏恒却茫然地看着我,开口问:
“你……是谁?”
我顿时一阵心慌,魏恒不记得我了?
“你不认识我了?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我担心地看着魏恒,他朝我摇了摇头,痛苦地按着额头。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见魏恒越来越痛苦,我连忙制止他,“那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魏恒坚持道。
“我……我是你的妻子,我叫阿锦,你叫白恒,北地苦寒,我们原想去南边谋生,结果路上遇见了劫匪……最后失足掉下了悬崖。”
刹那之间,我在脑子里飞快编织出了一个故事,一个难以考证的故事。
魏恒点了点头,没有怀疑什么。
“阿锦,你受苦了。”他满怀歉疚地对我说。
不,我又骗了你,对不起,魏恒。
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又从我的眼中冲了出来。
多年之后,清河郡的一户农家小院。
我一身粗布衣衫,已经完全成了个普通的农妇,任谁瞧见,也不会将我同曾经的那个忠毅侯府嫡小姐联系在一起。
“二丫,走,给你爹和你哥哥送饭去!”我提着竹篮,朝屋后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就跑出来一个七岁大的小丫头,大眼睛水灵灵的,皮肤白里透红,可爱得像是年画娃娃。
她跑到我的身边,搂着我的腿,甜甜地叫了声“娘”。
这是我跟魏恒的女儿,不,现在他叫白恒。
“二丫,咱们走喽!”
我锁好门,一手提起竹篮,一手牵着二丫,沿着绿茵茵的田间小路,朝属于我们的那一块儿田地走去。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白恒,一个是我们的儿子。
我站在田埂上,熟练地朝他们大喊:
“白恒——大郎——吃饭啦——”
二丫也兴冲冲地学者我的样子喊道:
“爹爹——大哥——吃饭啦——”
白恒放下农具,逆着阳光,爽朗地笑着,朝我跑过来。
他皮肤粗糙黝黑,穿着一身劣质的粗布短打,跟所有的庄稼汉都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眉眼间,依稀能辨认出曾经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
那个只存在于我的回忆中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