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甜甜的古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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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3 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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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嫁的庶子是未来权臣

我祖母是先帝之姊,如今仍享尊荣的大楚长公主。

父亲是定远侯大将军,十三次将来犯的异邦打回丽水河畔,可配剑登殿堂。

母亲是江南丰郡望族的贵女,封了“诰命”的官夫人。

两位兄长,一位在朝中做官,一位在边关为将,都深受帝王器重。

人人都道我们家的女儿,必定是要做皇子妃的。

皇帝却一纸婚约,将我指给了京中没落的陆家庶子。

1

婚约至府的那一日,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公公朗声宣旨毕。

我一向对皇家深有敬畏的爹爹却垂着头未接旨,不知在想什么。

我娘亲早已双眼含泪,簪在发髻上珠翠摇摇欲坠。

“爹爹。”我小声唤他。

他不为所动。

我知晓他是为我而愤然心疼。

定远侯一家在京中之盛再无第二,天子分外欣赏青睐。我十岁以前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宫中长大的。宣懿太后与祖母自幼时便是闺中密友,经几十年而弥加亲厚。

太后在宫中孤寂,祖母常常带了我去给她解解闷,逗逗她开心。但大多时候是她们二人并坐在一处,眼中神彩生动,说许多我听不懂的朱华光彩之人,许多暗刃隐刀之事。

我懵懂坐在殿中,玩着西域供来的蓝月夜明珠,看见六皇子殿下搭好的积木,摇晃走过去,手中的夜明珠脱手而出,在地上“溜溜”一滚,将六皇子殿下的积木亭子撞了个粉碎。

他瘪瘪嘴大哭起来,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也跟着嚎啕流泪。

祖母赶紧去哄六皇子殿下,太后则把我抱在怀里,把新鲜的蜜饯塞到我嘴里。我咂着嘴,止住眼泪,慢吞吞走过去给他道歉,他抹了一把哭红的小脸,抽噎着教我搭起积木来。

皇帝素有孝名,虽六皇子是他继五女后得的唯一皇子,但因着顾念太后寂寞,常让六皇子之母贤妃娘娘送他去太后宫中陪伴。我亦常在太后宫中。是以,与六皇子殿下还算笃交深厚。

我爹爹那时还常年镇守边疆,年节时携战报归京,皇帝设宴嘉奖,席间说起我与六皇子相处趣事,我那素来面容肃厉古板的爹爹,脸上也有些笑意。

皇帝打趣,说要为我和六皇子定亲事,我爹爹笑言我二人尚幼,现在就定下让六皇子娶我这么个小混世丫头,来日未免委屈。席间氛围轻松,我爹爹这般说,皇帝也未生气,只说看日后如何。

我还不清楚婚嫁,听爹爹说的话却不高兴,六皇子殿下也是个小混世魔王,不见得比我谦逊知礼。我不爱女工刺绣,他也不爱诗书国经,哪里就委屈他了。

席间我俩双双溜出来,预备去御花园里看那窝新出的小鸟儿。我忽扯住他头发:“你愿不愿意娶我?”

六皇子比我还傻些,席间的话像是全然没有入耳:“你说什么?”

“你到底愿不愿意?”我不依不饶。

六皇子只想赶紧去看小鸟,连连答道:“愿意,愿意。”

跟着我们的两个宫人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闻言禁不住笑出来。

我被笑得有些羞恼,继续问他:“那你委屈吗?”

“不委屈。”六皇子把我的手拿开,紧紧攥住,拉着我小跑,“快走吧,妹妹。”

孩子的情谊不看门第家世,只要在一处,总是一日胜一日的亲密。我与六皇子不时闯祸,双双在太后宫中挨训,祖母总偏袒六皇子殿下,太后则是护着我。时常是训着我二人,便成了太后与祖母唇枪舌剑,不甘示弱。

每每这时候,我和六皇子便格外有眼色,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我们小小两只,做什么都笨拙,瞧着可爱喜人,太后和祖母便不争吵了,改言夸我们,这下便和和气气,满室都是簇锦团花。

这样的日子在我十岁以后,便一日较一日更少。祖母不常带我去太后宫中了,父亲在府里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位兄长也身躯挺拔,需我高高抬着头去看。

爹爹封了定远候以后,便未再出京,接手驻关重任的是我的大哥哥。而我也只有在年节时,奉诏才入宫。与六皇子的年少情谊被身份高低、男女有别深深隔开,春花宴上碰见一面,我盈盈福身,他淡淡点头。

及笄以后,皇帝封了我县主,我与六皇子殿下的相处忽又多了起来。他春时约我去踏青,夏日邀我访船,秋日带我去射猎,冬日时最为轻松,围炉煮茶、烤肉,梅园赏雪看花。

我学了大半月,勉强绣出两只荷池鸳鸯,送给他时,他高举起来笑了许久:“漫漫,我怎么瞧不出这是什么呢?”

“不要便还我。”我横了眉,伸手去抢。我自幼娇生惯养,不爱刺绣,长辈宠爱,从未要求过,我为了这两只鸳鸯,大半月足不出户,居然还要被他嘲笑。

“是我的错。”六皇子见我生气,连连赔罪,“漫漫的心意,岂可打趣欺负。”

京中都说,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情深意笃。坊间似乎早已认定,我会是六皇子的妃。

爹爹虽不愿我嫁入皇家,可帝王要牵制朝臣,尤其是功高无二的定远侯,我与皇家难免牵连。况我与六皇子少年相识,他如何品性,祖母亦看在眼里,是以她对我二人之间也渐渐默许。

却未曾料想,帝王的指婚不是为我与六皇子,而是没落陆家的庶子,陆迟砚。

2

陆家在先皇掌政时也风光过,但皇子夺嫡时站错了位置,当今陛下即位后不得重用,家族式微。到了如今,陆家家业凋零,家风不正,陆迟砚更是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也就是今年春花宴诗赋稍露头角,陛下称赞了两句。

我与他之别,在常人眼中,更是云泥。

皇帝却昭命我二人月余后成婚。朝堂内外之声沸沸不断,有人说皇帝意在敲打定远侯,有人说皇帝愿意复起陆家。也有人说我与六皇子殿下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圣旨下达后,府内氛围愈发凝重,终于一日,爹爹穿上朝服,配上皇帝赏赐的御剑,教人备下马车。我听闻了此事,放下正在赶工的嫁衣,匆匆去拦他。

“爹爹。”我跪在车马前,挡住他的去路。

这几日,祖母,爹爹,娘亲,哥哥,阖府上下无一人不为我忧心。他们不相信我心甘情愿嫁给陆家一个没有功名、祖荫浅薄的庶子。

可他们不知晓,我其实当真是,情愿的。这其中缘由,却无法道与他人,即便是我的至亲。

数月前,我做了一个梦,说是梦也不尽然,毕竟那其中种种如此真实,恍若亲身走了一趟。我梦到圣旨下达,要我嫁给陆家的庶子。我自然是抗拒万分,爹爹与祖母先后出力,却未能说动这一门亲事。

我与陆迟砚成婚后,日渐暴戾,对他动辄打骂,羞辱奚落,我家中人对他更是鄙夷冷眼。

却有一日,六皇子身份忽然存疑,被查出非皇帝亲生子,宫中不知多少人被赐死,血溅满了宫墙,青砖洗了数日也除不净那血腥气。皇帝先后用通敌叛国和走私贿赂之名,将我定远侯宋家满门抄斩流放。我爹爹以死自证,却被冠上畏罪自杀的罪名。宋家流的血,不比那一日的宫内玉阶上的少。

陆迟砚作为皇帝钦点的探花,一路青云直上。他能力不俗,颇有城府,早在少年时期,便不知以何种手段与江湖中人有勾结,天下的消息暗结蛛网,无一处落在他眼耳外。

昔年对他所作种种,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一一报复回来。六皇子死后未几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临终托六岁幼子于陆迟砚,他成了帝王之师,兼有摄政之职,那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梦醒后,我久久难以回神,接连数日,都无法从那种无边的恐惧中抽身。我在心中告诉自己,若是皇帝真下了那一道旨意,梦或许并不是梦,而是预示,而是未来。而皇帝若是没有下旨,那这就只是一场梦。

我闭门不出,心中焦灼等待着。宣旨的李公公念完那与梦中一致的词时,我心中忽然平静下来,越过不肯接旨的父亲,领了这道天家赐婚的旨意。

前世,姑且如此称那场梦,宋家种种惨象我记忆尤新。这婚约爹爹和祖母都曾不遗余力地想让皇帝收回,都未成功,如今我不愿他们再为此执拗惹怒皇帝。

爹爹是忠臣,两位哥哥是忠臣。我不知那梦中,六皇子的身世和宋家的覆灭,陆迟砚在其中是何等推手。

但与他成婚已是宿命,若是不能躲,不能改,便只好迎其而上,或有一线生机。

成婚那日,我应着吉时出门,前来接亲的新郎官隔着一方帕子托起我的手。这虽已在梦中演过一次,可这现实的温度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手指忍不住微微蜷起。

“不必害怕。”他低声宽慰我。

声音万分柔和,生怕吓到了我似的。

是了,倘若我未曾折辱过他,原也可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有美满一世的。我心中稍稍放松,不再绷着身子。

皇帝约莫是要打一棒子再赏颗枣,我与陆迟砚的婚礼是由礼部操办的,京中排得上号的人纷纷前来观礼,就连宫内都送了近百箱厚礼。这场婚事之盛,不逊于公主出嫁。

至夜,陆迟砚才归房,依着嬷嬷的指示,掀红盖,饮合卺。侍候的人要替我与他宽衣解带,陆迟砚摆摆手,我带来的人只好看向我。我点点头,她们才鱼贯而出。

屋内红烛曳曳,珠帘生光,薄纱隐隐,他两颊清酒醉红,望着我的眸子若秋水盈波。

我不由一怔。

昔日梦中总看不清,如今辨分明。这位陆公子,却是个身姿清瘦,面容如玉的人。

我父亲是武将,家中两位哥哥也习武,皆是高大粗糙。六皇子虽也白皙,可不像他这般瘦弱,瞧着像未曾好生将养着。

也是,陆家正支如今只一位嫡子,其母家还算有些权势。这位陆二公子虽挂着公子的名,可他生母素不得陆家主母之喜且意外早逝,陆迟砚在陆家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他后来执掌天下,非但没有对陆家大肆重用,反而揭露了他们利用自己声名所得便利,依照大楚从重处罚,朝堂内外对他不服的声音便渐渐平息了。

但是我知道,他不过是为了报从前陆家对他和他母亲苛待、责难之仇。

如此行事,可谓一箭双雕。

“县主厌恶我。”陆迟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原本有些醺醉的眸子也清冷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被梦中带偏的情绪泄露,敛眸摇头:“夫君误会了。”

“你……”

“你……”

他好似失语了一般:“你唤我,什么?”

“夫君。”

陆迟砚怔然片刻,像幼童般茫然无措,险些手脚并用,殷勤地将我推到妆镜前:“我为县主卸钗环。”

我与他既已成夫妻,便要相敬如宾,我此时是县主,尽可在他面前耍威风。但日后他大权在握,我与他身份调转,何谈为我定远侯府谋一条生路?

“夫君不必如此,既成夫妻,自当尊重。”我缓缓说道,“在你这里,我自然也不是县主。”

我今日以礼相待,讲夫妻间的平等,望来日他亦能同等对我。

“娘……娘子。”

他羞涩得满脸通红,比我这个女子还要扭捏。

我忍俊不禁,未来的摄政大臣,如今也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啊。

陆迟砚到底不会摆弄女儿家的东西,金冠玉坠压得我额上印了红痕,他慌乱拆了许久也没能取下来,无奈只好还请了侍女相助。

卸了衣冠服饰和妆面,陆迟砚拿着药膏小心为我擦,懊恼得很:“是我不中用,害得娘子受了伤。”

“不妨。”

他捧着我的面颊,在伤处轻柔地吹吹,比我自己还珍视万分。

我颇不适应,正要躲开,他轻轻一吻落在眉心。

而后如蝴蝶翩吻,细碎落下。

红帘帐帷落下来,明烛印着影重重生姿,软被缠绵,低语絮絮。

3

第二日醒时,陆迟砚坐在床头。

见我睁眼,便伸手将我扶起来,我这才觉左腕上微沉,上头戴着一只雪白细腻的玉镯子。

我虽不爱腕饰,但也看得出来手上这一支玉镯是上上之品,其价斐然。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见我盯着看,陆迟砚主动解释,“她说日后我有了娘子,便可送她。”

这竟是陆迟砚娘亲留的?

我有些讶然。

在那前世之梦中,我从未见过这东西。

想来也是,在那梦里,我新婚之夜对他百般暗辱,他恐怕也不会自讨没趣。

如今他肯将这珍贵的东西给我,是否说明他是真心接纳我,与我做夫妻了。

这是好事。

至少若是我与家人未曾辱他,将来或许他不会在其中推波助澜,定远侯府尚有可退之机。

以他往后坐拥滔天权势的心计,再有我请两位哥哥卸下权柄、远离朝堂,我家定能安然无恙。就算荣宠不再盛如从前,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仍能共享天伦,便是极好了。

“多谢。”我抚着腕上的玉镯,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陆迟砚又脸颊绯红,在梳头丫鬟的指导下笨拙地为我梳发。

瞧着是一片少年赤诚简单的模样。

可我知道,能在诡谲不输朝堂的江湖局中游刃有余,定然不是这般容易交付真心之人。

我幡然一醒。

陆迟砚这般野心,目极高处,父亲兄长素来对我疼爱有加,我与陆迟砚若是琴瑟和鸣,他们自然会为他助力。

我担心父亲与兄长成为陆迟砚争权的棋子,恐怕难以脱身。

“娘子脸色忽然不好。”陆迟砚握住我的手,“可是担心?”

未等我开口,他缓声宽慰我:“我那嫡母嫡兄脾气不善,但今日父亲也在,他们是不敢放肆的。”

我做被他安抚好的模样:“好。”

那梦中场景潦草,关于陆家的印象单薄。

奉敬新媳妇茶时,我留神多看了两眼。陆大人陆统一脸谄笑,对我态度甚好,陆夫人眉目刻薄,神色冷漠,陆迟砚那位嫡兄陆扬瑾则是草包相貌,眼神在我身上如钩子打转。

我感受到身旁的陆迟砚气势顿发,有隐忍之意。

陆迟砚如今羽翼未丰,不能有大动作。

可我是皇帝封的县主,对陆迟砚那个空有嫡出之名,无才无得无名无关的兄长,不必忍耐。

第二日,我在园中看池鱼时,陆扬瑾凑上来:“县主。”

“大哥。”我微微福身。

他咧嘴一笑,言语渐渐轻浮孟浪,举止也有些不规矩起来。

我示意贴身的小丫头秋云查看四周,未发现旁人,约莫是他存了点心思,把人遣散了。

这倒是合了我的意。

我下了木桥,走近并无护栏的池边,陆扬瑾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呀。”

我故意脚下一滑。

陆扬瑾连忙来搂我。

我一侧身,秋云伸手将我向后一拉,指尖弹出一粒小石打在陆扬瑾腿弯。

陆扬瑾“扑通”一声落了水,赶忙挣扎起来。

“啊——”

“救命!救命!”

他不通水性,这样胡乱扑腾反而容易溺下去。

我冷眼瞧了会儿,才大声呼喊:“来人啊!”

“大哥落水了!”

“救命啊!”

最先来的人竟然是陆迟砚。

他急急朝我冲来,握住我的手:“娘子,可伤着了?”

“我没事。”我还是不习惯同他如此亲昵,将手抽出,“大哥落水了。”

陆扬瑾在水里泡着,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

我看见陆迟砚眼中狠戾一闪而过,还是跃下去将陆扬瑾捞起来。

陆扬瑾还不能死,尤其是陆迟砚还在场。

陆迟砚把他送回他住处,晓得了陆扬瑾落水的事,陆府上下顿时忙作一团。

陆夫人哭天抢地:“我的儿!”

大夫一来,她让出位置,将矛头指向我们:“来人呐!把陆迟砚给我绑起来!”

“谁敢!”我挡在陆迟砚面前,冷笑一声:“夫人要将我夫君绑起来,敢问罪名是什么?”

“他谋害兄长,我瑾儿现在还躺在床上!”陆夫人尖声道,“还有你这狐媚子,一来府中,我瑾儿便出事,定是你克的。瑾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夫人慎言!”秋云喝道。

“你这么个泼皮丫头!”陆夫人怒气冲冲,“也敢跟我叫板?真是反了天了!”

她身旁的老婆子疾步上前,巴掌朝秋云甩去。

秋云一把攥住,狠狠一拧,那老婆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我勾起唇角:“陆夫人,园中无人值守,说明家规散漫,是为你教导之过。陛下曾嘉奖我柔顺敦厚,品行端庄,你却口出妄言,可是藐视君威?或对陛下不满?”

“你,你……”她愤愤指着我,对陛下不满这样的念头,如今的陆府是万万不敢有的。

她知晓陆扬瑾的脾性,辩驳不了,我身边又有秋云和将军府中而来的一众随侍,她也动不了手。

咬碎了一口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和陆迟砚回了他住的墨园。

“先将湿衣裳换了吧。”

我把他推进房间,方才在陆扬瑾院子里,明明他入水救人,湿了衣裳,却被全然忽视。

没一声谢谢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被人强行污蔑。

我只知道他过得艰难,却不知道如何难。

如今才知道他那个嫡母分明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恶妇,简直难以料想他之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难怪后来对陆家没有半点手下留情,换了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和秋云在小厨房煮好姜糖水端回房时,他正系好腰间带子,浅月色的衣裳把他的脸衬得更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这是姜糖水。”我把碗递给他,“快喝了,躺下休息一会儿。”

湖水冰凉,他又在陆扬瑾的院子里晾了那么久,可别感染了风寒。

“甜的。”他抿了一口。

“放了红糖,当然是甜的。”

陆迟砚一饮而尽,然后拉着我的手,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叫秋云把碗拿出去。

“今日委屈娘子了。”

陆迟砚将我搂入怀中。

我没料想他说的是这个:“我并未委屈。”

要说委屈,应该还是他更委屈。

“是我无能。”他十分自责,“护不住你。”

我靠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轻声道:“夫妻一体,原本就是相互扶持,也不是依靠你一个人护着我。”

“娘子,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今日之事,必然会让她们百倍偿还。”

若是换一个人,我只会一笑置之,并不相信这番空话。

但陆迟砚,我知道他做得到。

我也需要这番话。

“好,我相信夫君。”

府中发生的事情,陆老爷很快就都知道了,他派来管家对我道歉,又送来许多东西做补偿。

唯独没有记挂半句陆迟砚。

陆夫人这些年对陆迟砚所作所为,看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闻不问。放任家中之人甚至是奴仆,都对陆迟砚冷眼相待。

我是真的有些心疼了。

“迟砚。”

“无碍。”他反倒温柔抚慰我,“我早就习惯了,只要,只要卿卿待我真心,我就知足了。”

我待他真心吗?

我能待他真心吗?

前世种种横亘其中,算不得他的错,我却无法与他坦诚。

4

三日回门,我和陆迟砚早早就上了备好的车。

陆大人也携着陆夫人出来送,翻来覆去几句话,大意不过是想与侯府修好关系。

陆夫人脸色发青,是厚厚妆容都压不住的疲惫之色。

想来这两日过得极不安稳。

毕竟她先是被陆老爷骂了一通,又一直拉了肚子,夜里还被驱梦香搅得不能入睡。

秋云面露得意:“小姐看见了吗?陆夫人今日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做得很好。”我看见那老婆子的模样,就忍不住乐开花。

我从不是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家中长辈对我极尽疼爱,何时受过这种气?

陆夫人自己凑上来找我的不痛快,那可别怪我下手不讲情面。

“别留下什么把柄。”

我自然是不怕她的,但是我怕她找不了我麻烦,就拿陆迟砚出气。

一人做事,不想连累旁人。

“小姐放心。”秋云胸有成足,“她绝对找不出一点儿问题。”

她忽然促狭一笑:“小姐是为了姑爷出气?”

“怎么可能。”我矢口否认,说完才察觉自己语气有些激动,恐怕又要被这小丫头片子逮着说了。

果然,秋云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捂上嘴,一副洞察一切的样子。

罢了。

我也不和她争这个,要说没有一丝丝因为陆迟砚,也不对。

但那是为了和陆迟砚修好,日后有求于他时方便提出来。

我撩起车帘,陆迟砚骑着马在前,姿态端稳,风度翩翩,如果没摊上那么一个陆家和那么一个嫡母,肯定也是京中有名的端方君子。

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堆人,祖母和爹爹娘亲二哥在最前面迎我。

我鼻头一酸,没等人扶便跳下马:“祖母!爹爹!阿娘!二哥!”

祖母抱着我迟迟没松手,爹爹眼里也含着泪。

二哥提醒:“祖母,外头风大,让小妹进去说吧。”

“是,是。”祖母拉着我,“咱们进去说。”

“等等。”我转身看见阶下站着的陆迟砚。

他如平常清清冷冷地立着,唯我望过去时,眼底波澜涌现。

我的心倏然一软。

“迟砚。”我朝他伸出手。

陆迟砚眸中涌流不止,缓缓握住我的手。

家人知晓我心意,对陆迟砚的语气态度温和许多,席间也算其乐融融。

我与祖母、母亲几日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陆迟砚则被父兄叫去了书房。待到日暮回陆府,爹爹和二哥对陆迟砚态度大为不同,显然相谈甚欢,已然十分认可的模样。

这也与梦中不同。

与梦中相去越远,我心中也安定更多。

回程陆迟砚没骑马,与我同乘。他见我静默不言,以为我心中难受,握住我的温声安慰:“娘子不必担心,只再等一阵,我便能让娘子与侯府亲人常见。”

我知他意思。

殿试将近。

陆迟砚在先前的考试里藏拙,名次不突出,算不上天纵奇才也不算全凭运气。毕竟陆夫人心胸狭隘,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对家族的益事,只恐陆迟砚挡了自己儿子的路。

但是已至殿试,他便无须遮掩,届时名次一出,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就连天子也有恩赐,陆夫人即使有母家借势,也奈何不了他。

“夫君。”我回握住他,“父母兄长于我恩重难尝,我报答微弱。”

“只求家人平平安安,诸祸皆避。”

梦中不得善终之局常常困我,我夜里辗转难眠。

唯恐家人卷入乱局中。

“何故手掌冰凉?”

陆迟砚把我的手揣进怀里:“娘子,你说夫妻一体,往后我自当与你一同侍奉亲人,敬爱兄弟。”

他双目温情脉脉,既无初识的清然冷淡,也不像梦里森冷可怖。

竟让我觉得心安。

回门日后,陆迟砚便在院中专心读书。

陆扬瑾那日落水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卧病在床,陆夫人气得来闹了两次,我都命人挡在外面。

她隔着院墙骂声不断,我听得心烦,叫秋云把她打一顿扔回去。

陆迟砚从书中抬起头来:“娘子恼了?”

“自然。”

我又不是白面包子,任由揉搓不还手。

“名义上她是娘子的婆婆,若是打了婆婆,传扬出去只怕影响娘子的名声。”

他端起茶递给我:“娘子若是想出出气,叫她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来找麻烦,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陆迟砚神秘一笑:“娘子等我片刻。”

过了会儿,他拿着个黑色布包,又拿了块布。

“娘子随我来。”

我愈发好奇。

陆迟砚走到陆夫人叫骂的墙侧,将手里布包将院内树上一掷。

东西定定地卡在树杈中间,裹着东西的黑布坠了下来,露出原貌。

竟然是一个马蜂窝。

我愕然:“你……”

“娘子勿言。”陆迟砚轻声说着,拉着我蹲下,将布帛盖在身上。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他神色也轻松自在,丝毫不见任何担心。

马蜂被人砸了窝,群巢出动,嗡声朝着院墙另一侧飞去。

一同响起的还有陆夫人的尖叫,脚步声,慌乱地挥赶声纷纷乱乱,我忍不住笑出声。

陆迟砚也弯起了眉眼,唇角上扬,十分愉悦的模样。

我有点惊讶。

他对我虽言笑浅浅,但这般开怀的样子我也第一次见。

“娘子的气可消了?”

陆迟砚眉眼间轻扬着,好似要讨赏的小狗般摇起尾,一派少年神采。

我的脸不自禁发起烫,垂下眸子:“有些闷热。”

“是有些闷。”

陆迟砚凑近我:“惹得娘子双颊都似有榴花飞来,映靥如霞云。”

我万分不自在,心中好像锣鼓声密、万骏疾蹄,忙岔开话题:“我听不见声音了,他们是不是跑远了?”

陆迟砚侧耳听了一下:“是跑远了。”

“我出去看看,娘子莫动,小心被蜂蛰了。”

我赶忙拉住他:“那你怎么办?”

“我有药,蜂不敢近身。”

5

陆迟砚把蜂窝烧掉,将痕迹重新做了一番。

如此滴水不漏。

素闻陆迟砚在陆家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嘴。

我问他:“你分明有法子叫陆夫人有苦说不出,从前为何要事事忍让呢?”

“从前我不在意,左右说几句都是小事,并不放在心上。”

陆迟砚重新执起笔:“可若是娘子跟着我受委屈,那便是我这个夫君的失职了。”

“夫君”二字他说得极轻极快,好像仍旧不好意思似的。

他若是肃冷,我便恭谦。

他若是羞赧,我自然“逗弄”。

“夫君英明神武,那蜂窝是从哪里来的?”

陆迟砚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几居之外一个小院子。”

且不说他如何知道这么个地方和蜂窝,单是片刻取了蜂窝又有防蜂药,便知这其中细节不简单。

我知晓陆迟砚另有身份,但若是多问惹他生疑,恐招麻烦,多此一举,于是道:“原来如此。”

没有刨根问底,陆迟砚反而追问:“娘子没旁的要问了?”

我分明有,多知他一分,将来之祸事许能避开一寸。

但我并不敢着急,揣度着他心意小心道:“夫君有夫君的法子,我自然不会多问。”

陆迟砚紧盯着我,双眸渐渐沉没如熄火之烛。

他在桌前看书写字,我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石竹花。

晚膳时秋云问我,两人缘何闹了性子,我不知如何作答。

大概是下午那回答陆迟砚并不满意。

我怕说多适得其反,只说了说菜,陆迟砚闷声应和几句。

直到晚上就寝,亦是疏疏冷冷的。

我侧身朝着里侧,心里思索要如何才能让这件事过去,夫妻间不合是小事,要是因此重现了梦中,我才真正悔痛不及。

陆迟砚忽然翻了个身,胳膊搭过来,将我搂住。

后背蓦然贴上温热的胸膛,我心中一紧。

陆迟砚埋首在我后颈:“娘子如何看我?”

“此话何意?”

我当真不解:“你是我夫君。”

“那娘子知我有所隐瞒,为何不问?”

“人皆有不愿宣之于口之事,又怎么好事事都要挖到根?”

话至此,我慢慢回过味来。

陆迟砚不是因为我多问而生气,是因为我不问。

他抱得更紧,声音十分委屈:“我自觉与娘子应当两心相映,无有隐瞒,娘子若是如此顾及于礼,心中是生分。别人家的娘子,就是夫君偷藏了半吊钱也要揪出来的。”

我不由失笑,他三言两语倒全是我不对,没能看破他一心真情。

这也正是机会。

我转身看着他:“夫君若是想据实相告,那我便洗耳听来。”

陆迟砚双目清明澄澈:“这些事,知之者甚少。”

“我母亲曾有江湖诸友,俱是武功高强有一方名号的人物,我八岁时才知晓有他们存在,自此跟随他们学习,学类五花八门。我天资不算上乘,武功平常,只轻功暗器略有小成。”

“今日取蜂处,便是其中一位专养毒蚁虫蛇的师傅处,他所居离我不远,我片刻就能来回。”

“陆夫人平日爱香蜜燕窝、钗环脂粉,身上蜜香气味重,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

原来是如此,难怪后来他步入官场,短短时间便能聚起遍布天下消息的网,由江湖到庙堂,这怎么不算他一份极大的助力。

“娘子,我定不会让你委屈。”陆迟砚轻抵我额心,情真意切,“往后所有尊贵荣宠我都给你,所以你,你不要……”

“不要什么?”

“没什么。”刚才还说要坦诚的人,此刻又支吾了,还可疑地红了脸。

“娘子日后便知。”

总归是没成隔阂,也明白了陆迟砚在朝中之外的势力来自何处。

只是望着这个在我面前真心坦诚的陆迟砚,梦中的记忆与现在疯狂撕扯挣扎着。我心里还不能完全放下戒备,又无法对这样的他防备。

陆夫人被马蜂蛰了,陆扬瑾又卧病在床,难得过上清闲日子。

眨眼十日便是殿试。

考试当天,秋云在院中晒衣服,晒完衣服晒被子,晒完被子又指挥其余人把东西全洗洗擦擦。

我瞧着头疼:“秋云,歇会儿喝口茶吧。”

秋云压根停不下:“姑娘就不担心吗?这些日子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风言风语,若是姑爷能得个名,也算是给那些嘴一个巴掌,叫他们说不出来才好。”

我心里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早已知道陆迟砚是皇帝钦定的探花,入翰林院,一年跃升三品。

“此事及也急不来。”我宽慰秋云,“歇着吧。”

晚上陆迟砚回来,我备了丰富饭菜。他匆匆吃了几口,便沐浴更衣躺下休息。

我要熄了灯让他安眠,陆迟砚忽然拉住我衣袖:“娘子不问我考试如何?”

“我自然相信你。”我将他手放好,“左右累了一天,有什么话好好休息后再说吧。”

三日放榜,陆迟砚果然是探花,纵马游城,满城呼声。

皇帝果真让他就任翰林院,一切与梦中无异。

天子分外青睐,赐了府邸,距离定远侯府一街之隔。

乔迁之日,贺喜者络绎不绝,从前鄙夷陆家庶子之人如今笑意盈盈地往来奉迎。

除了官贵商贾,就连六皇子都亲自送来了贺礼。

秋云把我从前厅叫回内院中,花廊下石椅子上的人,赫然就是六皇子。

我环顾左右,四下无人,这才快步上前:“殿下这是何意?”

“漫漫。”六皇子起身,朝我走近。

我往后退了两步:“殿下。”

“你如今对我也要如此防备吗?”他露出一抹苦笑。

“纵然做不成夫妻。”六皇子说,“你我青梅竹马十几年,连坐下说话的情分也没有吗?”

见我不为所动,他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这我是不是要还回去了?”

正是我绣的那一对鸳鸯。

“殿下。”

我正色道:“我如今成了亲,从前的事情,还请殿下莫要挂念了。”

“我知道了。”六皇子并非苦缠之人,他将帕子放下,便转身要离去。

“殿下!”我唤住他,“还有一事。”

“请讲。”

“此事多有得罪,我听说殿下的乳母几日前执意请求离宫归去江南?”

六皇子顿时警觉起来:“漫漫不在宫中许久,消息仍旧那么灵通啊。”

我知道他心中起疑,但如他所言,我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知晓他日后会遭逢大难,我难以袖手旁观。

对于六皇子后来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依稀听说与他的乳母有关。

若他现在就能查清楚,将来也好有法子应对。不至于落到那样的结局。

“殿下对于身边之人素来不猜心,可事出反常,还是小心为好。”

我也只能说这些了,再多的,就要看他是否信我去一查究竟。

6

说完话,我转身要回前厅,便看见拱门边侧立着的人。

秋云屏退四周的人,自己也退避了,因而没人通报一声。

不知刚刚的话他听了多少,被我发现,陆迟砚神色也如常:“听说几位夫人在寻娘子,我便来看看。”

“我这就过去。”

我与陆迟砚同回,在另一边守着的秋云赶紧迎了上来:“姑娘。”

“廊下的东西,拿去烧掉吧。”

这话我没避着陆迟砚,秋云紧张地看了一眼他,应了声小跑离开。

酉时末这一场宴才结束。

陆迟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半躺在软榻上。

我端了解酒汤,他就这我的手喝完了,又拽住我不松手。

“卿卿今日高兴吗?”

“高兴高兴。”我随口敷衍着醉鬼,

“往后我也让你如此高兴。”

他双眸灿烂如星:“卿卿应有的尊荣,往后我都给你。”

那星黯淡了些:“莫要,莫要记挂他了。”

原来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当时并未说出来啊。

“好。”

我与六皇子自幼长大,大些便交往很少,再后来人人都说我们会是夫妻,周围人也有意无意将我们凑到一起。

那时候的确是意趣相投,这里头的情谊未必就全是夫妻。

如今我与陆迟砚成亲,这人对我一片赤诚之心,心中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需要什么尊荣,我只要珍视之人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了。”

经一场大梦,身外之物于我而言着实不重要。

若是我家人平安无事,我如此与他相守一生,平淡安稳。

也是好的。

第二日,陆迟砚说带我去城外一处竹林温泉池。

“一是娘子这些日子陪伴我读书,迁府为我忙前忙后,定然辛苦,这处温泉有疗养之效。”

“二是这泉池的主人,名为芸娘,于我恩情颇多,如同母亲,她希望能与你一见。”

陆迟砚说到这儿略有迟疑:“事情仓促,未能提前告知,不知娘子……”

我自然没有拒绝:“欣然愿往。”

我与陆迟砚备了礼,只带了秋云前去。

他有个如同母亲的长辈,就是在梦中我也不曾知道一星半点。

不知缘何,我有些紧张。

纵然陆迟砚再三保证,这位芸娘极好相与,我仍然悬心了一路。

直至见到芸娘。

她双目慈和,周身清冷出尘,京中礼佛敬香的夫人不在少数,我却从未见过这般超脱的,仿佛是女菩萨本尊。

“是缘呐。”

她声音飘飘渺渺的,如同一缕线,要钻到人心里去。

我后背顿时有如虫蚁极速掠过般烧心,禁不住想要多问一句。

她眨眼便匿得无影无踪:“砚儿,不得怠慢。”

她知道些什么。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管是梦还是如今,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无端有这样的直觉,迫切地抓住陆迟砚的手臂:“迟砚,我想问芸娘几句话!我想问她几句话!”

“帮帮我!”

“娘子莫急!”陆迟砚头回看见这么失态的我,也有些慌神,“芸娘向来行踪难以捉摸,但我定然会帮你找一找。”

自那场真切的大梦醒后,我一直万分谨慎,生怕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如今。

我不明白事情究竟从哪一步开始出问题。

便无法安眠。

我呆如木偶,任由陆迟砚帮我更换了衣裳,又泡到温泉池中。

“娘子?娘子!”

陆迟砚唤我。

我勉强敛起愁容:“怎么了?”

陆迟砚轻轻捋着我的青丝:“娘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尽可告诉我,我若能为娘子做来的,定然在所不辞。”

“多谢。”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陆迟砚把玩我发丝片刻,下定决心般郑重道:“我有一事想对娘子说明。”

可能是要说他之前藏拙之事罢。

我早已知晓,不以为意:“你说吧。”

“我之前对你说,我母亲曾在江湖中,但她另有一层身份。我母亲是前朝皇族之后,曾是帝王宠妃。

宫中博弈猜疑良多,前朝旧部分散,偶有作乱,当今太后对我母亲十分忌惮,我母亲为保下我,私逃出宫。那时候陆统的妾室已有身孕,被陆夫人赶到山上观中。

陆统的妾室体虚,孩子没保住,但是这个消息并未传出去,我母亲产下我后,将我交由陆统的妾室,自己抱着空襁褓坠了崖。

陆统的妾室一开始养着我,只是想要争宠,后来她发现自己斗不过陆夫人,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就去了。

再后来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先前的江湖和旧部找到了我。这些日子陛下得了一些从前的消息,顺着蛛丝马迹,很快就找到了我。

春花宴上我与他已经相认。他说有意补偿,要赐我一门亲,我没想到竟然是你。”

“我先前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怕吓到你。芸娘叮嘱我,此事不能久拖,还是早些告知为宜。”

我早已惊得没了言语。

这样的秘辛,光是听到了,恐怕都担得上杀头的罪名。

可我最最在意的,只有一个。

陆迟砚是皇帝的儿子。

皇帝赐婚,恐怕意不在敲打侯府。

他对这个儿子自是亏欠良多,但是其内幕之深,既涉及前朝又牵扯他的亲母当今太后,为了皇家颜面,陆迟砚绝无可能恢复身份。

所以他赐下盛婚。

满朝文武,如定远侯府尊荣,天下无二。

那梦中我所折辱,乃是帝王之子,所以之后定远侯府种种罪名就算是陆迟砚蓄意报复,皇帝恐怕也不会含糊。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我苦求的真相,是如此!

我紧握着拳头,心中千百种情绪一起涌上来,似悲似喜。

我所悲那前世之梦家人为我所连累。

我喜如今的转机,陆迟砚对我信任至此,如此坦诚,定远侯府便不会走上那样的命运。

这样就够了。

我紧绷许久的心神骤然一松,眼前便漆黑一片。

醒来是晚上,陆迟砚守在床边,十分懊恼自责:“怪我,怎么能让你泡那么久。”

“可要吃些东西?”

“炉子上温着粥,锅里还有包子,云糕……”

“迟砚。”

我瞧着烛灯下的人如暖玉般温润的脸,心中意动:“迟砚,我亦有话,要对你说。”

以诚心待诚心,方不辜负。

我将梦,梦后之事,桩桩件件,对他细细说来。

“卿卿受苦了。”

陆迟砚如同捧起易碎珍宝,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我的卿卿,受苦了。”

他不恼、不气,不觉我别有用心。

只担心我受苦。

我俯在他怀中,长哭不止。

好像要将那梦的痛,这些日子的胆战心惊、辗转反侧一并哭碎了流出来,此后才有真正的心静和安定。

7

“我说娘子怎的事事波澜不惊。”他笑言:“原是仙人托梦,娘子早有预料。”

“若真是仙人托梦,怎会如此残忍。”

“这仙人恐怕并不懂怜香惜玉,比不得我。”

陆迟砚大言不惭。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开心,心中郁气也消散不少。

“明日我们便回去吧。”

之前担心家人受我牵连,心里还有一份前世的愧对,总觉无颜。

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便不用提心吊胆,能够如从前那样。

第二日,我们直奔定远侯府,也不知道谁提前送了信,本该上朝的爹爹跟哥哥都告了假,一家人都在门口等候我。

“祖母!阿娘!爹爹!二哥!”

我跳下车,飞奔过去,扑进祖母怀里。

“好孩子,好孩子。”

祖母紧紧抱着我。

“祖母,外头风大,让小妹进去说吧。”二哥提醒。

“是是,进去吧。”

我转身,见过礼的陆迟砚垂手立在一侧。

我朝他伸出手,嫣然一笑:“走吧。”

餐间都是我爱吃的菜,祖母、娘亲更是一刻也不曾停地往我碗里夹菜,陆迟砚这个最近风光无两的探花郎也同我待遇一样。

碗中都是满满当当的。

饭后我照例和祖母、娘亲回房间,陆迟砚则被爹爹和二哥叫去了书房。

祖母仔细端详着我:“今日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娘亲也点头:“是好些了。”

我无法告诉她们之前的忧思,只说是不太适应。

“这是我前几日入宫,太后说送给你的。”祖母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流光溢彩的明珠。

“这是极为罕得的明珠,白日里也能发光,夜间能做照明。”

太后与祖母是至交,对我也极好。

但这样慈爱的太后,也是吩咐杀手将陆迟砚母亲逼上绝路的人。

夜明珠是她对我的心意,但若是带回去,恐怕不合适。

我仔细瞧了瞧,合上盖子:“祖母替我收着吧。”

“怎么?”祖母问我,“你不是最爱这些吗?”

“府中有的已经够我看的了。”

“也好。”

这一次用过晚膳方归,我有些困倦,半倚在陆迟砚身上。

到了府门,也瘫着手脚,耍起无赖:“夫君背我。”

“好。”

陆迟砚毫无怨言。

“你如此就很好。我喜欢你这样。”

“不要对我无欲无求,漫漫。”

陆迟砚一字一句:“你要对我有所求,无论你所求何,我都会为你做。”

日子如常。

读书作画,泛舟游湖,回侯府吃饭,与我出嫁前倒没什么大不一样的。

也就是夜里有人流氓些。

卿卿云帐,鬓汗湿香。

月余后我收到一封信,是六皇子写来的。

内容极为简短,说他离开京城了,此后山水重重,恐难重逢,请君珍重。

登记在皇家之册上的皇子一共3人,除了六皇子,就只剩天生心疾的九皇子以及未满周岁的13皇子。

六皇子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必登大宝的皇子。

就连他本人也不曾怀疑过这一点。

我之前也猜想,身世之谜可能有人栽赃,所以才让他去查。

他自请离京,则说明了一切。

“娘子今日是不是累着了?”

陆迟砚忽然从背后冒出来,语气酸溜溜的:“这么一行字,也要看许久?”

“迟砚。”我哑然,哭笑不得。

“这只是辞行信,也无需我回复。”

小陆大人咄咄逼人:“那娘子如何处理这封信?”

我无奈一笑:“秋云,你处理吧。”

小陆大人这才满意:“娘子,临湖已有荷花早早开了,不妨与我同去?”

“也好。”

不过陆迟砚为官后也不鞠躬尽瘁,时常还要偷闲,也不知道照他现在这个趋势下去。

未来还能不能官居二品,做个摄政大臣。

我也好做个摄政大臣夫人。

陆迟砚一脸无辜:“娘子不是不在意身外之名吗?”

我轻咳一声,含蓄道:“若是本可有,自然还是想要有的。”

“我这就把船划回去,今夜挑灯。”

“甚好,我这两日正好能好好休息。”

“也罢。”陆迟砚又改口,“比起与娘子共度良宵,挑灯看卷宗什么的,无趣得多,花中戏人,有趣得多。”

这人真是……

“陆大人,你的君子之风呢?”

“见着了娘子,哪还有君子。”

“好你个……”

叶深荷浅,水载舟轻,有情人相远行。

(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