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女主爽文?
阿江死在了海上,与敌军战机相撞,骨灰都没剩下。
我怀着身孕,万念俱灰下买了去美国的船票。
上船前,我被迷晕,睁眼便是赤裸的胸膛。
屋外围了一堆人,强按着我入了洞房。
「阿简,你认命吧。」
「文家满门都吃了枪子,阿简,你没得选。」
我装了一辈子,一把火将他烧了个干净,顺道骨灰也扬了。
「黄泉路上,见了我记着绕道走,不然,见一次我杀一次!」
1.
我跟师娘在大光路的大光新村等了三天,也没能等到盘旋在南京上空的那熟悉的轰鸣声。
「阿简,你莫要担心,你家阿江可是个老油条,日本人的空军望着他都哆嗦!」
「你呀,就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下午啊我再去买条草鱼,回来给你炖汤。」
师娘穿着时兴的海派旗袍,粉润的臂弯上挂着一圈油汪汪的翡翠,笑着冲我挑眉。
她并不比我大几岁,本是南京城里出了名的金贵小姐,也不知怎的就被「骗了」,跟飞行员成了婚。
这所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守了许多我们这样的女人,日复一日地盼着天上的男人。
我怀了身孕,三个月不到,因此还未显怀。阿江却谨慎得不行,求爷爷告奶奶的,托师娘多看顾我。
「你瞅瞅你那愣头青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初风云金陵的气概?」
师娘揶揄我们,我倒没什么,阿江却闹了个大红脸。
此时的南京早已不是安乐场,六朝的金粉,终抵不过日军攻势过于猛烈,虽有空军,但面对敌人碾压性的军事。
我们都知道,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内里早就烂了。
「阿简,莫怕,有我在,不会让敌机出现在南京城的任何一片天空。」
「你在家安心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信的,他每次都会平安回来,会绕道冠生园,给我买云腿月饼,然后满身硝烟,笑盈盈地将我紧紧抱住。
翻领夹毛的皮夹克上,还能闻到烟灰的味道。
我信的。
2.
可是这次,我却心慌得厉害,天沉得仿佛要落雪,破空而来的是能够刺破耳膜的防空警报。
师娘的脸色大骇,我想,我应该不比她好多少。
「不!是日本的飞机!日本人的飞机来了!」
「快跑啊!往防空洞里跑!」
四周皆是哭嚎声,尖叫声,痛苦地呻吟声。
敌机投掷的炸弹排卵一样密密麻麻地下坠,将整座南京城炸得面目全非,烈火烹燃,如同炼狱。
我跟师娘仓皇躲避着,我护着肚子,师娘死死护着我,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防空洞里挤满了人,浓烈的血腥味让我几欲作呕,呕吐出来的除了酸水,还有我不知何时满面的泪。
师娘同我都知道,我们的丈夫,凶多吉少了。
我不甘心地死盯着浓烟滚滚的天空,求遍了满天神佛,只要阿江能回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只要阿江能回来。
可是,我的阿江死了,连骨灰都没给我留。
面对敌军四五架飞机的层层围剿,他为了护住师父,把自己连同断了翼的飞机一起,当作子弹,狠狠撞向了那群日本人,同归于尽了。
可是,师父也没回来,燃油耗尽,他选择了和阿江一样的死法,螺旋着绞死了他周围所有的敌机。
大光新村里挂满了白幡,我锁了门,兀自抱着阿江的皮夹克发呆。
天落了好大的雪,是红色的。
「阿江,阿江,你疼不疼啊……阿江。」
我哭不出来,泪早已在一夜之间熬干了,爹娘听说了消息,冲到门口来拍我的门。
「囡囡啊,囡囡你开门,是爹娘,爹娘来了!
「你莫要寻死啊!」
「囡囡,你给我们开门好不好?」
我想告诉爹娘,我没事,我就是太痛了,痛得说不出话,四肢像是被抽空地瘫坐着,只有怀里阿江的味道。
稀薄的,带着浓重的烟气。
「阿简,开门,我是师娘。」
3.
师娘的素色旗袍皱皱巴巴的,因为是苏锦,泪落满襟,明显得很。
她端了碗鱼汤,径直坐到我旁边,我再也憋不住痛苦,埋在她怀里痛哭出声。
「阿简,哭吧,大声哭出来。」
「但你要记得,你肚子里是阿江的血脉,有他在,阿江就还在。」
「阿江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师娘……」
「南京城守不了多久了,阿江的兄弟皆战死,护不了你。」
「这是去美国的船票,你收拾收拾,跟你爹娘走,到了美国就去找我爹娘,他们会照顾你们。」
她将船票放在了我掌心,她的指尖冰凉,我连忙抱过来捂着。
「阿简,等战事平了你再回来!」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我隐隐觉得不对。
「我过几天再走,这次走了太多人,很多眷属都得安置。」
「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应了,如今沿海皆已沦陷,出走他国苟且偷生,已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护不住家国。
只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师娘,我在美国等你。」
师娘没说话,只是抬手把我眼角的泪抹去了。
这场空袭打的国民政府一个措手不及,遍地都是惨死的百姓,落雪压住了滚烟,满目凄凉。
收拾完阿江的遗物,我准备熄灯,就听到外头传来哭喊声:「师娘!」
「师娘投河了!」
4.
谁都没想到师娘会殉情。
她安排好所有人的退路,在南京最冷的夜里,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她和师父相恋时常逛的秦淮河。
她湿漉漉地被抬了回来,满屋的女人们哀恸地望着,昔日雀跃在舞池中央的鲜灵花朵,说败,便败了。
她一辈子爱漂亮,我支开所有人,给她换上了干净的旗袍,搓干了河水,细细密密地给她化了个全妆。
「师娘,若有下辈子,你当我妹妹吧,我一定,一定好好护着你。」我磨搓着她的手,哽咽着,「怎么就是搓不暖啊……」
城里棺材紧俏,爹娘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了合适的,我将师父的遗物放在师娘手边,全当给他们合了葬。
我对南京再没了眷恋,心灰意冷地回到屋里,枯坐到了天明。
5.
南京城的达官贵人众多,许是都听到了风声,慌张裹着财产就往码头上赶。
爹娘护着我往里头挤,但人多的实在站不住,我艰难蠕动着,双手护住肚子,很快就喘不过气来。
「阿简,你要去哪儿?」
我错愕回头,身后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我怔忪着,辨认了一会:「刘书年?你怎么在这儿?」
他很高,扬头望向停泊的轮渡,冷笑着扯住我的手,我意识到不对,疯狂挣扎,转头想唤爹娘,下一秒,剧烈的晕眩伴着浓重的味道涌来,登时便昏了过去。
坠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能走呢?」
再次醒来,我依旧躺在大光新村的床上,熟悉的潮湿阴冷,身旁却有人的呼吸,起起伏伏。
我惊恐地感觉自己摸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触感,侧头望去,刘书年的脸赫然躺在一侧!
「啊!」
我尖叫着将被子团聚在我的周围,抬脚狠狠将他踹了下去。
「你做了什么!」
刘书年跌坐在地,疼得睁开眼,看到我后嗤笑了一声,光裸的上半身满是刀枪留下的伤疤,纵横交错,骇人得厉害。
我不敢再看,确定与他没发生什么,这才放下心。
「刘书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套上军装,军靴在地板上呲出刺耳的声响,「当初我追你追了那么多年,你爹娘就是看不上我家,怎么都不同意,转头就把你嫁进了尹家。」
「现在尹江死了,你就算去美国都不嫁我,我只好自己动手抢了。」
「疯子!」
我顿时感到不可理喻,在我眼里,刘书年的追求压根不存在,我与阿江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何时与他有过干系?
「滚出去!」我扯着他往门外走,「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压根和你没任何关系!」
门开的刹那,我愣在原地,外头不知何时站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面熟,有的面生,但应当都是空军家眷。
他们穿着诡异的红色,师娘刚走……他们便如此庆祝么?!
我大恸,刚想指责,门口的老妪们一拥而上,她们力大无比,欢呼着扯着我的头发,强逼着穿上嫁衣,转头将我绑进了刘书年的房间。
「新娘子入门!吹唢呐咯!」
我跌跌撞撞,尖叫着:「我的丈夫是尹江!他是第四大队的!你们放开我!」
「放开我!」
刘书年逆光站着,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上了花,他笑着,无声朝我说了句话:
「阿简,你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