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血溅鸳鸯楼时，张都监的手下为什么不来帮忙?

这个问题深得我心，算是发现了“血溅鸳鸯楼”段落中一个比较关键的点。

题目所说的情况，小说在写作中当然已经考虑到了，并且明确说张都监府里不仅有亲随，外面还有当值的军牢。

就这样还能靠一己之力闯关成功，完成复仇任务再全身而退，水浒传牛叉的地方就在于——偏偏能把这么匪夷所思的故事写得合情合理。

武松刚摆脱“飞云浦杀局”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决心要复仇，他纯粹是出于愤怒把两个公差和蒋忠的两个徒弟都杀了。

不过，这在客观上造成了没人逃回去报信。

因此，谁也不知道武松已从飞云浦脱身，张都监等人毫无防备，依然在鸳鸯楼上等着好消息。

然后，武松立在桥上，踌躇起来。

他在犹豫要不要杀回去。

毕竟刚刚摆脱了一场伏击，现在远走高飞还来得及，可要是再杀回去，结局就不好说了。

武松熟知都监府的情况，知道三位仇家中有两位身怀武功，府里还有众多亲随和仆人，如果孤身一人去闯龙潭虎穴，万分之一的疏漏都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

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可最终，胸中的怒火烧毁了头脑中那一点顾忌，于是，他趁着黄昏城门还没关闭，不顾一切奔回孟州城来。

尽管心中怨恨冲天，但武松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极其冷静。

总结一下武松的复仇之战，有三个特点：

一是速战速决，几乎都是一招毙命。

好几次都是你看到他人的同时，刀也到了面前。

二是不啰嗦、不废话。

当初林冲杀陆谦、杀王伦的时候，动手之前都要历数一番罪过，各种质问和喝骂，到武松这里全都省下了，挥刀直接上，非常干脆。

三是制造恐怖气氛。

武松不仅要一对多，而且还不能让任何人逃脱，甚至不能给他们呼救的机会，有一个好办法就是先吓住对方。

在极度惊骇的情况下，人的反应通常会慢半拍，生死之间，短暂的迟疑就足以致命，而武松充分抓住了这一刹那的机会。

就这样，以超乎寻常的机智和冷静，武松在张府后堂的复仇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居然丝毫没有惊动张都监的手下。

我们不妨分段来看看武松的做法。

马院

武松没有时迁飞檐走壁的本事，到了都监府要怎么进去呢？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先来到张府后花园墙外的马院边上，在黑影里伏着，这时马夫还没回来。

正观望间，马夫回来了，给马上好了草料，然后上床睡觉。

此时是一更四点，也就是晚上8点半左右，马夫在院里，武松在院外。

武松要进去，有几个方法，第一，直接把门撞开或者用刀把门劈开，但是不行，动静太大；第二，开口叫门，那也不行，因为声音可能会出卖他。

后来证明，这个顾忌很有道理，那个马夫果然能听出武松的声音。

最后，武松决定让马夫主动开门，放他进去。

这事听上去很荒唐。

他采取的策略是用手推门，让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马夫以为有贼来偷自己的衣服，于是骂了几句，想把贼吓跑。

可武松还是不断推门——

把朴刀倚在门边，却掣出腰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

这下，马夫火了，他被吵得没法睡觉，便从床上跳起来，拿了根搅草棍，拔下门栓，准备开门打贼。

就在这一瞬间，武松顺势一把推门而入，劈头将马夫抓住，他刚张嘴要喊，明晃晃的刀在眼前一亮，最后只叫出了一声：“饶命！”

你瞧，武松就这样进入了马院，真是了不起的情节设计！

退路

杀了马夫之后，武松在马院里还做一些事情。

他换了衣服，穿上施恩送的新棉衣，又用马夫的被子包了施恩送的碎银子，装在缠袋里，挂在门边。

为什么要干这些？

当然是因为随身带着衣服包裹，杀起人来施展不开手脚。

袋子挂在门边，是为了离开的时候顺手拿了就能走。

古代的府衙通常是前衙后宅，后花园是生活区，多为家眷居住，前宅则是亲兵的住所，小说里就提到张府外面有“当直的军牢”。

所以，武松肯定不能从正大门离开，他已计划好等会儿仍要从马院离开，并且为此做了很多准备。

小说前面说了，马夫从张府后花园出来的时候，府里的人已经从内侧关上了角门。

后槽提着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

这是古代豪门大户在夜间常见的防盗做法，却给武松的复仇计划增加了难度。

现在不可能再像马院一样叫人出来开门，唯一办法是通过围墙进去。

可怎样才能翻墙而过，又不惊动别人？

我们来看一下武松的神操作——

将两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
却闪将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来。
武松从墙头上一跳，却跳在墙里。

原来，武松是拆下了马院的门，架在墙边，把门当成踏板，拿着刀走直接上来的！

这一招未免太绝。

进入张宅之后，武松不急于报仇，而是——

先来开了角门，掇过了门扇，复翻身入来，虚掩上角门，拴都提过了。

在这句话里，武松一方面隐藏了自己的作案痕迹，另一方面安排了退路：

他从花园一侧打开角门返回马院，把两扇作梯子的门又移了回去，防止万一有人经过，看到马院没了门，会起疑心，然后，他重新回到花园，把角门虚掩上，门拴也做了手脚，这样稍后离开时，门一推就能开。

还没有开始杀人，他就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而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厨房

武松的杀局进入第二关。

来到后花园，他直接往灯火明亮处过来。

有灯，就意味着有人——他在这里见到了两个正在烧水的丫鬟。

如果留着她们的命，会存在一个问题：等会儿她们往鸳鸯楼上端茶送水时，可能会撞见武松，声张起来。

武松不能让自己的计划出现一丁点儿漏洞，作为意志坚定的复仇者，在杀向仇人的道路上，任何障碍都将被毫不犹豫地清除。

所以，他干掉了两个丫鬟，并且顺手灭掉了厨房里的灯火。

之前离开马院时，武松也没有忘记吹灭灯笼。

没了灯，大家当然以为马夫正在睡觉。

两个丫鬟没有来得及发出喊叫就死了，因为她们惊得呆了、哑了。

对于张府的各色人等来讲，这个晚上，武松就是从天而降的死神。

毕竟，大家都认定他已经死了。

甚至武松被关在孟州大牢的那两个月中，大家也早就当他是个死人，至少是迟早要死的人。

就像之前押解林冲的薛霸说过，“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而张都监就是孟州城的高太尉，他想让一个人死，那人又岂有生还的道理？

见多了这种事，所有人都已无动于衷，大家的生活一切照常：

马夫在关心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偷；丫鬟在抱怨客人为什么还不走；张都监在得意自己计划的周密；张夫人在担心丈夫和客人们是不是喝得太多；而两个亲随和玉兰，那是直接参与陷害他的人，继续在“忠于职守”……

武松这条命在这些人眼中轻如鸿毛。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鸳鸯楼

终于来到了主战场鸳鸯楼。

早在飞云浦，武松已经知道了蒋门神和张团练此时正在鸳鸯楼上吃酒，但他是极其精细的人，为了防止别人骗他，后来又从马夫嘴里确认了一遍。

蹑手蹑脚上楼，在楼梯口埋伏了好一会儿，听二张一蒋闲扯，同时也仔细研判了三个人的方位。

武松首选的攻击目标是武艺最高强的蒋门神。

此时蒋忠在明，武松在暗，当看见武松从黑暗中突然现身时，他大吃一惊，再加上又喝多了，运作当然变得迟钝。

这瞬间的迟钝让蒋门神彻底处于下风：武松砍过来的那一刀虽然是劈在脸上，却连人带椅子一起砍翻，应该是拼尽了全力。

然后武松迅速转身，顺手又一刀，正中张都监的脖子。

两个运作几乎一气呵成，看来他之前对方位的预估极其准确。

这时，张团练试图反抗，扔过来一把椅子，却被武松接住，再顺势推回去，而张团练扔椅子时应该也用了很大力气，这时被一推，站立不住，往后倒下，被武松赶上，一刀剁头。

转过头，武松发现蒋忠居然还没死，挣扎着准备爬起，于是一脚踢翻，直接斩首。

整个复仇过程中，武松一言不发，一共砍了三刀，外加推了张团练一把，踢了蒋门神一脚。

由于杀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从外人的角度，只能听到楼上交椅翻倒的声音，张夫人还以为是丈夫和客人喝得太醉，把椅子撞倒了，于是叫了两个亲随上楼来搀扶。

这下，武松等于是被堵在楼上了。

这是整个晚上他遇到的、唯一的麻烦。

而且这两人既然能够担任都监的亲随，肯定身怀武功。

以一敌二，武松虽有把握取胜，但至少也要和对方过上几招，这一来，动静就大了，楼下还有张夫人在，一打起来，她肯定会跑出去再叫其它人。

要如何处理这个困境？

是迎面撞上去，一刀一个？还是从楼的另一侧纵身跳下？

都不好。

迎面冲过去，亲随就会掉头逃跑，凭他两条腿，怎样也不可能同时追两个人。

而从楼上跳下，就算不摔伤，下面的张夫人也肯定会惊叫起来。

武松的处理方式，体现了一个职业杀手的成熟：

武松却闪在胡梯边看时，却是两个自家亲随人，便是前日拿捉武松的。
武松在黑处让他过去，却拦住去路。
两个入进楼中，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厮觑，做声不得。
急待回身，武松随在背后，手起刀落，早剁翻了一个。
那一个便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揪住，也砍了头。

武松不从正面攻击，选择了截断退路，等两个随从上楼后见到尸首，惊慌之下转身欲走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一击得手。

对付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在短时间内受到两次惊吓，也失去了反抗能力。

等这两人的人头落地，楼下的张夫人还在莫名其妙：“楼上怎地大惊小怪？”

而她得到的回答，却是武松迎面劈来的一刀。

恐怖

前面我们讲过，衙门的后宅里通常住的是女眷，男人不多，现在，几乎都被杀完了，剩下的主要只是些妇人。

武松于是特意走出中堂，把前门拴好，一是防止后院的人跑到前面去报信，二是预防前面的亲兵们万一被惊动，想要进入后花园的话，还要费一番周折破门，能够为自己的逃脱赢得一点时间。

做完这些，武松再次返回后院，从容地逐个到房中搜寻，杀了两三个妇人，这才停下手，从角门返回马院，拿上事先留在这里的缠袋，大踏步离开。

武松为什么要杀这最后的几个妇人，可能让人有点难以理解。

他的目的还是在于防止走露消息。

当天晚上，他杀的人当中，除了张团练和蒋门神，其余13个是张府里的，但都监府肯定不止这些人，而武松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每个房间都去搜查一遍，所以，他的策略就是“杀一儆百”，制造出自己要赶尽杀绝的假象。

都监府里也确实还有活着的人，但他们被吓住了，谁也不敢冒险出去报信。

这些人一直躲到五更时分，才陆续出来，叫起外面值班的军兵，可是，早在四更三点，武松就已经涉过了孟州的护城河，一路向东而去。

这段逃亡的时间是武松争取来的。

整个晚上，他没有给任何人以逃脱、呼救和搬救兵的机会，复仇完成，住在张府前宅的亲兵完全没有被惊动。

202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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