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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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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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折枝》已完结

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从此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知晓此事后,我给李旭也灌了一碗绝子汤。

我喝他也喝,这才公平嘛。

【一】

三年前,宫中发生了大事。

在外征战一年有余的皇上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我是南明的公主,我的父皇荒唐无度,把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本就风雨飘摇的南明糟蹋得更加不像样了。所以南明的江山被北魏的铁蹄踏成了烂泥,我也成了北魏皇帝李旭的战利品。

当年李旭带我回宫的时候,我之所以生死不明,是因为我读了点圣贤书,成功长歪了。南明城破的时候,我从城墙一跃而下。

李旭把伤痕累累的我救起来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我虽然没有像个公主一样活着,但我希望我能像一个公主一样死去。

公主殉国不是太应该了。

没想到国殉了,城墙也跳了,我居然没摔死。

就很尴尬。

【二】

更尴尬的是,李旭跟我说,女人,你好特别,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后把我带回了北魏后宫,我成了他的淑妃,由此有了“皇上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这知乎经典一幕。

其实当时我是清醒的,但我得装死。我怕李旭再跟我说出“女人,你眼眶一红,我恨不得把命都给你”、“女人,你这是在惹火”之类的语录,我会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殉国这种事也是。

跳了一回城墙,我已经没勇气再死第二回了。摔断三根肋骨、一条腿,摔出一脑壳包的感受,谁懂?

我承认,我怂了。我想活着。

【三】

虽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不想死了,但我能撑着活下来,李旭也确实功不可没。

李旭说,瑶瑶,你别寻短见,不值得。

李旭说,瑶瑶,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公主。

他调查了我的过往。

我确实是南明皇帝的女儿,我的母亲是个宫女,因为怀了我,被封了妃。

而我父皇,有三百多个妃子。只要有孕,通通封妃。

前代诗人写“后宫佳丽三千人”,但正经皇帝后宫三四十个人顶天了,毕竟皇帝也怕肾透支。

只有我父皇致力于把三千人从虚指变成实指。

其实我很怀疑,就算李旭不把南明打下来,过两年我父皇也该浪死了。

【四】

我父皇就是这么荒唐。

他爱美人,只不过是视所有美人为玩物那种爱。

玩物,扔一个换一个罢了,后宫的女人多着。想要日子过得好点,就得够美,并且拼命在我父皇面前刷存在感。

我娘够美,但不敢刷存在感。

因为被我父皇记住的女人,也许能过上一段好日子,但也随时可能被他赏给臣子。

我父皇骄奢的生活是需要大把的银子来铺路的,国库哪里够他挥霍,所以只要能给我父皇钱花,那谁就可以当他的肱骨之臣。

我父皇也会相应地给肱骨之臣们奖赏,后妃和公主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娘不想当后妃,但也不想当那些朝臣的玩物。

我也不想。

所以我和阿娘只能胆战心惊地深藏在后宫。

说来我娘是妃嫔,我是公主,但饥一餐饱一餐、缺衣少食的生活才是我们的常态。

我十二岁那年,阿娘熬不过,溘然长逝。

我很伤心,从此我再没了依靠。

但我也不那么伤心,阿娘过世的时候,唇角是带着笑的,大概死亡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所以我跳城墙那天也是诚心的。

死亡于我而言大概也是解脱。

何况南明皇室有负百姓,保不了家,卫不了国,那国破之际,皇室殉国也是应当。

【五】

李旭却说,公主不是我这样的。

我闺名叫程瑶,他便给我建了明月台,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之意。

明月台有三层,夜晚的时候,站在高台之上,凉风习习,仿佛手可摘月。

李旭说,我就是他的月亮。他已经摘到我了,所以再不会让我过在南明的时候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

他给我阿娘建了衣冠冢,封我阿娘为宣平夫人,坟冢就在皇陵旁边。

李旭说,百年之后,我定也是要随他入葬皇陵的。届时阿娘也在我身边,也不会感到寂寞。

他带我重游南明故地,彼时逃亡的南明百姓已经开始回迁,甚至因为李旭轻徭薄税的政策倾斜,连北魏那边都有不少农户自愿迁移过来开垦荒地。

原本哀鸿遍野的南明,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战乱,竟然反而焕发了欣欣向荣的态势。

李旭带着我乘坐御撵,所至之处,百姓自发夹道跪迎,山呼万岁。

他以我的名义在南明故都建了孤老坊,收养在战乱里失去父母的孤儿,奉养没有子女依靠的老人,资助鳏寡孤独者,南明百姓感恩在心,给我立了长生祠。

李旭说:“瑶瑶,你未曾享受过一日南明皇室的奢豪,自然不应该以死替皇室赎罪。南明覆灭更不是什么罪过,百姓如今安居乐业,你愧疚什么呢?南明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在大魏,我会让你当一个真正的公主,锦衣玉食,万民敬仰。”

【六】

我承认,我原本没有喜欢李旭的。

然而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但我那时候还是太单纯,不知道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厮居然给我灌了三年的绝子汤。

【七】

这三年,我是名副其实的宠妃。

假如李旭一年有一百天能宿在后宫,那有五十天就得在我的明月台。

不乏有酸精说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但我不在意,我一直知道的,男人的心能变得有多快,我父皇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演示。

所以我一直很希望有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亲友俱亡,就算李旭再宠我,我也依旧觉得我就像无根之萍。

没想到,李旭亲手断绝了我的希望。

大抵是年幼的生活过于艰辛,我一直有月事不调而且每逢那几天,身体都会不适的情况。

成了李旭的淑妃过后,虽然锦衣玉食,但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加重了。

我是会医的。我在南明苟且偷生十几年,不敢与旁人有过多接触,生怕就被人推到了我父皇视野里,然后被他赏给他的“大臣”们。

所以我只能把孤独寄托于书本。

我看了很多医书,靠着自学给后宫的可怜人们看诊赚点银两补贴生活,医术也就此练了出来。

我一直怀疑后宫的小妖精们眼红我,暗害我,但明月宫的东西我查遍了,入口的东西也再检查了,都没有问题。

只有李旭给我的东西我没有查过。

【八】

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最不可能的那个原因也必定是真相。

我懂这个道理,但说来可笑,当时我耽溺于李旭给我的温暖,我竟然不想去面对。

只是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自欺欺人也是做不到的。

最后果然是在李旭赏我的燕窝里查出了绝子汤的成分。

李旭赏我的燕窝汤是血燕,十分难得,地方一年也就上供百来盏。

李旭全给了我,说是怜惜我前十几年所受惊惶之苦,要给我补补身子,督促我每三天至少炖一盏喝。

我嘴上说着“陛下好烦,连这都要管”,心里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谁知道,唉,我还是年少无知了点。

【九】

每盏血燕里含的绝子汤成分很少,所以我一直也没感受到什么异常。

但再少的含量,连喝上三年,也足够摧毁我的身体了。

我再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再看到李旭对我的一切温情脉脉,也没办法有半点心动,只觉得荒唐:他是怎么能做到看似深情款款,但又如此心狠手辣的?

怨来怨去也没个结果的。

心灰意冷之下,我也直接给李旭灌了一碗绝子汤。哦,它表面看起来应该是碗参汤。

【十】

其实我的医术虽然还算可以,但毕竟是自学的,比起御医来还是有差距的。

但炖绝子汤这种技艺我却绝对是出类拔萃,让人望尘莫及。

因为在南明的十几年里,我开最多的药,除了治伤寒这种最常见病的,就是避子和去子的。

后宫的女人,随时都可能沦为我父皇的狩猎对象,但没有人想怀上我父皇的孩子。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生下孩子也不过徒增烦恼,所以向我求药的人太多了。

后宫的日子不好过,她们的身体也不大好,但无论避子的还是去子的药,都是生猛的药,身子差的人是扛不住的。

所以我一遍遍改配方,有赖我父皇无可救药的荒唐,我也有足够多的实践对象。

最后我研制出来的方子,几乎能无知无觉间就让人丧失生育的能力。

【十一】

我把避子的药下在参汤里。

那天李旭来明月宫和我温存过后,又怜惜地摩挲着我脸颊,说:“真心疼我的瑶瑶,怎么养了三年了,还是瘦得跟猫儿似的?”

唉。

当年跳城墙被李旭捡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说话油腻,但后来爱意战胜一切,我慢慢竟也习惯了。

如今浮华散去,我又觉得实在是一天也忍不了这人间油物了,遂翻了个白眼,道:“臣妾这是抽条了。”

李旭明显噎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是抽条朕也心疼。今天又该喝血燕了,朕已经命人炖好了,这会儿温度也该合适了。”

我定定地看着李旭,他脸上仍然是无懈可击的温柔,我决定再给自己一点奢望。

我说:“臣妾忘了今天该喝血燕了,所以亲自炖了蛊参汤,也在灶上煨着在呢。那支人参是陛下您赐的百年山参,也是难得,扔了浪费,但喝了怕是就喝不下血燕了,可怎么办啊陛下?”

李旭笑盈盈地拍板:“这不朕在吗?爱妃还会炖参汤呢,朕得尝尝爱妃的手艺。”

我心死死的,面上居然还能作出娇羞状,我都佩服我自己。

我说:“承蒙陛下爱护,臣妾也想练练厨艺,回报陛下。但这是臣妾第一回炖补汤,还没练出来呢,味道不好,陛下怎么喝的下?还是陛下喝燕窝,臣妾喝参汤吧。”

末了还不忘天真无邪地瞅着他:“臣妾保证,手艺好了就给陛下您再炖一份。”

李旭一副“朕不听朕不听”的样,说:“只要是爱妃炖的,朕都喜欢。呈上来吧。”

他实在不听劝,我只好当着他的面,含笑喝下了燕窝汤。

参汤经过了几道验毒程序也送到了李旭手里,也许是愧疚吧,他喝得很大口,但很快他的面容就扭曲了起来。

我惊慌失措、故作埋怨地问:“是不是味道不好?臣妾就说了嘛,参汤是臣妾自己炖的,臣妾手艺又不好,自己喝就行。陛下平日里诸多操劳,喝一盏血燕补补也是好的,非要来抢臣妾参汤。”

李旭一听,生生木着脸喝完了一整盏参汤,还挤出了个笑容,夸我:“都是瑶瑶的心意,怎么会不好喝?炖得很好,下次别炖了。”

我很佩服他。毕竟那一碗汤里,我加了三勺盐三勺糖。

【十二】

其实不必我下药,李旭的子嗣也很艰难。

据闻早年李旭还是太子的时候,还有过子嗣,但都因为种种狗血缘由没养住。

后来当了皇帝,就开始着手攻打南明,顾不上后宫。

大概是因为攻打南明太过顺利,到后面快收官的时候,李旭决议御驾亲征。

彼时北魏士气大涨,势如破竹攻入南明皇都,但刀剑无眼,李旭又是身先士卒款的亲征,上了战场也难免负伤。

伤得不是很重,但伤得不是地方,估摸就此落下了子嗣艰难的病灶。

他年轻体壮,有最好的御医调养,未必没有转机罢了。只不过如今我亲手掐断了李旭的指望。

我能感受到李旭对子嗣的急切,他是皇帝,年有二十八,在位八年无所出,已经不算是个小事。

所以我才没想到他会对我下手。

他自己都不怎么行,他咋还担心我太行?

不过现在我伤心没用了,李旭急也没用了。

大家都生不了孩子了。

他本来基础条件就不好,再被我这么一祸害,我都不信李旭的后宫还能出奇迹。

谁知道,没到半年,奇迹它就出现了。

皇后怀孕了。

【十三】

李旭知道这个喜讯了过后,高兴得跟孩子似的,整天围着皇后打转,连明月台这里都少有来了。

来也是跟我聊皇后。

李旭说早年觉得皇后有些嚣张跋扈,谁料封了后以后,皇后竟变得规规矩矩的了,只是不知为何与他一日日疏远了。而他却开始想念她的娇蛮可爱。

李旭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连皇后位置都给她了。她把皇后该做的事做得很好,但却不愿意好好当她的妻子。

原本他以为和皇后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没想到皇后有了孩子,这真是天大的喜讯,而且有了身孕过后,皇后的心也软下来了,肯放任自己依赖他了,也敢凭脾气指使他了。

现在皇后跟他每日都得有些争吵,但李旭很高兴,觉得这是人间烟火气,是与皇后那些逝去的青春又回来了。

……我是真的很佩服李旭。

他是怎么做到那么沉浸的在一个女人面前抒发他对另一个女人有多深情的?

难不成他觉得我听着会挺感动?

亏得我在发现他给我下药的时候就心死了,要我还喜欢他,我真不知道我会不会控制不住我的白眼。

说完了皇后李旭又说孩子,皇后才有孕三个月,孩子根本都没成型,他却非说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说他已经跟孩子拟了好几个名字,问我觉得哪个好。

又纠结是公主还是皇子,说女儿好,温柔懂事贴心,便是随她娘脾气娇纵些,有他撑腰也不会受委屈。

但最好还是个皇子,他太需要一个皇子了,又这么巧,正好是皇后怀的,生下来就是既嫡又长,朝堂里那些老东西也挑不出毛病,他耳根子也能清净上一阵……

大概这个孩子的到来给李旭带来的希望确实太多了吧,也治愈了他可能不能生育的阴霾,李旭说得越来越投入。

我却着实不想听了,所以很煞风景地道:“真羡慕皇后娘娘,陛下,也给臣妾一个孩子吧。臣妾不想要皇子,顽皮,也容易招惹是非,皇上给臣妾个公主?臣妾一定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看着她围着你叫父皇,在臣妾身边撒娇,想想就觉得美好。”

李旭的言辞就是一顿,终于不再絮叨孩子什么的话,但却将我的话视作是邀宠,笑盈盈地带着我跌入锦绣堆里,末了还不忘吻吻我额头,说:“你就是朕放在心尖尖上的公主。”

按理我该表演一番面红耳赤和羞涩不语,但心境一变,以前自然而然的反应,现在却怎么也憋不出个红脸了。

我只好掩饰地将头埋在李旭的胸前,嘴上说着“陛下又打趣臣妾”,心里却想着,不然还是换个靠山吧。

【十四】

我不想削尖了脑袋去陪李旭困觉了。

对一个人心冷了,看他深情款款的表演就容易发笑,跟他妖精打架也容易觉得腻烦。

但后宫生活里,不承宠地位就难稳固,地位不稳生活就难过。

唉,男人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能不要啊。

我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更不想过回南明那种饥一餐饱一餐的苦日子。

想来想去,我决定去抱皇后大腿。

毕竟宫里除了皇帝最大,就是皇后最大。

何况皇后真是个好皇后。

李旭说皇后曾经飞扬跋扈,我能想象出来,因为皇后真的脾气不怎么好,最不腻烦妃嫔们同她叽叽歪歪说些捕风捉影的话,以至于后宫差点丧失了“绿茶”这门重要技艺。

每当妃嫔们想表演的时候,皇后娘娘都是“直接说,别绕弯,有证据摆证据,没证据给我坐回去”的态度。

真要有疑点的事儿,也不用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皇后就能雷厉风行地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得宠,就如树大招风,少不得招惹些风言风语。

德妃就当着皇后的面刺我。

那日正逢初一,我穿着蜀锦裁的浅蓝广袖宫裙去给皇后请安,德妃看到我,就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蜀锦上供得少,陛下倒好,全给了淑妃妹妹,连皇后娘娘和贵妃都没分得一匹。淑妃妹妹穿着可受用?”

我还没说话,皇后娘娘便把茶一搁,横了德妃一眼:“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她穿着不受用,你穿着才受用?今年上供的蜀锦多是浅色,浅色娇嫩,你如今几岁?(1)”

德妃张了几下嘴巴,但都哆嗦得没说出来一句话。

由于皇后娘娘鉴茶技术过于优秀,后宫虽然少不了小吵小闹,但总体安安生生,闹上台面的热闹都很少。

我是很服气皇后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

现在我更加服气皇后了。

我不信皇后怀的是李旭的孩子。

【十五】

南明十四年的后宫生活早就教会了我,没有什么同盟是牢不可破的。

除非彼此有共同的利益,或者有共同的秘密。

我真切爱过李旭,但却始终执着地想要一个孩子,不肯全心全意放在李旭身上,掰开了讲,难说里头有几分本能的防备。

我再得宠,之于他也不过是后妃之一,没甚么不可替代的价值,更对他没什么威胁。

他日李旭腻了我,我除了守着“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结局,还能做什么。

只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才能成为我的寄托,成为我的依靠。

可惜这条路被李旭斩断了。

那皇后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跟皇后没什么共同的利益,但不巧,有了共同的秘密。

只是要找到合适的,说破这个秘密的机会着实有些难度。

直到皇后的千秋节后,我才等来了跟皇后单独说话的机会。

那真是热闹的一天。

李旭作风简朴。

大魏两代帝王,攻城掠地,功勋彪炳,将魏国的领土扩大了三分之一有余,也累积下了惊人的财富。

但连年征战,百姓疲弊,生活艰辛,李旭体恤百姓之苦,从不喜铺张浪费。

为我修筑明月台就已经算是罕见之举了。

所以后宫的不少女人那时候才眼红到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了了,我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唉,说远了。

总之,有李旭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后宫也很少大办寿宴。

但皇后怀孕这个事实在让李旭太高兴了,以至于皇后寿辰将至的时候,李旭郑重其事地宣布,皇后为后宫操劳多年,如今又有了皇嗣,于国有功,今岁生辰必须大操大办。

贤妃和良妃协管宫务,将千秋节办得漂漂亮亮,不出意外,帝后情深的佳话就该传遍宫闱内外。

但偏巧那天就出了意外。

宴会中途,愉贵妃晕了过去。

李旭直接就松开了皇后的手,冲到了愉贵妃的身边。

我从来没见李旭那么惊慌失措过,我甚至连想都想象不出来,他这样年少有为的帝王,居然也有这样天塌了一般脆弱的时候。

他抱起愉贵妃,一边往外走,一边命人传御医。

连看都没有再看皇后一眼。

当然更没有给我们这些陪衬半个眼神。

我不禁扶着额头,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

愉贵妃、皇后在前,这三年,我究竟哪来的自信呐,真以为自己是根葱。

【十六】

皇后的千秋节好像就成了一个笑话。

皇后娘娘孤零零地坐在高台上,还得继续操持宴会的后半段。

毕竟因为李旭的一句大半,在场的不止有后宫妃嫔们,还有受邀的勋贵命妇。

月上中宵,这场让人尴尬得抠脚的宴会才终于结束。

德妃特意凑到皇后跟前,不无快意地同皇后讲:“哎呀,皇后娘娘可千万别为了愉贵妃扫了兴致。陛下虽然中途就走了,但陛下特意命人大办千秋节,办得这么热热闹闹的,这一份心意也算独一份的。”

皇后却仍稳稳当当的,问:“愉贵妃怎么就扫了本宫兴致了?”

德妃捂着嘴巴窃笑:“病得不是时候呗,跟有意抢皇后娘娘风头似的。”

皇后便看了她一眼:“后宫的姐妹都是伺候陛下的,愉贵妃病了,你不知关切,反倒嫌愉贵妃不够懂事,扫了兴致,在本宫面前挑拨离间。德妃,你好好将宫规抄十遍,没抄完,就不必出你的翠玉殿了。”

德妃喜提第一千零一回惩罚,愤愤不平、毫不顾忌地唾骂:“吴清嘉,你真会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皇后微微一笑:“不讲规矩,冒犯本宫,再加二十遍。”

德妃终于不敢说话了。

其余想看热闹的妃嫔也鸟散了。

皇后始终还是那个暴躁的,让人惹不起但又挑不出错的皇后。

但皇后还是没能装多久。

我在御花园散了散步,打算回我的明月台的路上看到了她。

她站在高台上,手撑着栏杆,静静地看着茫茫夜色,身上有一种遮不住的疲惫与孤寂。

大概没想到会遇到我,皇后的神色有些意外,随即就恢复了骄傲稳重的模样。

我看她没带几个宫女,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蹭蹭地跑上高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显怀了,如今真像揣了一只狸猫。”

皇后的眼神顿时就像刀锋一样像我扎了过来:“淑妃,你什么意思?”

我示意皇后挥退左右,也没藏着掖着,一口气道:“陛下早就不能生育了,绝子药是我下的,大半年前就下了,娘娘才怀孕不到五个月,怎么可能怀的是陛下的孩子?”

我也没有隐瞒我的诉求:“我在大魏无依无靠,我希望娘娘能是我的靠山。”

【十七】

我跟皇后的来往很快就频繁起来。

德妃发现后还特意来了明月台一趟,尖酸刻薄地问我:“哟,一向眼里除了陛下没有别人的公主殿下,也晓得巴结皇后了?可惜呀,皇后身边得用的人多的是,公主懂事得晚了,怕是入不了皇后的眼。”

我笑起来,说:“南明已经成为了大魏的一部分,我还算什么公主?德妃姐姐还是慎言的好,不然才抄完三十遍宫规,又被罚三十遍,可就成笑话了。”

德妃留给我一个愤怒的小鸟一样的背影。

我真搞不懂德妃,为什么总热衷于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最关键也罕见她有战斗胜利,好使她能爽快的时候。

单我进宫这几年,德妃抄的宫规,连起来应该都能绕皇宫八百圈了。

我也觉得李旭恶趣味。德妃其人,家世煊赫,相貌明艳,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封个妃其实也合理,但李旭偏偏要封她为德妃,简直像明晃晃的嘲讽。

更恶趣味的是,我没告德妃的状,德妃反倒去李旭那里嘤嘤嘤了,说我欺负她,李旭听了过程以后,在德妃不可置信的眼光里,把我说的“又被罚三十遍宫规”变成了现实。

这个事情还是李旭讲给我听的,他特意来明月台,告诉我,他挺乐意我跟皇后走得近的。

他很怜爱地亲吻我懵逼的眼睛,说:“瑶瑶,你亲近皇后,朕很高兴。你亲友俱亡,孤零零一人,朕很心疼,也怕你孤单。你能同皇后成为密友,再好不过。”

李旭说:“你放心,皇后是很好的人,她也跟你一样,心里有很多苦楚。她年少时总想着行侠仗义,四海为家,看遍能看的风景。你同她讲讲南明以前的风土人情,教她开心点,皇后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妻妾成群,但和谐如一家人,大概是所有男人的梦想。

连天下至尊的皇帝也不例外。

可惜他不知道,我跟皇后能走得近,纯粹是皇后觉得我蠢。

我戳破皇后怀的不是李旭的孩子过后,皇后让我拿绝子汤的配方去喂了几只老鼠。

果然连老鼠这种一年能播四五趟种,一趟能下五六个崽的物种都被我害绝嗣了。

为我给李旭下药这桩事增加了很大的可信度。

皇后却骂我蠢。

拿捏别人的秘密才能占据绝对上风,我却在抖露别人秘密的时候,连自己的的要害也一并抖了出来。

我说这是我的诚意,我不想让人困在战战兢兢的境地里。

皇后也拿捏着我的命脉,我们才算真正有共同的秘密。

我不单是她最提防的人,也可以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于我而言,亦是如此。

皇后却还是骂我蠢,但她心里最蠢的还是李旭。

我把李旭那一番“瑶瑶,我希望皇后好,你也好”的感人话语讲给皇后听。

皇后毫无形象地“哈哈哈哈”笑了半天,笑得捂着肚子喊痛。

我担心她孩子,她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摆手说:“没事,我就是觉得他的话太蠢,觉得太好笑了而已。你为什么亲友俱亡,他不清楚?我为什么有那么多苦楚,他不知道?他倒有脸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认真想了想,说:“陛下可能知道,但娘娘受的苦,我不知道。”

我还挺想知道皇后的故事的。

皇后遂了我的意,缓缓道:“当年,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可是我是太子的侧妃。”

【十八】

皇后是镇国公吴家的女儿。

吴家啊,真是太有名气了。

从我记事起,吴家就是我们南明的噩梦。

知道他们家世代从军,对大魏忠心耿耿,且人才辈出,骁勇善战,为大魏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劳。

西辽是吴家打下来的。

那时候吴家军的名号,于南明来讲,确实是如雷贯耳,闻之瑟瑟。

但大家心里还是心存侥幸,吴家常年镇守西疆,南明在南,总不至于调来攻打我们吧?

但是,除了吴家,大魏手底下还有得用的齐家、楚家、莫家……

南明的惶惶没有一日中断过,所以皇室贵族更痴迷于酒色之中,以寻求短暂的安乐。

可惜醉生梦死并不能改变结局,甚至连那一点侥幸都破灭了。

正是吴家领头攻打南明。

南明亡国,是大魏的盛事,也是吴家的盛事,李旭封吴家为“镇国公”,多大的荣耀。

封国公同日,流水一般的赏赐被送到了椒房殿。

我看到了好几样眼熟的,比如我父皇最爱的三尺高的红珊瑚树,珍藏的顾希茂的《三春白雪图》,还有我父皇用来照明的鸽子蛋那么大的南海明珠……

都是南明旧物。

我看着宫人抬着那些东西来回穿梭,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心情。

却不知道原来当时受赏的皇后,也说不清她是什么心情。

“打仗,是会死人的啊。”皇后轻轻地说。

【十九】

我从皇后口里知道了她和李旭的一些往事。

先皇还在的时候,李旭虽是嫡子,但孝德皇后早亡,端王、贤王、恭王势大,李旭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李旭母族式微,就合该娶个有雄厚背景的妻子,但李旭十六岁那年,却聘了一介孤女江月微为妻。

江月微就是如今的愉贵妃。

“太子娶孤女为妻这个举动很不明智,但太子妃与太子妃很恩爱,为了她连江山都可以不再争取,这种感情啊,连我在边关都听说了。那时候年纪小嘛,还挺佩服太子,也挺为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感动的。”窗外雨打芭蕉,皇后临窗坐下,目色中带着自嘲:“后来我爹说我年纪大了,也该学学规矩嫁人了,把我送回了京都祖母这边。才回京都,我就遇到了我的心上人。”

“他当时被人追杀,为我所救,我跟他就此有了来往。他说他是忠勇伯三房的庶子,不受家里重视,我还担心他门第不显,我爹我娘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可是给先皇贺寿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叫他门第不显,他是太子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皇家更显赫的门楣?”

“我问他为什么要作弄我,他却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问那和他琴瑟和鸣的太子妃呢?他说太子妃于他有恩。”

我想说,真巧,李旭同皇后的开始,不也是所谓的救命之恩。太子妃在前,皇后在后,同样的戏码上演两次,很难说后面这一次是不是李旭的安排。

但想了想,事到如今,我一个旁观者都能想到的事,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后说:“那时候他对我真好啊。我从边关回来,规矩礼仪都不好,总是被贵女们嘲笑,只有太子,一遍遍夸我率真可爱,说我只是学的晚了一些、少了一些,不是我的问题。谁要是敢当着他的面嘲笑我,李旭是会打人的,他才不顾自己身为太子的体面,也不管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反正欺负我的都该打。”

说到这一段,皇后笑了起来,目光放到了我身上:“我说你蠢,李旭对你好,你就对他死心塌地的,但细想想,最早在潜邸的人,谁不是这么蠢过来的?他是真会揣摩人的心思,给人的好都是体贴入微的,让人觉得自己是那个特别的。总要在泥地里摔了一遭后,才晓得这份好他能给无数人。”

【二十】

我承认,皇后说的是对的。

有的人,譬如我父皇,所谓的对人好,便是予她奇珍异宝这些身外之物罢了,但李旭却会去忖度每个人的困境,他予皇后的是坚定不移的赞赏,予我的是我不欠南明百姓的宽慰,都是彼时我们求而不得的。

但那些欢喜被她拿出来,再被她这么直白地戳破一轮,我还是觉得尴尬,咕哝道:“皇后娘娘说自己的是就说,连带说我做什么。”

皇后做作地揉了揉她肩膀,说:“那得看你表现。唉,本宫这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坐久了,怎么那么酸呢?”

我真怀疑宫里的人是不是都有两幅面孔,跟皇后熟了以后,她哪还有什么端庄的模样?倒是依旧跋扈,我一边给她按肩膀,一边恨恨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把臣妾当丫鬟使唤,臣妾好歹也是有名有号的淑妃。”

皇后悠然不觉得羞愧:“淑妃也是妃。寻常人家,让妾室伺候主母,天经地义。”

我翻了个白眼:“难不成那时候愉贵妃让你伺候过她?”

皇后却摇了摇头,道:“她才不会。她是那种骨子里都透着温柔的人。那时候我说府里教规矩的嬷嬷很凶,也很烦,李旭就把我带去了东宫,让江月微和她身边的嬷嬷亲自教我规矩。江月微也夸我聪明,学得很快,半点妒忌的意思都没有。我就动摇了,我喜欢李旭,心里总是怀着侥幸心理的,有一点希望,我都能自我安慰,也许太子就是为了回报太子妃的恩情,才娶了她。”

于是皇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拗地嫁给了李旭,成为了他的侧妃。

“太子和太子妃很恩爱,根本不像李旭说的只是因为江月微有恩于他,”皇后说着,示意我再摁摁右肩,“同在一个屋檐下,有的谎言就很难维持了。但我嫁给他是孤注一掷,已经没了回头路,自然更不愿去想这些事实,只好自欺欺人地听信他的话。”

“他说他是太子,是正统的代表,不能罔顾礼法,不能落下个宠妾灭妻的恶名。他知道我委屈,但让我怜惜怜惜他,身为太子,他有太多身不由己。他让我等等,等他登基,皇后必是我,不会是旁人。”

皇后信了,有了吴家的支持,李旭又娶了家世同样不错的齐家女、谢家女、罗家女,李旭的太子之位立马就稳定了下来。

我说:“他好歹实现了让你当皇后的承诺。”

齐家女是德妃,谢家女是贤妃,只有罗家女我没有听说过,大概已经香消玉殒了。

皇后却冷笑起来:“先皇抱负远大,一心开疆拓土,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吴家就是先皇手里最锋利的利刃,为了拿下西辽,我吴家年年挂白幡!李旭继位,承先皇遗志,打起了南明的主意。我吴家也是任劳任怨,鞍前马后,多少吴家儿郎马革裹尸还。”

渐渐的,皇后的语气已然有些凄厉:“就是这样,李旭还不满足,明明稳打稳扎就能拿下南明,他却非要求快求猛求奇,还不顾阻拦御驾亲征。他不知道如此作为,大魏也得付出多倍的代价吗?我的两个叔叔,三个堂伯,三个哥哥,两个弟弟,全死在了沙场上,最小的那个弟弟,才十六岁不到,刚刚定了亲,说好了回来就要迎娶他喜欢的沈家姑娘……结果带回来的只有他的一身衣冠,连尸体都没找到!吴家封了镇国公,但镇国公府如今还有几个活人?李旭是真的不知道吗?他不知道,何必一遍一遍跟我道歉,说他太年轻了,太肆意妄为了,才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他不知道,怎么能对我心里有很多苦楚一清二楚。”

在一些过于悲切的事实面前,什么安慰都显得太苍白。

何况吴家人在南明战场上死得那么惨,跟我父皇那道“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吴家儿郎”的旨意恐怕也不无关系。

我憋了半天,也只好说:“战死沙场,也是好儿郎的荣耀。”

皇后露出个笑容,眼角却在落泪:“是荣耀,但荣耀之下的猫腻,谁看不清呢?如今西辽、南明全归了大魏,南征北战多年,极有可能功高盖主的将领们,大多也被陛下的年少轻狂留在了南明的战场上。一个蓬勃发展的大魏正在崛起,我都已经能展望到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即将到来。我们的陛下,是个好陛下,只是上天大概也看不惯他脚下踏着这么多无辜人的鲜血,所以才让糟了报应,先是亲征中了箭,后又被你下了药,最后又被我戴绿帽吧。后宫这么多年无所出,我早猜到他身体有问题了,他不想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拱手相让,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那我就给他一个孩子。我受的苦够多了,也该到此为止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乱缭乱、更密集了。

【二十一】

李旭很忙。

他是个勤政的帝王,前朝的事就要占据他泰半时间,回了后宫,他要体贴怀孕的皇后,又要照顾病弱的愉贵妃。

到了十月里,李旭就更忙了——皇后生下了个皇子,举国欢庆。

李旭龙心大悦,大赦天下,给皇子起名为玺,小名团子。可以想见,只要皇子不出什么意外,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但不论李旭怎么忙碌,总也会抽空来明月台陪陪我。

我依旧可以算皇后和愉贵妃之下的第一宠妃,搁以前会给我带来感动或者窃喜,搁现在却只能换来皇后的嘲笑。

李旭说皇后脾气不好,我现在是太感同身受了。

她太爱取笑人。

皇后生下了帝王的独苗苗,带来的荣耀是真的,危机也是加倍的,所以我常常陪在她身边,我会医术,总有我派上用场的地方。

短短两个月,我就查出了三茬有毒的东西,前朝血流成河,后宫悄无声息消失了很多人。

我有如此功劳,皇后说话却一点都不客气,跟我说:“其实本宫早就想说了,淑妃,你就是典型的一把好牌打得稀烂。你总觉得自己身份尴尬,无所倚仗,却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倚仗。你是南明公主,南明是被吞并了,但南明的旧臣未必就真心归顺,南明的百姓也未必对大魏就有信心。你哪怕胡作非为,只要不碰陛下的底线,陛下就得供着你,因为你是他仁君风范的体现,你活着,南明皇室的正统也就在陛下手里拿捏着,如若谁想借南明皇室名号起事,你就是陛下手里最好的牌。你说他怎么能不宠你?你偏偏要给他下药,虽然对我有利,但对你来说,着实是走错了道。”

这些道理,我其实是明白的,就算最开始不明白,四年了也该想明白了。

但有的时候,人的理智总是会屈服于感情的。

我喜欢了李旭三年,换来的好像一场笑话,我觉得我疯一点也是正常的,我说:“他给我下药啊。”

皇后说:“你是南明皇室的血脉,他肯定不会让你有孩子。倘使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又心存故国有二心,得带来多少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苦笑。原来李旭是明知孩子才是我最大的希望的,他就是有意断绝我的指望。

我不想当无根之萍,他却觉得无根之萍的我才是最好掌控的我。

“但是,”我说,“道理是道理,但作为被慷慨的人,总也得允许我有点脾气。就像娘娘也明知陛下心狠手辣将功臣埋在了南明战场上,才有了今日的盛世清明,却还是拼着夷九族的风险,生下了皇子殿下,难道是因为娘娘无怨无悔吗?”

当然有悔啊。

所以我给李旭下了药。

皇后给李旭戴了绿帽。

并且还给李旭戴了两顶。

次年元夕的时候,沈妃在宴会上犯恶心,御医一诊脉,宣布沈妃也怀了龙嗣,

李旭大喜过望,直说“天佑大魏”。

就很离谱。

【二十二】

沈妃名叫沈如意,是皇后的人。

我在皇后那里看到沈妃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桩事。

皇后说,我没给李旭下药还罢,但既然下了,也治不好了,那阖宫上下,只有她一人有孕就会太显眼了,所有阴谋诡计都会放在椒房殿,所有恶意都会冲着团子来。

更重要的是,久了以后,李旭恐怕都会犯嘀咕:为什么所有人都怀不上孩子,只有皇后能怀上,是不是团子的出身有问题。

所以就有了沈妃的怀孕。

多年以后也证明,皇后确实是有先见之明的。

我端过来小板凳,摆上瓜子,跟沈妃唠嗑:“说出你的故事。”

混淆皇室血脉,是夷九族的大罪,没有点故事,是干不出来这种事的。

沈妃笑出了眼泪,同皇后讲:“你先前同我说淑妃有趣,我还不信。总觉得她孤苦无依来到陛下身边,前几年又满心满眼都是陛下的样子,像极了愉贵妃,没想到完全不是愉贵妃的脾气。”

我不明白沈妃为什么说我跟愉贵妃相像,但沈妃倒是跟愉贵妃长得很像。

主要是神韵。

仔细看沈妃和愉贵妃的细节,其实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晃眼看过去,却很容易错认。

我这么说,沈妃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凄凉地笑了笑,说:“所以啊,我不过是寻常地出门逛街,就被陛下看中了。人人都道我一步登天,可有谁在意我原本是有心上人的?陛下也不会允许我长着张跟愉贵妃相似的脸,嫁给别人。我封妃的那一天,他在宫外跪了一夜。”

我问:“然后呢?陛下没有回应吗?”

沈妃说:“能有什么然后?我是平民出身的女子,是应召入宫的。我的未婚夫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厨子,他跪在宫门外,也根本没人为他通传,陛下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陛下贵为天子,他不喜欢的人,不必他开口,也自有人去处置。”

于是第二天沈妃的未婚夫宋子明就失踪了,被有心人抓去扔在了暗牢里。

如果不是皇后出手,宋子明大概就是受上几年非人的折磨,神不知鬼不觉就消失在了这个人世。

我看着沈妃的肚子:“那这?”

沈嫔含笑点头:“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又想起了那句话。

命运赠送的所有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原来这句话对帝王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二十三】

沈妃有孕后,皇后的压力小了不少,但后宫却闹腾了许多。

皇后便在这时下了第二步棋,跟李旭提议了选秀,李旭欣然答应,拟在八月的时候就选一批秀女入宫侍奉。

本就沸腾的后宫这下更是炸了锅。

德妃才抄完她的宫规,又迫不及待地冲到椒房殿送人头,酸溜溜地刺皇后:“皇后娘娘如今诞下了龙子,是高枕无忧了,却一点不顾及姐妹们膝下空虚的窘境,忙着将陛下推给新人。”

我心想,这来不来新人也不妨碍大家膝下空虚。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然德妃也只能说说酸话,阻止不了选秀。

八月里,选秀紧锣密鼓地开展,十三个水灵灵的才人住进了后宫。

皇后说:“总以为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真看到这些女孩儿们进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老了。本宫竟都已经入宫十年了。”

沈妃肚子已经很大了,坐在皇后身边,也跟着感叹:“臣妾入宫六年,也觉得跟过完了一辈子似的。”

我跟着也有些伤感,算来皇后二十六,沈妃二十三,我才十八岁,入宫不过四年,却已然跟着李旭见识过了繁华,又狠狠摔下。说起来不过比秀女们年长一两岁,但心态却不知沧桑多少。

然而我这十八岁的年华,经历的苦难着实太多了,苦多了,早就学会了往前看,不回头。

我只求余生荣华富贵,安稳一生。

有支撑的信念,自然也就少了许多伤春悲秋。

我劝慰皇后和沈妃:“团子还小,沈妃姐姐更是还有几个月才能诞下小殿下,怎么能服老?”

沈妃摸着肚子,露出个幸福的笑容:“是这个道理。”

皇后轻轻拍打着小团子的后背,哄他睡觉,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开始咳嗽。

宣了太医来诊脉,只说秋意渐浓,皇后是患了时令病症,不算大事。

我和沈妃才放下心来。

皇后不能倒,她不止是李玺的靠山,也是我俩的靠山。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症。

【二十四】

十月里,沈妃生下了一个公主。

李旭有些失望,但总归还是高兴,起了小名叫圆圆,大名“珠”,意为帝王掌上明珠。

德妃又跳出来嘲笑:“沈妃妹妹到底是差了些气运。”

于是又喜提李旭赏的三十遍宫规。

我很想为德妃写个传记,就叫《德妃抄宫规的一生》。

除此之外,皇后、沈妃身边都清净了很多。

毕竟李旭变了,不仅前朝勤奋,在后宫也勤勉了许多。

新来的十三个妹妹他一个没落下,愉贵妃这位年少情长的真爱他也不能冷落,皇后、沈妃这俩抚育龙嗣有功的,他也得分心照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得宠的想着固宠,无宠的想着争宠。

大家都争李旭去了,给皇后和沈妃使绊子的人自然就少了。

李旭恨不得能劈成十二瓣来用,给我的恩宠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我不在意,自从看明白这人,我心思便不在他身上了。

我跟沈妃常年窝在椒房殿里,守着两个小殿下过日子,也很快活。

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某种程度上,我把团子和圆圆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团子说话晚,周岁了都还不会说话,急得大家团团转。

谁知道就抓周过后第二天,团子就开始说话了,先是喊“母后”,跟着就一连串的喊“程母妃”、“沈母妃”。

我激动得转圈儿:“他叫我程母妃!”

皇后说:“你经常带他,他自然认你。”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教团子喊“父皇”,他又怎么都不肯开口了,只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

谁料第二天李旭来看他,人才到,团子就响亮地喊了一声“父皇”,完了还加了一句“抱抱”,李旭明显愣住,接过团子的时候,哆哆嗦嗦的激动样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龙心大悦,如水一般的赏赐送到了椒房殿。

皇后、沈妃和我都不禁气笑:团子说话晚怕不是因为笨,而是这脑瓜太机灵了,故意耍人玩。

相比之下,圆圆就太没心眼儿了,打小就知道吃,小时候喝奶,大一点吃辅食,甭管给什么,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沈妃说,不愧是厨子的女儿。

但说这话的时候,沈妃的眉眼总有些忧郁。因为她的情郎虽然被皇后救出来了,但身体并不是很好,而沈妃虽然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但离真正团圆还差得远。

【二十五】

总的来说,我的生活是惬意的。

没想到我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李旭又觉得我特别了,分给我的恩宠少,但始终没断过,每个月总有一两天是会歇在我的明月台的。

很多时候都是真.纯歇着。

我不乐意伺候他,虽不至于摆脸色,但总也会主动搞些小动作就是了。

李旭便顺水推舟,同我盖着棉被纯聊天,说他的心事:“有时候朕真觉得自己是配/种的马,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朕给榨得一干二净。”

我总是乖巧地偎在他怀里,省得李旭看到我憋不住的笑:搞半天这位爷是勤奋太过,铁杵磨成绣花针了。

但李旭再怎么勤奋,后宫的新人老人也必然地不可能传出来什么好消息。

以至于到了后来,李旭都有些癫狂了。

有回不逢年,不过节的,李旭就喝了个大醉,跑来我的明月台,我推拒了一番,他也不肯收手,最后只好陪他玩了一番妖精打架的游戏,打完便听李旭道:“御医说,朕当年受伤伤了要害,如今年岁也到了,恐怕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我一惊,他不能生育的事我当然不能再清楚,如今宫中很多人应该也猜到了,但从李旭嘴里说出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说:“嘘,陛下洪福齐天,不必听御医乱讲。”

李旭便亲过来,说:“朕也不信。瑶瑶,你不是想要个公主吗?那就给朕生一个吧。”

帐幔低垂,又是一轮疾风骤雨。

此后李旭果然也停了我的血燕。

我真觉得荒唐极了:我想要孩子的时候,他给我下药。我不能生了,他倒要给了。

皇后说:“你当他真心的?你若还能生,他才不会停你的药。咱们陛下,也就是急眼了,但再急眼,也不会做有碍他江山的事。”

我深觉有理,并继续我的咸鱼带娃生涯。

但李旭也没能急眼多久。

两年后,后宫不管新人,还是老人,全都失宠了。

因为愉贵妃病重了。

愉贵妃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那一年她晕倒在皇后的千秋节上,就是真晕。

御医说她郁结于心,若不得疏解,身体是好不起来的。

皇后说:“愉贵妃就是想不开。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没有喜欢过陛下,只有她,一直喜欢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放下陛下。放不下,怎么能得到疏解?”

李旭也爱愉贵妃。毫无疑问,不容置疑。

就像皇后说的,李旭是个好帝王,不管做什么事,他总是把江山放在前头。但唯独愉贵妃让他破了例。

愉贵妃缠绵病榻,前朝的事,李旭能扔的都都扔给大臣了,其余时间全在守着愉贵妃。

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愉贵妃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眼看便要不行了。

皇后带着我和沈妃去看愉贵妃。

宫里人总觉得皇后跟愉贵妃应当是势同水火的关系。

毕竟愉贵妃曾经才是正经的太子妃,但皇上登基那日,却只封了她当贵妃,而侧妃当上了皇后。

实际上皇后与愉贵妃的关系温和许多。

看到皇后的时候,愉贵妃还笑了笑,唤皇后“嘉嘉”,问皇后:“我是不是太蠢了?”

皇后握着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说:“不是你太蠢,你只是爱错了人。”

愉贵妃潸然泪下。

是年十一月,愉贵妃溘然长逝。李旭加封其为皇贵妃,葬于皇陵,待他百年过后,皇贵妃会与他合葬。

我想起李旭当年情浓的时候也说要我与他合葬,同我说“生同衾,死同穴”,可如今数数,愉贵妃在前,皇后也不可能另葬,李旭身边,哪有我的位置?

我当年真是信了他的邪。

【二十六】

愉贵妃逝世后,李旭便以劳民伤财、妨碍百姓嫁娶为由,宣布不再选秀了,也不怎么踏足后宫了。

来后宫,要么就是去皇后那里看团子,要么就是去看沈妃和圆圆。

要么,就是来看我。

对,居然还有我的事,我都觉得神奇。

更神奇的是,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沈妃曾经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沈妃才诊出身孕,我与她在椒房殿中相逢,沈妃曾经跟皇后说我:“你先前同我说淑妃有趣,我还不信。总觉得她孤苦无依来到陛下身边,前几年又满心满眼都是陛下的样子,像极了愉贵妃,没想到完全不是愉贵妃的脾气。”

那时候我不懂沈妃为什么一度以为觉得我会是另一个愉贵妃,明明她才是长得像愉贵妃那个。

如今,李旭倒是给我解了惑。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愉贵妃,到了明月台,说的也是愉贵妃。

李旭说:“月微跟你一样,是孤女,来朕身边的时候,无依无靠的。朕答应了她,要给她荣华富贵,护她一生安稳,结果什么都没有做到。她从不说埋怨朕的话,哪怕眼看着朕娶了侧妃,封了孺人,哪怕朕没用,害她连失了两个孩子,哪怕朕连皇后之位都给了清嘉,她都没有说过朕一句不是。但她的心冷了,朕知道,朕都知道……”

他说得情真意切,缠绵动人。

我也跟着落了两滴眼泪。

原来啊,我的宠妃生涯是这样来的,因为我是南明的公主,可以安抚南明旧人心;因为我是愉贵妃的投射,所以李旭要实现他对愉贵妃“荣华富贵、一生安稳”的承诺。

与我本人倒没多大关系。

好在他予我的,也正是我所求的。

我少不得宽慰李旭两句:“斯人已逝,陛下万要保重自己,皇贵妃想来也不愿意看您这般这苦。朝中还需要陛下撑着,团子和圆圆也还小,也需要陛下多关切。”

李旭却忽然道:“团子和圆圆,真的是朕的孩子吗?”

我悚然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哆嗦地问:“陛下何出此言?”

李旭定定地看着我,竟又问了我一遍:“瑶瑶,你跟皇后和沈妃都交好,最清楚她们的情况。你说,团子和圆圆真的是朕的孩子吗?”

我说:“当然是。”

李旭便像松了口气一样,说:“是朕多想了。”

这个话题才就此揭过。

揭过了吗?也没有。

李旭既然怀疑了,团子和圆圆的出身,便就像脓疮。

这个脓疮,在团子十岁、圆圆九岁那年,终于被戳破了。

【二十七】

是年,后宫终于添了新人。

我从未见过那么像愉贵妃的人。

不是我这种孤独无依的境地相似。

不是沈妃那种神似。

而是简直复刻一般的相似。

就连皇贵妃左眼下有颗泪痣,陆莺鸣的脸上,在同样的位置,都有一颗。

陆莺鸣才十四岁。

正是皇贵妃与李旭初遇那一年的年纪。

她同沈妃一样,进宫即封了妃。

但她的前途远不止如此,所有人在看到陆莺鸣长相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事。

李旭会为她发疯的。

其实多一个皇贵妃的替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宫宫殿多的是,当年没见得装不下沈妃和我,如今还能装不下一个陆莺鸣?

但陆莺鸣的野心属实有些大。她是认认真真来搞宫斗的,来了没两年,先是斗倒了德妃,接着又气病了贤妃,连我都被她数次挑衅。

我怀疑陆莺鸣这人是斗鸡变的。

一日不斗她会死。

但李旭觉得她是皇贵妃变的,所以陆莺鸣横行霸道,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明目张胆偏爱,皇后就是有心管教陆莺鸣,手也不便伸过去。

只是没想到陆莺鸣的手会伸到团子和圆圆身上。

皇后惊怒交加。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出手,陆莺鸣倒自己把脖子亮了出来——她怀孕了。

皇后说:“早怀疑她来路不正,世界上的人千千万,能有人长得与皇贵妃相似,并不奇怪。但相像到这种程度,还恰好出现在了陛下跟前,本宫不信是巧合。如今她怀了孕,越是可疑了。”

李旭不可能生育,那陆莺鸣必是也给他带了绿帽。

有了确定的前提,倒着查回去,就简单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查了一年多,才把证据搜集齐全。

彼时陆莺鸣的孩子已经出生两个月,是个皇子,李旭赐名为“钰”,皇后说,那是曾经李旭为皇贵妃的孩子准备的名字。

可惜皇贵妃一生怀过两次孩子,一个还没生下来就因为心情过于郁结小产了,另一个小公主生下来了,却不过两岁,就被李旭当年的孺人罗氏害死了。

如今李旭又把“钰”赐给陆莺鸣的孩子。

以至于我们瞅着“钰”这个字,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陆莺鸣着实有些来头,她是端王的人。

端王李肃,是先皇的三子,李旭的同父异母亲哥哥。

李旭登基,很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李肃碌碌无为,是少见的从夺嫡风暴里活下来的王爷。

李旭一度考虑过如果没有孩子,就从端王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只是后来有了团子,端王那边自然是断了。

端王安分守己了那么多年,难说不是被过继引出来了野心。

李旭不给了,他便自己来讨。

陆莺鸣是他的女人,怀的也是他的孩子。

事实摆在眼前,李旭再不能自欺欺人,亲手杀了李钰和陆莺鸣。

陆莺鸣死前道:“我不喜欢你笑,你笑起来就不像他了。现在这种愤怒的样子,倒跟王爷一模一样。我就当他来送我了,我很欢喜。”

李旭找了半辈子皇贵妃的替身,却不想也当了一回端王的替身。

这种滑稽事,放平时,我总该偷偷大笑一场,但此时我却无暇顾及。

陆莺鸣还说:“钰儿肯定不是你的孩子,李旭,你当年踏着多少无辜人的鲜血,才坐稳了皇位,是上天予你报应,让你痛失所爱,又永绝后嗣。李玺和李珠真是你的孩子吗?你登基那么多年,后宫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皇后和她的心腹生下了你的孩子,你怎么不想想,还是你不敢想……”

话未说完,陆莺鸣就被李旭一剑穿心。

陆莺鸣死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李旭带着浑身的煞气,吩咐左右:“去把太子和公主请过来。”

【二十八】

李旭疯了。

他要滴血验亲。

也许从皇贵妃过世后,他就疯了,现在只是大受刺激,憋不住心里的阴霾了而已。

不过疯就疯吧,早料到有这天的。

皇后和沈妃少不得要跪一番,表示她们的清白。

李旭却还是固执,问:“太子和公主还没到吗?”

身边的太监回禀:“在路上了。”

很快,懵懂的李玺和李珠赶了过来,李玺大概已经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规规矩矩地给李旭请了安。

李珠却像个小炮仗一样,冲到了李旭怀里,甜笑着喊“父皇”,又问:“母后和母妃为什么跪着?”

李旭接住了李珠,却没有答话。

我说:“臣妾来吧,太子和公主千金之躯,臣妾怕旁人失了轻重。”

李旭定定地看了我两眼,到底点了头。

我端着两个茶盏走到团子和圆圆跟前,哄他们:“程母妃生病了,需要团子和圆圆一点血才能救,团子和圆圆能不能把指头伸出来?”

圆圆简直迫不及待地就把双手都伸了出来,眼睛不敢睁开,却大声又坚定地说:“程母妃取吧,圆圆不怕痛的,圆圆不怕!”

沈妃突地就啜泣起来。

李旭居然也把头偏了过去。

我摸摸圆圆的头,夸她是好孩子,迅速取了她一滴血。

团子早慧,大抵已经有预感发生了什么,同皇后并排跪下,从容地伸出右手,道:“程母妃来吧。”

我也夸他好孩子,取了血走到李旭的身边。

李旭道:“先把太子和公主送回去吧。”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一瞬。

但是大戏都唱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收手,李玺拉着李珠远去,我取了李旭两滴血,滴进两个茶盏里。

全融了。

唉。

我父皇也挺爱滴血验亲的,毕竟他的妃子是要赏给大臣玩弄的。

那总有些时候,孩子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大臣的。

通通滴血验亲。

见得多了就知道滴血验亲有多不靠谱了。

区区不才在下我,也有的是法子让血融在一起。

入宫这么多年,我的医术没用上几次,但每次都发挥在关键时刻。

我为自己点赞。

李旭像一头骤然松下担子的猛虎,瘫坐在了龙椅上,吩咐皇后和沈妃:“都起来吧,是朕糊涂。”

皇后站了起来,不语。

沈妃却忽然冲向了宫殿的柱子,力道之大,哪怕被旁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卡住了,她的余力仍叫她碰上了柱子,额头上有了个惊心的伤口。

假使没拉住,沈妃必会触柱而亡。

李旭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抱住沈妃:“都说清楚了,沈妃,你大胆!你是心怀怨怼,在跟朕示威吗?”

沈妃惨笑,倔强的样子跟先皇贵妃神似极了:“臣妾听闻,主辱臣死。圆圆是天子之女,却因臣妾这个母妃受此羞辱。今日圆圆不明白是什么含义,来日长大了,还能不懂?臣妾羞愧,唯有一死报之。”

李旭终于忍不住,失态地流下了两滴眼泪:“是朕糊涂,是朕糊涂……”

沈妃被擢为德妃,迁居明德店。

皇后和我去看她。

我说德妃傻:“有我在,陛下想怎么验都不会出错,你何苦还来一遭触柱?但凡太监没拦住,你怎么办?圆圆怎么办?”

德妃却粲然笑道:“下赌注怎么会没有风险?陛下这一关,应当是彻底过了。”

我心想,那也是,先皇贵妃已经没了,最像她的陆莺鸣被李旭杀了,同一天,神似先皇贵妃的德妃也差点被他羞辱而死。

李旭就是再强的神经,也撑不住了。

皇后也道:“辛苦你了,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皇后又咳了起来,团子出生那年秋,皇后就开始咳嗽,如今团子十岁了,皇后的秋咳就没一年不曾复发,甚至一年比一年严重。

我和德妃劝皇后再请御医看看,皇后却道:“怎么看,还不都说是时令病症,全得靠养着。瑶瑶你也会医,难道还不懂吗?放心罢,如今本宫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了,只需要熬过陛下就行,本宫撑得住。”

【二十九】

可皇后到底没熬过李旭。

重担卸下了,她反倒像没有支撑了似的,身体一年年垮了下去。

她的咳疾,发展成了哮喘,和肺上的顽症。

到了团子十五岁那年,皇后已经连路都走不了几步了。

我给她熬了很多梨汤,皇后总是笑着喝下去,但也就能稍微缓解一点点她的难受。

我很害怕。

我跟皇后,原本是因利益走在一起,但这么多年,她从未生出一次害我之心,反而多有爱护。

我喜欢团子,她便放手让我跟团子培养感情,如今团子也真切把我当母亲一样敬重,弥补了我不能有孩子的缺憾。

我曾在李旭那里摔了个跟头,但后来有了皇后的庇佑,我连勾心斗角都少有经历。

我虽为南明遗珠,却不算出身富贵,其实给我一身荣华我也不知如何去享受,在深宫之中,也难免寂寥。皇后便教我琴棋书画,取悦自己。

然而现在皇后却要走了。

我真怕啊,牵着皇后的衣襟,想让她再留留:“皇后答应臣妾,要保臣妾一生荣华富贵,还没做到呢,您也还没熬过陛下呢,还没看到太子和公主成家……”

德妃也像失了主心骨,默默啜泣。

皇后拍拍德妃的手臂,又揉揉我的脑袋,笑得脆弱又温柔:“本宫也舍不下你们,更舍不得玺儿和珠珠,但着实撑不过去了,以后的路,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她又专门留下了我,回握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都觉得有些生疼。

皇后说:“瑶瑶,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只不过不爱动脑子而已。你爱恨分明,这很好。玺儿就交给你了,我要你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玺儿。”

我不知道皇后何出此言,只当她是放不下玺儿,哭着发誓安她的心:“此生谁要害玺儿,除非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皇后才终于松手,含笑道:“瑶瑶一直是好孩子,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以后瑶瑶要自己经营荣华富贵了。”

半月过后,皇后薨,举国皆哀。

次年,我也终于明白了皇后那句“以后瑶瑶要自己经营荣华富贵”是什么意思了。

我成为了继后。

【三十】

封后大典上,李旭牵着我的手,看着江山万里,叹了一句:“瑶瑶,朕老了。”

他是真老了,双鬓斑白,明明他才四十三,看起来却像个五六十了一般。

皇后的逝去,给他的打击太沉重了。

先皇贵妃是李旭的挚爱,但她逝世的时候,李旭毕竟还年轻,皇后过世,李旭便有些扛不住了。

他说:“以前总觉得老去和死亡很遥远,清嘉走了,朕才发现,原来岁月从不饶人。”

我劝慰他:“陛下在臣妾眼里,永远都是在臣妾十四岁那年,将臣妾带回大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一句是诚心的。

我和李旭,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