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算了,我来嫁。”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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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30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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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让她降落》

“算了,我来嫁。”

我从百乐门一众瑟瑟发抖的歌女中大义凌然站了出来。

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儿的秦修明抬起头,勾着手示意我靠近,末了还不忘点评了一番。

“长得漂亮,身段也好,小爷喜欢,叫什么名啊?”

“海棠,海棠花的海棠。”

他勾唇一笑起身拍板,“就她了,明天裁缝来量婚纱尺寸,下月初就过门。”

临走前他又在五爷面前垒了几沓厚厚的钞票,“给你一个月,婚礼前要么她红,要么你死。”

1

秦修明是日伪政府军政大员秦俊生的独子,说好听点是青年才俊,不过大多数国人习惯称他——汉奸走狗。

而他有个奇怪的癖好——热衷于在秦楼楚馆寻老婆,能入他眼的不是妓馆名牌就是舞厅花魁。

这不现在找到我们歌厅来了。

本来对我们歌女来说,在百乐门卖唱是为了赚钱,嫁给军阀当老婆也是为了温饱,都是谋生,不算寒颤。

大家害怕他,主要是因为这个男人他克妻,短短半年内连死了两个老婆。

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死因,可两个人有个共同特点:浑身是血,死相极惨。

“踏进秦公馆的门我就算是半截入土了,婚纱没准就是我的寿衣了。”我感慨一声。

五爷也是喟叹一声,“海棠,别怪五爷,如今上海滩谁都不敢惹日本人。”

别高抬自己,你连日本人的狗都不敢惹。

“也别整这些虚的,”我拿起服务生的餐盘举到他面前,“我罩住了整个百乐门,收些保护费不过分吧。”

我扭身又拦住了想要开溜的一众姐妹,“每人五百块,谁不交谁替我嫁。”

牡丹不情不愿地扒拉着她的戒指,嘴里还囔囔着,“敛那么多财,有命花吗?!”

我一把夺过戒指,“你们花钱买命,我赌命捞钱,各有各的活法,至于怎么花就不归你管了。”

2

婚礼前这一个月,我还是在百乐门唱歌,不同的是这次我站在了舞台中央。

五爷真是怕死极了,不计代价地想要捧红我。

而事实证明,砸钱是很有效果的。

一时间,大街小巷贴满了我的海报画像,各个广播也溢满了我的吴音侬语,“河神新娘——海棠”在上海滩一夜爆红。

舞台实在太美,缀满了闪亮星光,站在上面你甚至会暂时忘记你的孤苦困窘。

秦修明每晚都来听我唱歌,就坐在二楼包间的露台上。

背着光我总看不到他的神色。

可演出结束后他都会带着花篮来后台看我,这时我能看清了。

他真是有一副好皮囊,桃花眼眸黑润焕亮,微醉后面色酡红,嘴唇却还是习惯微勾着。

他天生一副洒脱的笑相,好像从不在乎什么。

我实在费解,他捧我娶我到底图什么,也不怕我把他的钱都骗光。

月底,婚纱做好了,秦修明亲自来送。

我凝视着化妆镜,镜里的女人光艳动人却又陌生无比。

“小爷眼光就是好,婚纱漂亮,人也是。”

他引以为傲地咂摸着,盯着我良久出神又忍不住出口,“为什么你的花名要叫“河神新娘”?”

“不好听吗?”

他摊在沙发上颓然一笑,“好听,至少比烂大街的清纯佳人、沪上珍珠好听得多。”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是水命,长大了是要做河神新娘的,百乐门就对着黄浦江,讨个彩头罢了。”

我回神还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要是我死了,就把我沉到黄浦江里吧,也不枉河神保佑红了这一把。”

他痞气一笑,“别老生啊死的,嫁给小爷,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福气可以有,花就不必再买了,“直接把买花的钱给我就行。”

他无奈一笑,“你还真是现实。”

“爷喜欢我的人,我喜欢爷的钱,咱们也别彼此相轻了,凑合着过吧。”

我还是那个海棠,势力又贪财的海棠。

3

五月初,上海滩风头正盛的“河神新娘”急流勇退,嫁给了军政大少秦修明。

新闻火速占据了沪上报纸的头版,这场西式婚礼奢华又铺张,仿佛秦家有烧不完的钱。

秦公馆的婚礼聚集着各界名流,有中国人,欧美人,还有日本人。

秦老爷子迫不及待地向秦修明引荐日军政要。

“修明,这位是流川参三先生,驻沪海军的总教官。”

油腻中年男把厚重肥肉塞进逼狭的日本军装后,看起来真是人模狗样。

“这对玉璧是我送给秦桑的新婚贺礼,祝二位百年好合。”他嘴上说着客套的话,眼神却是不住猥琐地打量着我,这团腐肉真是让人反胃。

胃里的恶心翻涌上心头,手上一颤,刚移到手上的玉璧摔了个粉碎。

倏忽间满堂寂静,流川参三瞬间收起了笑,秦老爷子逢迎的脸也一下变得铁青。

倒是身旁的秦修明笑脸相迎,“流川先生听没听过,中国有句古话叫“宁为玉碎”?”

他好像还嫌弃事不够大,特意上前去敬酒。

霎时秦老爷子的脸色青紫交加,流川参三眸中也晃过几丝杀意,空气中火药味浓郁,好似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秦老爷子连忙出来笑着打圆场,“修明想说的应该是碎碎平安,流川君,你看我这儿子在德国军校待久了,中国话都不会说了。”

秦修明恍然大悟似的,故作懊恼谢酒赔罪,“我的错,惹得流川先生不愉快了,这杯酒我自罚。”

流川参三威严打量了他一番,倏忽却是变脸般朗然大笑,公馆里的男女老少都假笑般陪着。

我才明白在这场名为婚礼的交际会,我只不过是个配角。

那团腐肉又骄傲着出声了,“我儿子也是毕业于德国军校,他是最优秀海军舰长,只可惜早早为天皇献身了。”

“秦公子如此青年才俊,赋闲在家实在可惜,正巧和平军缺个驻军参谋,我可以引荐一番。”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要是再拒绝,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

良久,秦修明微笑着向前敬酒,“那就多谢流川君了。”

4

回到新房里,秦修明笑得前仰后合,在床上不住打着滚。

爱情事业双丰收,他倒是开心了,我也不能白担心受怕一场。

“玉璧我砸了,说好的加钱呢?”

没错,随机抽取一位幸运日本军官失手砸礼物这事儿,是秦修明指使的。

我也怕死,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他笑声朗然拍手鼓掌,“你没看到老头子和流川的脸都绿了,加钱,这必须加钱!”

“这次侥幸,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我余惊未平却仍是不解,“你何必非要惹你父亲不开心?”

“我太了解老头子了,我若不和他对着干,他搞不好会怀疑我是什么间谍特务。所以啊,他不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开心。”

这下我明白了,他捧我娶我,纯粹是为了气他家的汉奸老头子。

他倚在床上探究般凝视着我,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聪明勇敢又漂亮,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眼神越发炙热,我想我得泼他一盆冷水了,“跟我睡过的当兵的,都死了。”

“美女娶回来可不能当摆设,”他死皮赖脸地揽我入怀,“你克男人,我克女人,咱两也算般配。”

说完他俯身吻上我的眼睛,那般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他的吻轻缓又缠绵,不像是泄欲,反倒像极了在脉脉诉情。

上海的灯红酒绿粉饰着太平,也模糊了真情和假意。

可这一夜我不自觉沉沦其中,欺骗自己或许这世间也不全是假意。

5

天色大亮,我们才起床,下楼却是正对上秦老爷子阴沉的脸。

秦修明径直无视这一切,拉着我坐上了餐桌。

那老小子神情舒缓下来,走近坐定道,“人娶了,高兴了?该学日语了吧?!”

“我只是答应去日伪政府工作,没有答应学日语。”秦修明慢条斯理地切着手中的煎蛋,头也没有抬。

老头子的脸却是耷拉下来,语气竟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真想一辈子就当个驻军参谋?!”

秦修明顿住手里的刀叉,抬眼轻笑,谈不上轻蔑,至少不算是友善。

“驻军参谋多好啊,清闲无权,不用上前线,还不用提防军统锄奸队的黑枪。”

“倒是爸爸您该多注意点,我隐约记得我留学前你好像是军统元老。”

他还是真是阴阳怪气的……直爽。

像是真的被惹急了,老小子气愤地跺着手杖,“你还有完没完了?!”

“完了,吃完了。”刀叉甩落在盘子碰出了碎瓷声,宣告这对父子又一次不欢而散。

秦修明就这么目不斜视地挽着我出了门。

街上人声喧嚣,阳光也是明媚,似乎和日本人来之前那些安宁日子没什么差别。

可我的肚子却是破坏意境地咕咕了两声。

秦修明闻声愣了一会,回神竟还有些幸灾乐祸,“光顾着看我两吵架了,一口没吃吧。”

要不是你大早起非要怼老头子,我至于饿肚子吗?!

这个人真是幼稚又恶劣。

他笑完了,又是胡乱揉着我的头发,挑眉傲娇出声,“走,小爷带你去吃上海最好吃的生煎。”

我竟然没反抗,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任他牵着走。

上海的巷子七弯八绕,他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又一条,最后走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生煎摊子前。

老板一见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不同其他商贩对汉奸的表面逢迎,这倒更像是亲友见面的招待。

“还是老三样,我可是特意带新娘子来照顾你生意的。”秦修明谈笑着,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小赤佬,都娶媳妇儿了。”老板嘴上嗔怪,却还是笑容满溢地忙活着。

我着实有些好奇,“这么偏的生煎摊你是什么找到的?”

“不用找,我小时候就是在这条巷子长大的。”

他眼中的光略微黯淡,像是触碰到了心底最深的柔软,“巷子口的生煎香和姆妈身上的皂荚味,就是我童年认知里家的味道。”

他眼底闪着少有的忧郁,似乎还有好多话没处去说。

正此时,老板端上来了新鲜出炉的生煎,他像是拉回了一些理智不再言语。

酥黄脆香的生煎蒸腾着热气,黑亮的芝麻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中,诱惑着每个食客。

秦修明看我发呆,竟还有些怕我错过美食的着急,“看什么,动筷子呀!”

浅咬一口,浓郁的汤汁沁入口中,顺着喉咙流入胃里,温暖到心底。

于我而言,这温暖实在是太难得。

好像心中燎着黑烟红火的巨大坑洞,轻易地因为这份生煎开始填补了起来。

可这个坑洞是一个人用命在我心上砸出来的,我不想它被填满。

我微微偏头想要躲避,却正对上秦修明的眼睛。

他的眸子亮堂堂的,像是清冽的泉水映出我的剪影。

“姑娘,你这种眼神很容易引诱我犯罪啊。”

他灿然一笑却还是没个正形,适才的忧郁早已消散,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太多变,我不分清真假,也把握不住。捞钱就是了,何必再自讨苦吃。

6

秦修明当了日伪军的参谋,迟到早退,划水又摸鱼。

他本人还振振有词,“认真工作得到的是报酬,只有划水摸鱼那才叫赚钱。”

而他从日本人那里薅来的羊毛,大多进我了我的腰包。

得益于他和老头子相爱相杀的父子情,偶尔我还能挣点外快。

显然我不会是家庭和睦的润滑剂。

我是父子争吵的火上油,火烧的越旺,老头子脸越青,我的报酬越丰厚。

在我的努力下,他们从三天一小吵,升级到五天一大吵。

就连参加流川参三的寿宴都要乘两辆车,分个前后脚。

老头子的车出发后,秦修明斥巨资哄着我喝了一大碗辣椒水,还迫我换下定好的礼服。

到最后,我花着最素的妆,穿着最长的裙子,引以为傲的嗓子还哑得像个鸭子一样。

在车上,我故作无知戏谑他,“这次不用砸礼物吧?”

“你是嫌命长吗,姑娘?”

“这次是别人的场子,你可千万别乱来。”秦修明絮叨地像个老婆子一样。

司机猛的一刹车,我下巴就这么砸在他的胸膛。

他诧异于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回神却是合拢双臂将我环住,眷恋般在我发间亲昵一吻,而后吻上我的耳。

像是用糖诱骗小朋友,他磁性嗓音在耳畔轻柔响起,“今天乖一点,回去带你买新衣服。”

7

一进洋楼,秦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拉着秦修明交际,而秦修明显然并不想让我跟着他。

交际空隙,他看向走廊尽头的那个女孩,“她叫流川芳子,今晚你就和她待在一起,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我循着目光望去,那个女孩短发白裙,俨然一副学生模样,她静静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和这一派欢欣格格不入。

我走近一看,那画正是秦老头刚送来的贺礼。

我凑近搭话,“芳子小姐喜欢德加的《芭蕾舞女孩》?”

她微微侧过脸,一双黑润无辜的眼眸霎时便引人深陷。

这是怎样一个妙人啊——

清纯和明媚在她身上恰如其分又浑然天成地融汇,那张脸多一分艳丽,少一分寡淡。

画上优雅起舞的白天鹅在她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秦修明显然明白,羊入狼窝,和小狼崽在一起最安全,尤其是能让你相形见绌的小狼崽。

流川芳子柳眉微蹙,声音却是柔亮,“我哥哥最喜欢德加,可我看不懂,这些女孩起舞地优雅,为什么都是一脸愁苦?”

“你哥哥没讲给你听吗?”

她眼神微暗,语气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有一架飞机撞上了我哥哥的舰船,他们一起沉到黄埔江里了。”

她的这句话没有正邪,也丝毫没提到战争,被保护这样好的女孩,怎么看得懂这幅画。

鬼使神差的,我开口向她解释。

“大家只知道德加擅长画芭蕾舞女孩,可鲜有人知芭蕾在当时的欧洲只是歌剧的陪衬,是不体面的下流舞蹈,而芭蕾女孩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小老鼠”。”

我抬眼看着画上的一笔一墨,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仰着头感慨,“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经历了多少撕心裂肺的爱恨,遭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欺辱,观众就只看到她们漂亮,漂亮就足够了。”

她黑亮的眸中尽是不解,像是有一只不安的小鹿在来回跳跃,良久才开口问我,“漂亮有错吗?”

漂亮有错吗?那谁知道呢?

我只能告诉她我能确定的事实,“漂亮的女孩一旦失去保护,美丽就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她若有所思看着画,像是想要想明白什么。

她怎么可能想得明白呢?

8

正此时,迎面走来了素雅清丽的女人,对我来说那是一副熟悉的面孔。

可流川芳子不知道,还热心同我介绍,“秦太太,这是我的舞蹈老师,白秋荷白老师。”

正是旧友相顾无言时,大厅里突然掌声如鸣。

循声望去,一群人像簇拥英雄般围着一个青年男人,而他看上去也有些面熟。

流川参三兴致高涨,隆重地为大家介绍,“高梁先生是支那昆明航校的上尉教官,三天前弃暗投明驾机来到上海,让我们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真是可笑。

忠骨荒山无人问,狗熊叛变还要国家搭上一架飞机。

也挺好的。

那个铁皮疙瘩本来就是埋藏青春、爱情和性命的坟墓。

可身旁的秋荷却默默攥紧了拳头,而后拉住我的胳膊,一路走到了室外的花园。

秋荷不爱笑了,可依旧絮叨。

她凝望着我,虔诚又认真地说,“不管你嫁入秦家是为了什么,别做傻事,不然……崇河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呵。

他死都死了,凭什么还要管我怎么活?!

“思齐,你别怪他。”秋荷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转身离开了花园。

为什么所有人都跟我说别怪他。

他把我的心里炸得坑洼不平,连个降落的地方都寻不到,我为什么不能怪他?!

我好恨他!

天空阴沉着,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我忽然觉得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水珠混着灰尘砸落下来,迷蒙住我的眼睛,窒息着我的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快在被大雨湮没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奋不顾身冲进了雨幕抱住了我。

冰冷的脸贴住温热的胸膛,眼泪再也憋不住喷涌着流出。

“我好想你啊———”

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撕心大喊,心底的恨意出口却不觉变成了想念。

他紧抱着我,还不时亲吻发梢以示安慰。

可他是秦修明,不是守护我的河神。

我的河神沉入了江底,再也不会上岸了。

9

我发起了高烧。

记忆混沌,意识也在梦境现实中来回穿梭。

我看到了淞沪战场的黑烟红火,可转瞬又变成了上海滩边的灯红酒绿。

绚丽的彩灯闪呀闪,晃得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一片眩晕中,我看到崇河穿着笔挺的空军军装来娶我,可一抬眼牵着的新郎却变成了秦修明。

他冲我笑着,身影却越发模糊消散,渐渐化作了虚无。

最后黑暗里只剩下一个呼唤我的声音。

“走,小爷带你去吃上海最好吃的生煎。”

我一醒来,正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秦修明贴过来,额头相抵,触感酥痒,勾得我的心尖也不住颤动。

他轻声问我,“还难受吗?”

炙热的呼吸交织缠绵着,说不上难受,但也不算舒服。

我的脸又开始有些烫,我想我大抵还没有完全退烧,还要再睡一睡。

可夜半再醒来,天色昏暗,身旁的被窝却冰冷得很。

秦修明从来不会夜不归宿,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地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我又会是一个人了。

如果没有见过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可老天就是这么残忍,非要让他们一个个都离开。

我静坐在黑暗里,尝试着再次习惯它。

天乍亮的时候,窗户吱呀一声,秦修明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也不像平时那么嬉皮笑脸,回神我却是闻到了越发浓郁的血气。

我试探着问出口:“你受伤了?”

他没有回话,脱下夹克外套,露出满是血污的左臂,而后又熟练地从床底拖出医疗箱开始包扎。

“我来吧,”我起身下床,拿过了他手中的纱布查看伤口。

是枪伤,子弹早已被他抠出,只留下几近模糊的血肉。

我小心翼翼蘸着酒精帮他消毒,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去哪儿了?”

因为忍痛,他的额间浮上薄汗,可眼中却是划过前所未有的危险,“夜黑风高,自然是杀人放火,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想说,我未必不能知道。

第二天,沪上日报边缘版面刊登了一则新闻——昨夜霞飞路发生枪击案,一青年男子身亡。

日本人的报纸惯会粉饰太平,可我还是在模糊附图中辨认出了那具死尸是高梁。

中国空军,没有俘虏,也绝不能有叛徒。

这怕就是秦修明受伤的原因。

他捧我娶我,是为了气汉奸老头子,可和老头子作对,却是怕被怀疑是间谍。

他热衷于在秦楼楚馆娶花魁,只怕也是为了掩护身份。

可在我之前,那两个女孩又是怎么惨死的?

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片昏暗中,我试探开口,“你睡了吗?”

“还没有。”他偏了身凑近了些,被窝的暖意也向我侵染开来。

“你是重庆的还是延安的?”

似是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秦修明身体霎时有些微僵。

可回神却是搂住我,半开玩笑用上海方言笑着回答,“吾司桑海个。”

这个回答,不算承认,却也不算反驳。

他就这么不着痕迹地化解了我问题的锋芒。

其实对我来说,他是什么人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饶是他是鸡是狗,我也得随了去。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他会像那架编号404的飞机一样无法返航。

我嫁给他,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另一个不幸的开端。

10

那晚之后,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这场对话。

其实我心中还有很多困惑,可多问无益,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我。

可他却像是怕我刨根问底似的,不顾伤口也要每晚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嗓子喑哑到问不出口。

末了还要掐着我的腰肢说些淫词艳语。

他面色潮红,染着情欲声音变得有些魅惑低哑,“给了你那么多钱,怎么没见你买过新衣服?”

我低着头,有些庆幸此刻没有什么力气去回答。

他的唇在我额间磨蹭着,惹得我一阵酥麻,“我太太身材这么好,得多买些衣服才行。”

原以为这是他床笫间的戏语,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带我出了门。

可我对衣着着实没有太多讲究,坐在车上反而在想,怎样才能让他直接把钱给我。

他却像是看穿我心思似的,伸手把我揽入怀中,又低头磨蹭着我的发梢浅笑道,“放心吧,衣服买了,钱也有。”

本来我有些小愧疚,老骗他钱是不是不太好。可这头肥羊上赶着让人薅,我也不好拒绝。

不得不说,秦修明的眼光实在好,挑出的衣服穿着秀丽却不艳俗,脱尘却不清冷。

正是试着衣服,柔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板,我来拿白老师定好的舞衣。”

转身一瞧,白衫蓝裙,正是流川芳子。

她也看到了我们,微笑着走近打招呼,明眸善睐又大方得体。

“秦先生和太太感情真好。”

她黑亮的眼眸干净又纯粹,就连逢迎的话在她口中都满是真诚。

她实在太美,却又美得没有一丝攻击性,我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来描摹她独有的气质。

流川芳子礼貌道别后,秦修明倒是给出了恰当的比喻。

“像块璞玉。”

可顿了顿,他又若有所思说道,“璞玉太过干净无暇,反而会越发引得人想去雕刻两刀。”

莫名其妙的,我突然觉得有些酸涩委屈,再想想竟还有些生气。

我没好气地回怼他,“你也想去雕两刀?!”

秦修明看着我气鼓鼓的模样,笑得却是灿烂,良久他凑近蹭上我的侧耳轻语,“姑娘,你吃醋啦。”

他的声音轻缓又缠绵,可语气却是笃定。

我有些发愣,却也不知怎么反驳。

倒是秦修明又死皮赖脸地搂住我的肩,摩搓了一番轻笑道,“璞玉太硬了,还是抱着你的手感更好些。”

回去的车上,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秦修明夸流川芳子的时候,我会那么委屈生气。

我大抵还不愿承认那是吃醋,可不是醋意还能是什么呢?

正是想着,司机一个急刹车,我的头便惯性砸向前去。

所幸秦修明先了一步,眼疾手快地把手掌垫在了前排座椅上,我才没有撞成头破血流。

可收回手的瞬间,他却是闭眼蹙眉,再睁眼时语气明显不悦,“前面出什么事了?”

司机回头满是歉意,“前面的车好像抛锚了。”

我们下车,却看见前面车旁局促站立的流川芳子。

秦修明倒是会为人处事,主动提出送芳子小姐回家。

流川芳子叽里呱啦地和日本司机说着什么,而后秦修明也加入了对话。

我有些惊异,聊天间隙耳语问他,“你会日语?!”

他也耳语回我,“平时不会,要用的时候也可以会。”

气老头子的时候不会,有美女需要帮忙就会了是吧。

我看着他们愉快地聊着天,好像就只有我是多余的。那种酸涩委屈的熟悉感觉又涌上心头,再也压不下去了。

一路无话,气氛有些诡异,好在流川家很快就到了。

流川芳子刚下车还未道谢,一阵轰鸣突如其来,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秦修明下意识地护我入怀。

再睁眼的时候,洋楼千疮百孔地燎着黑烟。

流川芳子呆立在原地,慌张无措地像是只受惊的小白兔。

流川参三死了。

据说是军统特工的自杀式袭击。

回到家,我莫名有些难过。

倒不是我怕死人,这世道,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死个日本军官我巴不得多吃两碗饭。

我只是惋惜,一块无暇的璞玉失去了保护,免不了要挨上几刀。

壮烈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只剩下悲惨。

流川芳子是,我也是。

秦修明蹲在地上像是在床底找些什么,回神我才察觉有血滴正顺着他的左臂砸下。

一定是刚才在车上伸手护住我的时候,扯裂了伤口。

我真是粗心,竟然现在才发现。

我在床底拖拽出医疗箱,小心翼翼帮他清理伤口。

我轻吹着疮痍处,时不时就要问他,“疼不疼?”

他还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闭眼撅着嘴索吻,“你亲一亲就好了。”

他对我这般好,投桃报李,亲亲他好像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我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眼睛猛地一睁,眸中尽是不可思议,而后又是按着我的头猛亲了好一阵子才放手。

感谢他裂开的伤口,不然我明天怕是下不了床。

看在他今天保护我的份上,姑且算是吃醋了吧。

11

晨起下楼,老头子的脸依旧阴沉。

秦修明却习以为常似的,无视着催促我吃早餐。

秦老爷子盯着我,冷不丁地出口问道,“海棠小姐认不认识教芳子小姐舞蹈的白秋荷白老师?”

“在杭州时做过几天邻居,不算熟。”

我语气平静,尽量维持着表面的不卑不亢。

他又客气地微笑询问,“那你们在杭州是住在哪里啊?”

这次我却是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

“你不说我来替你回答,你们住在杭州笕桥空军村!”

老小子收起假笑,气愤般甩出一众照片和档案,血淋淋地揭开我心底最隐蔽的伤疤。

“您这是什么意思?!”秦修明不明所以,却还是本能般护着我。

“什么意思?”秦老头嗤笑一声,跺着手杖义愤指着我,“炸死流川的军统女特务是个空军遗眷,她也是个空军遗眷!”

秦修明狐疑着,捡起空军村带回来的照片开始查看。

空军村?现在不是该叫寡妇村了吗?

杭州沦陷之后,死的死,逃的逃,那里没剩下一个人。

我冷笑一声,用指尖挑起其中的档案自嘲着读出了声。

“沈崇河,1913生,杭州人,中央航校3期生,中华民国空军中尉飞行员,1937年10月阵亡于淞沪。”

他的一生用这两行话就能概括,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沈崇河,你找他吗?”我嘲弄地冲秦老爷子笑着,泪水却是不自觉地掉落。

“他啊,现在是黄浦江底的废铁一堆。”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天起航时,他穿着飞行夹克站在机翼上依依不舍回身看我的眼神。

他的战友说,他被五架敌机围攻,他真的拼尽了力气想要回来见你,你别怪他。

骗人。

他如果想回来就不会去撞日本人的炮舰。

他没回来,他死了。

上海沦陷了。

可这里依然夜夜笙歌,万千国人像已忘记,他死是为了谁。

回过神,老小子还是不依不饶逼问,“周小姐,沈太太,你来上海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来上海干什么?呵。

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很愚蠢吗?

一个遗孀,身无长物,举目无亲,除了漂亮,一无所有,你说我来上海干什么?

“我来赚钱,我来卖唱,我来陪睡!”

“够了!!”秦修明呵止一声,把手中的照片甩落了一地。

他攥起我冰冷的手,一步步凌厉地走到秦老爷子面前,信誓旦旦字字铿锵。

“我爱她,不会因为她是歌女还是遗孀改变!不管她之前是谁,现在她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您也不行!”

秦老头也是威逼厉呵,“她是抗日军属,是空军遗眷,谁能保证她不是军统特务?!”

秦修明情绪越发激动,最后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不就是想找特务吗?我就是啊!我是军统特务,重庆派来监视你的特务!!”

啪———

秦修明略微暴起青筋的脸结实地挨了他父亲一巴掌。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个女人给你下了蛊,你中毒太深!你中毒太深!!”

“我中毒太深?”秦修明轻抚过红肿的脸,笑得玩味又轻蔑,“到底是谁中毒太深?!”

“您口口声声说叛国是为了护住家,可结果呢,我姆妈自杀了,两个新妇都死在你手里,现在你还要杀了我向日本人邀功吗?!”

似是有些理亏,秦老爷子噎着说不出话。

“这个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再呆了!”

语毕,秦修明拉着我走出了秦公馆,头也没有回。

12

我和秦修明坐在黄浦江边的长椅上,和煦的阳光洒在江面熠熠生辉,江水缓慢流淌着,安宁又祥和。

可三年前的这里,曾是灰天血浪硝烟滚滚的淞沪战场。

那时候,崇河阵亡还不到一个月,日本人就打到了杭州,大家都往西跑,只有我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向东走。

水下太冷,他不会游泳,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来上海……找我丈夫……

秦修明见我怅然地望着江面,却是递过来一张相片,语气略有宽慰意味,“照得很好,喜欢的话你可以留着。”

那是我和崇河的婚纱照,相片上的他穿着空军军装,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永远都不会老去了。

他不爱照相,也不懂浪漫,追我的时候,纸条总是写得稀奇又古怪。

可最后,他却把最好的文笔用在了写遗书上,就写在我们合照的背面。

我日也看夜也看,反反复复都快揉烂了,就连耳边都能时常幻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思齐,国难当头,为军人者保我河山,我死则国生,误你青春,我心难安,愿卿余生安乐再遇良人,勿悲,勿祭。

故事的开头是莫失莫忘,可结局只剩下勿悲勿祭。

我摩挲着相片,对秦修明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想毁了它。”

秦修明低头沉思,抬头后又是轻笑,只是那笑多少有些自嘲无奈,“毁了照片有什么用,他还是在你心里。”

是啊,我用恨意自私地把他囚禁了在我心里。

可我忘了,恨比爱更持久,更腐骨蚀髓。

我把自己也囚禁住了。

他是空军,至高无上是飞行,最是渴望自由。

我该放过自己,也还他自由。

我把相片在长椅上放平,沿着记忆的轮廓一幕幕折叠成纸飞机。

我放开了手,目送江风托着纸飞机越飞越远一去不回。

凭栏一片风云起,相思不过笕桥东。

再见了,我的404。

13

纸飞机飘远了,我回神偏头看向秦修明,心中仍满是困惑。

到最后选择了最中肯的问法试探出口,“你呢,感情经历总不会是白纸一张吧?”

秦修明吃笑一声,神情有些微怔,回神却是嗓音温淡喟叹道,“娶了三个老婆,却只爱过一个姑娘。”

他抬眼眺望着黄埔江水,像是在追忆遥远的过去。

“娶的第一个是我的同志,为了掩护我,暴露了身份,殉国了。”

“第二个是个日本间谍,被我诬陷成共党卧底,也被老头子杀了。”

一个军统特工为了掩护身份,诬陷一个日本间谍是共党卧底,你们谍战圈真是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我顿了顿,又是问道,“那你爱的那个姑娘呢?”

他缓缓转过身凝视着我,眸中汹涌着的满是爱意和温柔,语气轻缓又缱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别开玩笑了。”我有些慌张,横竖躲着不敢看他。

“没开玩笑,从来都是认真的。”他一字一顿,说得虔诚又含情。

他温凉的指尖攀上我的手,紧握后再也不肯放开。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百乐门,是在这里,黄埔江边。”

他温声细语地讲起了从前。

“那时候我刚回国,没办法接受姆妈自杀父亲叛国的事实, 每天过得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

“有一天我喝多了,差点栽到黄埔江里,好在被一个人拽了回来,醉意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姑娘,可我没看清她的样貌,只记得她发梢有一股空灵淡雅的丁香芬芳。”

“半夜从长椅上醒来,却又不能确定丁香姑娘是不是真的存在,还以为是做了场梦见到了天使。”

“后来我在黄埔江边遇到了你,你身上的味道空灵轻盈,清新素雅,我反复假装擦肩确认过,和梦里天使一模一样,你就是那天救我的丁香姑娘。”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可我明明记得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男。”

秦修明变了脸色,明显有些不服气,出口却是一阵傲娇,“小爷收拾收拾还是很帅的,好吗?!”

好,你最帅,帅到那天吐了我一身。

认出我了,还不来说声谢谢,这孩子真是没礼貌。

正是这么想着,他又是开口了。

“我那时候在想,这个姑娘真是奇怪,每天都来黄埔江边,就坐在长椅上,从午后一直坐到黄昏。”

“她总是哀怨地看着江水,从不回头看我,我很好奇她究竟在看什么,可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不过,看着她的背影融在黄浦江的黄昏里,我莫名觉得很温暖,心里也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觉得自己或许还能被再抢救一下。”

“那天在百乐门你化着浓妆,可我还是一眼都认出你了。”

“所以你就把我抢回家了?”我出口还有些忿忿。

他却是矢口否认,反倒轻笑一声有些理直气壮,“怎么能说是抢呢,明明是你自荐枕席,我干嘛要拒绝?!”

果然,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满腹坏水。

“我给过你机会的,我让你去砸日本人的礼物,你要是害怕了,我就不再纠缠,宁愿这场萍水相逢的缘分只局限在黄埔江边。”

我觉得他说的方法可行,可转身又是反思自己,“结果,没想到我嗜钱如命,百折不挠……”

秦修明笑得朗然,偏过头又是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活该你能嫁给我。”

许是他笑得太大声,惹得我起了挑逗他的心思。

我装的严肃作势要走,“我早说过了,我喜欢爷的钱,现在爷被赶出家门没钱了,我也得走了。”

“别呀,爷还有产业,养得起你。”

他一把揽我入怀,贪恋我发间的丁香芬芳似的,磨蹭着出口商量,却更像是撒娇。

“以后家里的钱都给你管,这样行吗,贪财的小姑娘?”

有钱管?那我得考虑考虑。

可回过神,我又是想起了一件顶重要的事,“你父亲要是真去查你怎么办?”

他出口却是满不在意,“由他去查,反正我也不是重庆的。”

他赤诚的心是真的,可话里总是掺着几分假。

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能回家,随便是哪里的都好。

我或许真的是爱上了他。

可战争,不会因为我们相爱就停止。

14

我被藏在租界的一间公寓里躲避风头。

秦修明显然太明白他父亲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性子,可他到底低估了秦老爷子的手段。

他离开不过片刻,我就被黑衣人蒙住口鼻绑走了。

再醒来时,我看到了流川芳子,还有一众高官太太和社交名媛。

我心下疑惑,却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冷静问道,“芳子小姐怎么在这里?”

她黑润的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出口却还是微笑礼貌,“我爸爸的朋友邀请我来这里参加舞会。”

原来这里是日本军官的交际舞会。

我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整个公馆装修的富丽堂皇,霓虹灯辉映照在大理石砖上,增添了几分迷醉情欲的色彩,大厅巨大水晶吊灯下,男女裸体相拥的雕塑令人脸红心跳,也无声昭示舞会肮脏的主题。

可怜身旁这群女子并没有预感到噩梦的到来,她们大多是赶时髦来过舞瘾的,还不住惊艳于日本舞会的气派和高级。

不一会儿,十几个日本军官走进大厅,挑选出心仪的舞伴摇晃着走进舞池。

他们共舞的动作礼貌又绅士,可眼神却是掩饰不住地蠢蠢欲动。

酒过三巡,吊灯霎时熄灭,舞曲转调。

摇晃的霓虹灯迷醉了双眼,缱绻缠绵的舞曲唤醒了欲望。

伴着日本人兴奋的口哨声,服务生们送来了新的衣服。

黑丝短裙,尽是情趣和挑逗。

也尽是屈辱和无助。

流川芳子眸中惊恐的小鹿反复跳跃着,大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日本军官自然不满足于普通的舞女歌妓,对于他们说,凌辱中国名媛太太的私处,就像是践踏着整个国家的民族尊严,这种征服的快感刺激他们的每一缕神经,足以让他们疯狂兴奋到扭曲。

可一切都迟了,公馆的大门已经紧闭。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也彻底沦为了女人的地狱。

日本人急匆匆地把我们赶到楼上更衣。

流川芳子惊慌无措地拉着我的臂弯,在这里她只认识我了。

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大门已经紧锁,又有卫兵巡逻。

我们逃不出去了。

最到绝望时,我看向了窗外茫茫一片的黄浦江。

河面很宽,我肯定游不过去,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唯一的遗憾大抵是,我再也见不到秦修明了。

我指着窗外的黄浦江,面色平静地说,“芳子,我要到那里去了。”

“我们……不能活下去吗?”芳子的声音依然柔亮,像是疑惑,又像是劝慰。

乱世凶年身如浮萍,有的人忍辱负重憧憬未来,有的人不愿受辱只求解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你也许可以,但我不行,我是烈士遗孀,不能沦为日本军官的玩物。”

可她显然有些诧异于“遗孀”两个字,柳眉微微蹙起。

事实是残酷,但她也有知情的权利。

我唏嘘一声,微微扬起些头怕眼泪溢出,出口尽量维持着语气平静。

“芳子你曾经说过,有一架飞机撞上了你哥哥的舰船,但你不知道那架飞机编号是404,驾驶它的飞行员是……我的丈夫。”

芳子眼中的光霎时熄灭,不觉间已是泪水涟涟。

“我很遗憾崇河最后选择和你哥哥同归于尽,他和流川君素昧平生没有什么私仇,这只是他作为军人抗日报国的责任。”

我知道,撞船是崇河中弹垂死时的无奈壮烈之举,那芳子的哥哥呢,一个能看得懂德加《芭蕾舞女孩》的人,应该也不至于是个战争狂。

可同归于尽,是时代可供他们选择的唯一选项。

战争,绞裂了年轻男人的血肉,只留下破碎一地的家庭。

我无声拭去泪痕,平心静气又不卑不亢地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我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我不会道歉,也不接受道歉。你父兄他们野蛮的侵略行为已经使中国无数家庭家破人亡,不止崇河,每个中国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誓死抗争到底。”

流川芳子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眸中不是怨怼愤恨,而是溢满了心疼与无措。

她心疼于我的过往,却又无措于自己的未来。

语毕,我起身抱了抱她。

她也回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没有掺杂国仇家恨,不过是战争硝烟下女子同为浮萍的惺惺相惜。

男人的战争总是你死我活,可女人的和解只需要一句同病相怜。

正此时,楼下传来几声枪响,继而又是一声爆炸。

许是军统锄奸,许是共党刺杀,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我们来说也许不是坏事。

我拉着芳子趁乱一路跑出了公馆,身边惊慌不已的名媛太太也是四散奔逃,有的被流弹留在了那里,有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最后只剩下我和芳子躲在草丛中。

可枪声渐息,鬼子马上就要搜查到这里。

我看着身旁的女孩,干净纯粹,温柔大方,似乎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她身上,可她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万千女孩的一个缩影。

他们觊觎美丽,玷污美丽,毁灭美丽,却说这都是美丽的错。

我做错什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

我想帮她。

却又不仅仅是在帮她,倒像是在救赎曾经的自己。

我起身想要引走追兵,她却是无言拽着我的臂弯,含泪的眸中尽是不舍。

我留给了她最后的忠告,“别回日本,也别再回上海,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吧。”

语毕,我撇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15

身后追击的枪声不断,我就一直跑。

我跑了很远,远到我觉得再也没路的时候,一只手把我拽进了林子里。

我奋力挣扎着,头顶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是我,别怕,没事了。”

秦修明把我揽入他温热的怀中,又不住轻拍着以示抚慰。

片刻温情后,他又是拉起我的手继续逃亡。

东方露出鱼肚白,熹微的晨光洒向山林,我们筋疲力尽地甩开了追兵。

已是山重水复,我们没有路可走了。

他抛下我还能回秦家,可带着无法安顿的我,他哪里都去不了。

我不想成为绑住他的铁链。

我可以把自己安顿好的。

我抿了抿嘴唇,下定了决心拉紧了他的手,“不会没有路,你跟我来。”

他也不挣扎,就这么随我不问前路地走下去。

迎着晨光,我带他来到了一家教堂学校。

进门时,小朋友们正整齐地坐在餐桌前吃着饭,见到我却是三三两两跑过来,一口一个“小周老师”的叫着。

学校的王阿姨招呼着孩子乖乖吃饭,我也耐心地把他们一个个哄回座位。

我和秦修明坐在长椅上,看着院子里嬉闹的孩子们,仿佛战争已经远去,只剩下岁月静好的生活。

他探究般望着我,勾唇打趣道,“可以啊,小周老师,把我给你的钱都砸这里了吧。”

我神色一怔,出口却是怅然,“他们的父母为了守护国人的孩子牺牲,我不能让他们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

我攀上他的手,认真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这里是美国人的教堂,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找过来,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是我的丈夫,可也是抗日的战士,我不能自私地把他捆在我身边。

他眼眶微红,眸中意味不明,不知是感谢我的深明大义,还是心疼我的无奈放手。末了,他攥紧我的手,又在手背一吻,像是无声歉意。

他神情松懈下来,语气也是脉脉含情,“以前家是姆妈身上的皂荚味,是巷子口的生煎香,现在,你就是我的家,有你在,我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堂门口。

没有国,也不会有家,等他救完国,会自己回家的。

我在学校陪孩子一起玩耍,日子过得很快,可晚上期盼着他来看我,时间又格外的慢。

上海的秋雨连绵地下了半个月,他一来就变成了晴天。

他提着香气扑鼻的生煎,笑靥灿烂地拥我入怀。

我发梢的丁香味,他手中的生煎香,都是家的味道。

“海棠已经死在那天公馆的爆炸里了,老头子不会再找你了,但你乖乖的,也不能乱跑哦~”

我仰着头,还是有些担忧,“他没有怀疑你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

他磨蹭着我的发梢,声音格外让人安心,可顿了顿,他又是无奈叹了口气。

“我要去南京了,老头子让我陪他去开军政大会。”

听到他要走,我有些慌乱,连忙追问,“那你还回来吗?”

他吻上我的额,信誓旦旦地保证,“别担心,最多一个月,我肯定回来。”

“我刚甩了后面的尾巴,不能久待,你照顾好自己,等着我,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末了,他的眼神越发缱绻炙热,缓缓低下头来想要歙住我的唇。

我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脸,他不明所以,又在我的示意下看向了旁边。

孩子们站的整齐,眨着懵懂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俩。

秦修明丝毫不害臊,反而立得笔直神情严肃,出声铿锵,“所有人都有,课业检查!”

“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数不上的打屁屁哦。”

秦参谋,你拿这里当军校吗?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都照做了。

这里究竟谁是老师啊?

我还没回过神,他的手便摩挲上了我的脸,低头贴上我的唇。

十,九,八,七,六……

他轻缓地在唇上辗转着,像是不满足,还要伸出舌头再搅弄一番。

五,四,三,二,一……

掐着点似的,他准时起身,却还是抿着嘴不舍回味。

临走时,还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小周老师,多教他们几个数,至少得数到一百,下次我来检查。”

16

一个月,是三十天的等待,是七百二十个小时的祈盼。所幸心中有了希望,日子不会再是单调的重复。

我捡到了一只栗色小猫,肆意鲜活,古怪桀骜,像极了秦修明。

可这只小明爱捣乱,喜欢抄家。

这晚回屋,晾在窗台的衣服已经撕裂出了大口子。

我略带气愤地点了点犯罪嫌疑猫的小脑袋,“小明,你不乖!今天不给你饭吃。”

“谁要不给我饭吃啊?”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狐疑地环顾,可四下寂静,只有偶来的微风拂动窗帘。

我怕是太想他,都出现幻听了。

明天就满一个月了,可他还没有回来。

“秦修明就是个大骗子。”我心下哀怨,不自觉啐出了声。

“谁在骂我啊?”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下意识抬眼,正对上那双亮堂堂的桃花眸。

夜幕低垂,他披着皎洁月光自窗户探头。

可这里是三楼诶……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利落地跳下窗台,轻车熟路脱下外套挂起来,而后坐在床边揩着薄汗。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坐定又开始涔涔抱怨,“说什么开军政大会,到了南京整天就是陪一群日本军官吃喝……额……赌。”

“秦参谋,“嫖”字是被你吃了吗?”

“升职了,现在是秦处长,还有……”

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眼神星点燃起了欲火,而后慢慢联汇燎原,像是饿极了的大灰狼看到了猎物。

我刚意识到危险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用吻封缄了唇,他辗转吮咬着,从唇角到唇珠,急切又炙热。

不觉间又箍住我的腰,略带惩罚地捏了两把,意乱情迷溢出话来,“你这个小醋坛子,小爷都一个多月没沾荤腥了,罚你今天把我喂饱。”

猫咪小明欺软怕硬地躲在床下,另一个小明压在身上宽解着我的衣服。

唇齿交缠,低吟娇喘,窒息的感觉汇集纠缠在绵密汹涌的快意中,忍不住想让人叫出声。

“别喊。”我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孩子们就睡在隔壁。”

他面色潮红,隐忍着沁出薄汗,伸出手缓缓抚过着我的唇珠,又是在耳畔暧昧轻语,“咱们这样像不像是在……偷情?”

你才意识到呀,大半夜爬三楼趴窗台的奸夫。

没想到他还上瘾了,时常深夜爬窗户来看我,美其名曰——白天不安全。

报纸上的秦修明总是油头粉面,日本人助他青云直上,他要圆滑赔笑,中国人啐他汉奸走狗,他要隐忍承受。

与报纸上油头粉面的秦处长不同,此时的他看上去总有些疲累,再怎么佯装着笑也掩饰不了的疲累。

有时正说着话,再一看他抱着小明枕在我的腿上已然睡着了,睡梦中他眉头依然紧皱,怎么也都抚不平。

与他紧皱眉头相关的是越发绝望的战局。

南京屠杀,长沙大火、重庆轰炸,讣告永远比捷报多,这场战争漫长地像看不到尽头。

这晚回屋,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呛人的烟味。

我看见他静坐在昏暗中,手上的烟头忽明忽暗般映在脸上,显得那人影越发无助寂寥。

我凑近打开了灯,“怎么不开灯?”

“我爸爸死了。”

他吞吐了一口烟雾,语气冷静漠然,好像是在讲别人家的事。

“两声黑枪,来不及送医院就……”

他假装不在意,可出口却是越发凝噎,到最后他掐灭烟头,眼底写尽了挣扎苦痛。

“我告诉自己,他是个大汉奸,罪该万死,可……他是我父亲啊!”

“我还以为我能保他一命,是我太天真了……”

说着说着,他眼眶微红掩面而泣,呢喃间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他是我父亲啊……”

我走近将他揽入怀中,摩抚着后背以示安慰。我知道,他只是找不到适合时代的立场来哀悼这场死亡。

我牵着他的手抚上我的小腹,轻声问他,“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会影响你改变世界的决心吗?”

他抬眼神情复杂,有些惊异,有些欣喜,却又夹杂几分愁绪,可思忖了半分出口却是坚定,“会。”

“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同志死在我面前,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甚至要装的很开心,我不怕死,可我会顾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孩子要怎么办?”

家国大义谁都懂,可用妻小性命做赌注,任谁都会犹豫。

我轻言对他说,“作为国人,你可以恨卖国的汉奸,可作为儿子,原谅这个懦弱的父亲吧。”

他顿着良久未出声,而后抬头望着我,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彷徨。

他说,“我好怕,怕我的孩子长大了会和我一样,以为他爸爸不爱他,抛弃了他。”

我抱着他说,“那你就活下来,我们都要努力地活下来。”

战争带走了很多,也带来了很多。

我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我怕他回不来,怕我的孩子流落街头,怕更多无辜的国人家破人亡。

生与死,在这个时代不知哪个是折磨,哪个是解脱,可我们皆知,无奈他何,唯有抗争,而后等待。

等着战争结束,等着一起回家。

17

我以为会等到一起回家的那一天,可等来的只是他仓皇塞到我手中的单人船票。

他的手攀上我的肩,有些焦急地交代着,“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孩子们我会安顿好,你收拾行李,明天就走。”

我看着他有些慌张无措,“你让我一个人去哪里?!”

“澳门,到了那里会有人照顾你。”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他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害怕极了,连声音都在不住颤抖。

他揽着我的肩强迫我冷静下来,深情凝望着我的眼,“姑娘,你听我说,你先走,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似是沾染了誓言,他的语气变得认真偏执,“我不骗你的,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最后他不舍般地吻了吻我的额,又是蹲下贴上我的小腹,认真又虔诚地道歉。

“宝宝,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很爱你,真的很爱你,可是……我们的爱不能只属于自己。”

“我可能会错过你的出生,甚至会缺席你的成长,原谅我这个自私又爱国的父亲吧。”

离开转身的瞬间,他又折回来抱住了我,

他揽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再不分离。

末了,他温热的气息附上我的耳,“明天船启航的时候,你站在甲板上向岸边看。”

我把孩子们交接到了新的地方,又依依不舍地把猫咪小明留在那里。

我上了船,打扮好站在甲板上望着岸边,启航的汽笛已然响起,可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骗人,他没有来送我,他会不会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澳门?

正当我焦急地想要下船时,抬眼正看他精疲力竭地跑到了岸边。

他立在人群里欢欣挥手示意,似是因为奔跑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眼神依旧亮堂得很。

汽笛启航的嘈杂中,我听到了他最后的声音。

他喊着,“等着我。”

我立在甲板上,他立在人群中,无言两望,隔岸相送,我们看着彼此的身影越发渺小,直至彻底消失在天际。

我到了澳门后,住在沿海的一套公寓里,保姆秦姨专门照顾我的起居。

秦姨跟我说,“楼下的两间杂货铺也是秦先生留下的,乱世凶年总也能保个温饱。”

后来我才知道,她口中的秦先生并不是秦修明。

这里的一切都是秦老爷子一早给他儿子备下的退路,只是秦修明把他的退路原封不动给了我。

杂货铺的名字很有深意,叫“修德杂货铺”,修名不如修德,修德者独善其身,修名者身败名裂。

这或许是秦老爷子迟来的悔悟与道歉吧,等到秦修明回来看到,他心中应该也能有所释然。

可他始终没有回来,报纸上找不到油头粉面的秦处长,却意外地看到了流川芳子。

画报上的人身姿曼妙,烟视媚行,再不复当年的干净明媚。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名字——妙音天后玫瑰。

海棠的故事没有结束,只是在玫瑰身上重来了。

男人们自私地用壮烈的一秒钟换取了英雄谱上的一个名字,可女人们只剩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

有时候女人要比男人更加坚强,才能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也只是活下来了而已。

硝烟不止,人生无寄,只剩下美丽的躯体惶惶然游荡在生死两不知的浊世里。

战争只有两个字,却摧毁了无数鲜活生命和璀璨灵魂。

还有我不顾一切远走寻夫的勇气。

我不敢坐飞机,也不敢再坐船,一辈子困守在孤岛上。

我挺着肚子坐在码头等着入港的船只,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坐在西湖边等着回航的飞机。

我唯一的希望是他给我的孩子和承诺,他让我等着他,我就在这等着他。

他会回来的。

孤独而挣扎的人啊——

不要怕死,也不要害怕活着。

不要怕爱,也不要害怕等待。


后记:1937年8–11月的淞沪会战是抗战第一次全面会战,也是规模最大、最惨烈的会战之一,它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

上海大战中,新生的空军最为悲壮,他们大多要面对五倍以上的敌机,十有六七带着“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的校训血洒白云,殉国时平均年龄23岁。

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致民国空军。


结语:

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给他们圆满,留下一个开放结局吧。

只要你不看番外,秦修明就会永远活着。

秦修明番外预定:

他捂着伤口,欢欣地目送心爱的姑娘离开。

船飘远后,他死在了岸上。

秦修明死在了他们分别的那一天,却骗的周思齐等了他一辈子。


沈崇河番外预定:

坠落的那一秒,他看着仪表盘上的照片,不知该说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沈崇河喜欢听周思齐唱歌,她就站在上海最大的舞台上做他一个人的“河神新娘”。


流川芳子番外预定:

哥哥想当个画家,却被父亲逼迫参了军。

他说,自己就是那个魔鬼,那个他曾想拯救世界而消灭的魔鬼。

他说,我们会有报应的。


写结局之前,我痛彻心扉连哭了两个晚上,想着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最后我实在找不到适合时代的语言来给他们圆满的结局。

个体与历史同构,每个人都是时代的悲剧。

思齐是不幸的,崇河战死流落风尘,思齐又是幸运的,她遇到了秦修明。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秦修明。

那个时代更多的怕是,关山难越,无人悲悯失路之人,比如流川芳子。

思齐和芳子的原型是陈怀民的妹妹和高桥宪的妻子,当她们的哥哥和丈夫在高空同归于尽后,她们没有相互记恨,反而是写信互道问候。

同样,思齐帮助流川芳子,却又不仅仅是帮助她,更像是救赎曾经的自己。这已经超越了国仇家恨,是战争硝烟下女子同为浮萍的惺惺相惜。

流川家是战争中日本家庭和社会的拟喻,穷兵黩武的父亲像是发动战争的天皇和内阁,身不由己的哥哥则是日本大多士兵的写照,而芳子作为女人的缩影,被战争摧残了纯真灵魂,最后只剩下美丽的行尸走肉。

同样,秦家也可以作为战争中中国家庭的代表。秦老爷子作为军统元老,年轻时肯定也是有过救国救民的理想,可危难当头在国和家之间,他选择了叛国保家苟且偷生,但最后也还是没逃过家破人亡的结局。

秦家父子都是矛盾的,父亲一边想着儿子飞黄腾达,一边又默默为他留好退路。儿子一方面痛恨父亲叛国,一方面却又竭尽全力想要保他一命。他们貌合神离相爱相杀,但到底是血脉相连彼此惦记,可惜到最后都成为了时代的尘埃。

结局动笔之前我想了很久,秦修明能不能不死?

能,当然能。

可周思齐年少时遇到过足够惊艳一生的飞行员,与秦修明柴米油盐一辈子怎么也不会越过当年翼下之风欢聚的一瞬间。

所以死亡,是这个人物最后的升格。

到最后,秦修明是炙热的朱砂痣,沈崇河是内敛的白月光。

而我把他们的不同,体现在了与周思齐诀别的方式上。

沈崇河是深沉内敛的理工男,他不惧生死,可他到底胆小,不敢亲自与爱人道别,只能把最后的话写在合照背后藏在相框里。

可秦修明不同,他炙热恣睢,燃尽生命最后的火光也要笑着送他心爱的姑娘离开。他知道,“活下去”三个字意味着无数个重复痛苦的明天,但“等着我”三个字却将未来灌满了希望,那是他最后的爱意,也是最后的告别。

卡夫卡说,一本书要像一把斧头,凿开我们心中冰封的海洋。

没有墓碑的爱情与生命无法去缅怀纪念,更能留下符合时代“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历史悲怆感。

希望这故事有凿开了你心中冰封的一角。

最后还是那句话:

不要怕死,也不要害怕活着。

不要怕爱,也不要害怕等待。

已完结的目录:

有哪些让你觉得「这是我尊贵的盐选会员该看的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