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瞬间让你突然意识到「爸爸老了」？
我爸是个农民，除了种瓜就是种瓜，小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偶像。
我爸种瓜，广东的老板来拉，一车一车看得我心疼，那可是我家地里结出来的瓜啊，个个都很甜，虽然我吃的都是裂口的，甜到齁，因为没裂口的“好瓜”都要拿去卖。
我心疼得哭了，大人都在笑我，我爸也在笑，他握着我的肩膀，跟我说明天带我去镇上玩。
我大喊着“不要，我只要我的瓜！我家的瓜啊，被他拉走了！”
第二天我爸带我去镇上，先坐隔壁叔叔家的拖拉机到村口，再坐公交，然后骑个车，我一路冷着脸撅着嘴，直到他从超市里出来，给我买了干脆面，我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去掏卡，当时大家都在集卡，我想当第一个集齐水浒卡的人，但我平时没有零用钱，钱都归我妈管，她怕我乱吃乱喝浪费钱还闹肚子，从来不给我零花钱。
我爸递给我一个袋子，笑眯眯的：“抽的啥让你爹看看？可惜，这张你有了。这还有一兜，你可以请你同学吃，但是不能一次吃完，别告诉你妈。”
袋子里不只有干脆面，还有那种上面是个会拍手的小人的长管糖，有一个带玩具的辣条，上好佳薯片，我最爱的奥特曼塑料玩具！
我爸说，这是卖瓜钱换的。
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崇拜这个男人。
他种瓜很厉害，我家的瓜总是最先被订，他种瓜换钱，虽然自己的秋裤穿十年，抽两块五的烟，偶尔喝个散打的白酒，但我妈每年都有新衣服，他的孩子上得起学，甚至还能报兵乓球班。
从小我就记得我爸很溺爱我，反正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只有那次。
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热血上头了，突然爱上去网吧了，每天放学都要去跟同学待一会回家，上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变异海毛虫、泰山瑞兽，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刷经验，怎么找个厉害的师傅，怎么出师。反正跟学习沾边的东西一点都不想，学习自然也是一落千丈。
只有那次，我考的特别烂，老师给我家里打电话说我最近的情况，我记得我跟我爸透露过我放学都会去网吧待一会。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听话，跟爸回家，有事儿。”
整个路上，我爸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回家了之后就是把我按在床上开始打：“我让你不好好学习！我平常这么疼你，你怎么样都行，家里供你上学，你玩物丧志？是不是说好好学习怎么样都可以！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后来我只记得那句：“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至此之后，我还是回去网吧，还是会每天做师门，但是我开始加倍的学习，我想去读更好的学校，但是如果考不上要交借读费，很贵，我爸跟我说没事，你只管努力，再贵我都供你。
初中考高中，市里的各大重点高中全区招人，我成绩还不错，中考在本校排名50，全家高兴疯了，说一定要去试试考那些好学校。
当时我家唯一一个本科学历的体制内亲戚很热心，告诉我们很多消息，本来我爸妈对我一个人去市里读书还有点犹豫，但他说：
高中进了这几所学校，半只脚就在重本里了。
我永远难忘那个热辣的下午，气温是史无前例得高，但我的心拔凉拔凉。
实验班只考数学，物理，和英语。
我物理考得稀烂，好学校的普通班也进不去，我站在校门口，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招生的老师偷偷告诉我爸妈，那是管招生的副校长。
我爸当着校门口所有老师，家长，学生的面，忽然走过去，拦住了那个副校长，他朝他鞠了一躬，跟他说：
“校长，对不起打扰你，我家孩子真的很努力，他成绩排名可以的，这次是紧张了，没见过世面，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求求您了！”
那一瞬间，震惊、羞愧和委屈击穿了我正值青春的全部自尊。
我爸为了我，向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龄还小的领导鞠躬，言辞恳切，只因为他相信我，他想让别人再给我一个考试的机会！
我的眼泪刷的流下来，步子定在原地，我妈赶紧过来搂我，跟我说不要紧的，你肯定就是没发挥好。
后来我没进去那个学校，但我心里像燃了一把火，这把火一直烧到了大学，毕业，现在。
我不能被看扁。
我不能辜负我爸妈的付出。
后来放榜的那天，我考上了一个211大学，专业还很好。
我一个人坐车去了那所高中门口。
这次我没哭。
我爸跟我说：读书才有出路，你老子我种了一辈子地，但我看见你读书，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你只管去，就算是博士，我也供你。
三十二岁生日的当天夜里，我们一家吃了饭，唱了生日歌，我准备耍会儿手机就睡觉了时候，我爸忽然给我发了条消息，又给我发了个红包。
他告诉我这是他的私房钱，让我千万不要告诉我妈。
然后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长大了爸很开心，你是爸的骄傲。
那一瞬间，忽然发觉我爸老了。
他从前极少会说这样的话，极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候，多半即便是在别人起哄的情况下，也会借着幽默和玩笑说一句：
“养了个只会读书的，愁的慌哇。”
别人笑着骂他炫耀，他也不反驳，就笑嘻嘻的，常年日晒的黝黑皮肤糙得很，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这是他第1次如此直抒胸臆的表达他对我的爱。
我忍住了眼泪，想回一句：
“再大也是你的娃，老爹你永远是我的偶像。”
但我终究除了“谢谢老爸”，什么也没说。
此后余生，好好生活，孝敬父母，平平安安，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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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世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