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好看的古言种田文?

发布时间:
2024-12-14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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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嫁给宋闲两年,他请了一个神婆来家,

神婆说住在后院西南角的人克全家,

于是,我担着克全家的名声,

被宋家用二百两银票和一张地契打发到一个田庄,

那地方十里之内渺无人烟,周围十亩地无人耕种。

我欣喜若狂,宋家真是好人家,

这不就是我要的归田园居嘛。


1

嫁给宋闲两年。

他请了一个神婆来家里,神婆指着后院西南角的方向说住在这里的人克全家。

我就住在这里。

因祖父救了宋家祖父,娶我成了他们报恩的方式。

我和一只公鸡拜了堂,被安顿在这个清冷的小院,连夫君的面都未见过,只知他叫宋闲。

陪着我的是我从村里带来的玩伴小叶。

进府时,小叶被改名为松叶。

小叶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她还是想叫小叶。

我没有资格给她改名,但是四下无人的时候,我还叫她小叶。

宋家每日都有人给我送饭,吃的比我在家时要好,可我明白,我吃的是下人才会吃的食物。

我很怀念家里的柴火饭。

阿娘总喜欢蒸一锅饭。

丰收时节,大火烧开,锅里是黄橙橙的小米,红薯和南瓜放在蒸笼上,清淡又香甜。

宋闲让人来传话,说我克全家,要将我送到田庄,还给了我二百两银票和一张地契。

我知道宋家想与我割裂。

我不愿嫁时,他们非娶不可,我自请和离,他们又置若罔闻,我不理会了,他们又要将我送走。

世家大族的心思我看不透。

传话的丫鬟说那地方十里之内渺无人烟,庄子里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周围十亩地无人耕种,一切都要靠我自己。

丫鬟有些不忍,补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少爷与高姨娘红袖添香,也是痛苦,不如离开,或许能自在些。”

我没见过宋闲,也没见过高姨娘,我并不痛苦。

他们总是自说自话。

我高兴的告诉小叶,“小叶,你以后可以叫小叶了。”

小叶笑眯了眼睛。


2

我与小叶走时,宋家无一人相送,小叶和我去南市租了一辆马车才到庄子。

小叶说宋家做事太不地道了。

我深以为然,但还是很高兴无人相送,这样才能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们买了一些种子,称了几斤棉布,还买了一些日常所用。

到了庄子一看,库房堆了很多陈年旧米,别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我机灵。

我将路上一个阿公送的南瓜切了和新买的小米用大锅蒸熟,和小叶一起吃了。

很香甜。

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

我梦到阿娘,她让我回家。

可是我家很远,我已经找不到了。

一睁眼,天光大亮,小叶欢喜的告诉我后院有一棵枣树,树下有很多枯枝败叶。

“淘淘,幸好他们往年不曾打扫,枯枝可以摞成柴,树叶我来做成堆肥,那块地以前有人种过,好大一块呢,收拾出来就能用了。”

我高兴的拍手,“正是。”

小叶生的孔武有力,力气比男儿还大,从小家中教的与我不同,她会修葺屋子,会堆肥,会打架。

是个极厉害的姑娘。

待我做了河捞捞去叫她时,树枝已整齐的摞在厨房外墙,树叶也堆成了堆。

我们吃完河捞捞,身体暖和了,靠在门外歇息了一会儿。

十亩地都在庄子前,离我们不足一里地,瞧着并不太荒,这几年定有人种过的。

沿着土地边沿有一条清澈的溪水缓缓流过,也不知是谁种了几棵杨树,正在长花序,像毛毛虫一样。

再远一些,有座很矮的像土堆一样的山,也住了一户人家,冒着袅袅炊烟,房子可比我们的庄子大多了。

我感慨,“叶子,我真是极幸运的。”

小叶附和我说:“多好的日子,我太喜欢了。”

我们开始收拾。

小叶将院内收拾妥了,便拿着种子种地去了。

我在家缝了两床厚被两床薄被。

昨夜我们没有被子,将火炕烧热了,盖上所有布料,后半夜还是有点冷。

但有了被子就不会冷了。

我烧了一壶热水,去与小叶一起种地。

春寒料峭,我们满头大汗,一同喝着热水,就像以前在村里的日子一样。

“两位姑娘安好,可否讨碗水喝?”

我扭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俊俏的郎君,穿了一袭青色的棉袍,面如冠玉,斯文有礼。

像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中的人。

我给他倒了一碗水,他优雅的喝着,问我,“二位是今日才搬来的吗?””

“我们昨日搬来的。”

“恕在下冒昧,二位可是宋家小姐?”

“不是小姐,我是淘淘,这是小叶。”

那人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我叫陆昭,两个女子住在此处多有不便,如果有事,可找我,我就住在那边山上,不远。”

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薄薄的怒意,很奇怪。

但这是我在京城感受到的第一个善意。

于是我赶紧行礼,“多谢,您知道奉县吗?离这里有五日路程。”

米家村就在奉县,是我的家,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但他或许知道。

“我知道,我就来自那里。”

小叶顿时高兴起来,“我们也来自那里。”

我也高兴,遇到老乡了,我们奉县人最热情了,难怪他要帮我们。

我问他,“你想回家吗?”

他看着很远的地方,笑着说:“想啊,做梦都想。”

他看的是家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是好人,是个很好的邻居。

因为从那以后,他总下山来帮我们干活。

从春日干到夏日,院内种的荠菜都换成了萝卜苗。

我和小叶小小的家,因此热闹了许多。


3

前些日子小麦收获时,陆昭从山上带来几人,帮我们收割。

十亩地小麦,真不少,陆昭与我们一起晾干小麦,晾了整整一仓库,又将地里种上萝卜和白菜。

陆昭说他们想买一些,他养了些人,但他们不事生产,需要这些粮。

他按照米店的标准给了我些钱,带走十几麻袋小麦,说要去附近惠安村的胡家磨成面粉。

我和小叶也去了,带回来几袋细细的面粉。

如此也没用掉多少小麦,库房还是满满的,让我心安。

陆昭建议我卖掉。

“等明年丰收时再说吧,在乡下,我娘每次都留足够的粮食给我们吃,可还是不够吃,要是遇上灾年,粮食涨价厉害,更没有吃的了,万一遇上灾年,可是救命的粮食。”

陆昭看着我,忽然笑道,“那我也去收一些,总要够一院子人吃一年才好。你仓库里的粮食,不要与任何人说,别人问起来就说卖了。”

“我知晓。”

我蒸了一锅大大的炊饼,用地里现拔的菜与厨房剩下的最后一块肉炖了一锅香香的菜。

我又想起了爹娘,我家的地没有这样多,几亩地的收成,又要交税,又要养一家人。

小叶吃着吃着哭了,说她想爹娘了。

我擦掉她的眼泪,许诺她,“我们一定能再见,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要过的很好,”

这夜电闪雷鸣,小叶发烧了。

我给她喂了药,陪了她一夜。

第二天她又生龙活虎了。

我们吃了几个野菜窝窝,喝了碗甜丝丝的南瓜粥,熨帖极了。

然后锁上门去,搭上惠安村进城的牛车。

赶车的是胡家大哥。

胡家嫂子也在,那日去磨面粉混熟了的。

路上,胡家嫂子与我说了很多话。

“你们现在住的那个庄子,原来是宋家给一个老仆养老的,那老仆无儿无女,庄子周围的地都给佃户种了,他只收些银钱,后来老仆没了,地也空下了,也就这两年的事。”

“不知你们是宋家什么人,嫂子也不问,不过你们也算是沾光了,不用交田赋,左右也没人敢惹宋家,不过两个姑娘家总是不便,多来我们村子逛逛,乡里乡亲的,有事也好帮衬。”

我和小叶连连点头,惠安村的人很淳朴,像我们米家村一样,既要在庄子生活,自然要和村民多来往。

城里很热闹,比奉县热闹多了,人也漂亮。

我瞧到一个弱柳般的女子,长相极艳丽,让我想起娘曾给我讲过的狐仙。

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高个男子,虽相貌有些平庸,但锦衣华服,身份不凡。

我盘算着一会儿先与小叶到处逛逛,再买东西。

胡家嫂子忽然戳了戳我,指着那女子说:“嫂子教你,似这般打扮的女子,都是妾室,美则美矣,差了些姿态。”

小叶盯着看了一眼,道,“哪有淘淘美。”

胡家嫂子认真瞧着我,眼神不太赞同,但没说什么。

我娘说我自小是个美人胚,小时候留孩发不明显,长大后,我娘依然给我留孩发,说要遮挡我的样貌,以免被流氓瞧上。

直到我成婚时,才将头发梳好,为的就是给宋闲留个好印象,将来对我好点。

可惜娘为我想得周全,我却与一只鸡拜了堂。

小叶说鸡不识美人。

在宋家住了两年,我又留起了孩发,我不怕流氓了,但我怕后院的女人。

我和小叶下了牛车,路过那一对男女。

女子不知为何正在小声啜泣。

男子安慰她,“莫哭了,她不是已经去庄子上了吗?我这辈子都不会接她回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女子横了他一眼,“她可怜,我就不可怜了?她可是大房,我高珠珠何等人,竟屈居于一个农女之下,想到就恨。”

男子嘲讽的笑道,“没见过夫君面的大房。”

“我不管,你要休掉她,不然休想我爹帮你。”

“好好好,我答应你,一定想法子说服祖母。”

我扭头认真看了一眼。

原来宋闲长这样。


4

我开始边晒肉干边期待宋家的休书。

待到秋日,宋家的休书还没来。

但我们再次迎来了大丰收。

依然是陆昭喊人帮忙,丰收的萝卜和白菜在地里摞了一摞又一摞,我请胡家嫂子与几个村妇,一起做了菜饼子送到田里。

大家伙用溪水洗洗萝卜,就着菜饼边吃边说闲话。

秋高日远,田里的风带着淡淡的香气。

我和小叶一下子忙碌起来。

陆昭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找来一人,买走大半萝卜和白菜。

但剩下的也不少,我便和小叶晒了几排腌萝卜干,晒干了便能佐菜吃。

又做了几大缸酸萝卜,待到明年晒干蒸熟,就是堪比肉香的老咸菜,无论如何都放不坏,是我幼时最爱的零嘴。

这些,够我们吃很多年了。

后院的枣也成熟了,又脆又甜,好吃的紧,趁着新鲜,我又做了几小缸酒枣。

阳光好的时候,我与小叶给陆昭送了些萝卜干与酒枣。

陆昭的房子比我们大,也比我们讲究,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住了几个人。

陆昭是主子,唯一的主子。

很奇怪,但我没问过。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问的事,就像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一样。

陆昭接待了我们,给我们抓了些零嘴,笑言冬天要去庄子上蹭饭。

我自是欢迎。

想想仓库和地窖丰富的贮藏,我开始期待冬日。

正式入冬后,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柴,点了炭盆,在家中龟缩不出,换着法子的吃东西。

大锅炖起猪肉白菜,米饭上浇一勺汤汁,就着菜和肉,就像过年一样。

又白又大的炊饼竖着掰开,夹一个鸡蛋捏碎,再浇一些碎肉与肉汤,切一盘咸菜丝,也是美味。

白菜和肉、面条在水里滚开,撒一些调料,也好吃的紧。

我们最喜欢吃的还是暖锅。

初雪来时。

陆昭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来蹭饭。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

陆昭拿起一只放到我手里,“老莫带回来的,我们几个男人养不了,给你们养吧。”

小叶喜欢的不行,托着一只鸡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那便先养在屋内吧,开春暖和了在院子里搭个鸡棚。”

庄子周围空旷,只我和小叶两个活物,养些鸡倒也热闹。

今日我与小叶准备吃暖锅,陆昭既来了,便邀他一起吃。

他却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我,“上月我有一友人前去奉县,我便托他去看看你和小叶的爹娘,说了你的现状,这是他们给你们写的信。”

我一时愣住,一直想托他帮我找在家乡的父母,可他已助我许多,他那样想回家,都没有回,必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我不想给他找麻烦。

他的笑容淡了几分,有些歉意道,“可是怪我擅自告诉他们你的现状?”

我拿过信,摇头道,“他们知道我的情况,便不会对宋家生出妄想,对他们是好事,我该谢你才是。”

他松了口气,“我也是如此想,平民布衣生存不易,与宋家牵连太深,没有好处。”

我笑笑,也不去想他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

阿爹说过,难得糊涂。

我招呼小叶一起来看信。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要嫁入宋家,为了让我嫁人后不被瞧不起,阿爹一直咬牙让我女扮男装去学字,我学会后也教了小叶一些。

爹娘不会写字,应该是陆昭朋友代写的。

爹娘的信就像拉家常,没提宋家一点不好,只叮嘱我要好好生活,又说了些家里的情况。

我看的湿了眼睛。

他们是怕我难过。

抬眼看到小叶小心的叠起纸张放在自己箱笼中。

陆昭适时说:“初雪天寒,我蹭你们一顿暖锅可好?”


5

开春,小鸡已长成了大鸡。

我们搭鸡窝时,挖出一个罐子,里面有几锭银子,还有诸多碎银和珠宝。

都折算成银子,足有一千两。

我想起先前住在这里的老仆。

真是时来运转。

小叶说想念她阿娘做的窝窝头,所以我们今年种了玉米。

等地里的苗长到我小腿那样高,宋家送来了休书。

我将休书烧掉,与来人说:“原也不是我非嫁不可,宋闲想另娶她人,便给我一封和离书,休书我不认。”

来人为难道,“奶奶啊,您别为难小的,这休书哪轮得到女子认不认。”

我吃了一口酒枣,微微一笑,“那你就看我能不能做到,人言可畏,我不惧人言,宋家可就不一定了。”

来人僵着脸走了。

小叶嘟囔着,“可惜了我们淘淘,你可是姜阿婆教导出来的人,宋家有眼无珠。”

姜阿婆是宫里出来的,回村时很风光,只是身边无人陪伴。

阿娘看她孤寡一人,便常给她送些吃食。

她听闻了我的事,将一身本事尽数教给了我。

一边教一边说:“我的淘淘,但愿你用不上。”

我确实没用上。

我抚掌笑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如今不好吗?”

小叶又兴奋起来,想着等玉米长熟了做贴饼,到时候烩一大锅菜吃。

过了几日,宋家送来一纸和离书。

我炒了一盘瓜子黄豆,开始思索卖了庄子回奉县。

两个女子回乡,到底有些不安全,可这庄子就安全吗?也未见得。

我能做的不过是与附近村落的乡亲关系近一些,尽力不受排挤。

我们没等到玉米成熟,却等来了奉县干旱,庄稼无收的消息。

我家中还有父母兄嫂,母亲与嫂嫂虽节约,可没有收成也是没办法的事。

灾荒年月,饿殍遍野,我想想便忧虑。

我坐不住了。

小叶哭着要回去。

我安抚住她,在去找陆昭的路上,遇到了陆昭。

我本是急的,看他淡淡然的模样,不知为何也没那般躁动了。

“别急,你写封信给我,我叫老莫带信去一趟奉县,你们家中虽遭灾,这几日的粮食总是有的。”

“可否允我和小叶的家人随老莫一起回来?”

小叶急忙道,“我们可以帮你干活报答你。”

“自然可以,报答的话不要再提,我们也常得你们帮助,既是邻里,不必分的这样清。这事宜早不宜迟,这几日百姓有存粮,尚未乱起来,过些日子,怕是就不太平了。”

“那你家中......”

“我家是奉县富户,吃喝不愁,怕只怕灾民闹起来,富户遭殃,不过我已给家中去了信,嘱咐他们开仓放粮,想来不会有大问题,朝廷的赈灾粮也应要上路了,只愿宋闲的良心多一些罢。”

原来这次的赈灾大臣是宋闲。

姜阿婆曾与我感慨,百姓活命难,有时权势之家一个念头便能主宰很多人的生死。

宋闲待我不好,但我希望他待百姓能好。

我给爹娘写了信,嘱咐他们带上小叶的家人和姜阿婆一起跟着老莫来京城。

老莫当日就快马加鞭去了奉县。


6

夏日炎热。

我和小叶在小溪旁搭了一个简易的守地棚子,防热也防雨。

惠安村种瓜的柳二进城卖瓜,路过我们的棚子,送了小叶两颗西瓜。

小叶还了一包路上嗑来解闷的炒瓜子、黄豆。

胡家嫂子与我们在棚子聊闲天,见了便说:“柳二的瓜好吃。”

我最爱美食,回道,“那便切了吃。”

瓜种的极好,皮绿瓤红,切开就流汁水,我们一人吃了两块,刚聊到过几日要做老咸菜这事,便听得马蹄声踢踏而来。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行来,停到我们面前,马车上的标识我认识,是一个宋字。

车帘撩起,高珠珠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便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宋家的庄子?可知住在那庄子的女子是否在家?”

我低头,“不知。”

高珠珠斥骂道,“你这......”

马车中有人制止了她,从车帘内扔出一个银锭,懒懒的说:“罢了,你们告诉那庄子里的女子,奉县遭灾,我将前往奉县赈灾,若得闲自会去她家中帮衬一番,此事过后,宋家与她再无瓜葛,让她莫要纠缠。”

赈灾在即,宋闲还有闲心与小妾来寻故人给个下马威。

奉县百姓运气怕是不大好。

我若纠缠一个人,那人或貌若潘安,或钱财万贯,或情爱难舍。

我对他既无情,也不贪恋财物,他亦相貌平平,为何总疑心我痴爱于他,那和离书,我不是收了么。

达官贵人的心思,我确实不懂。

小叶与我一起习惯了,也在装作鹌鹑,胡家嫂子却不然,听罢扬声道,“好叫贵人知晓,您面前不认识的女子就是庄子主人,贵人莫非找错了人,怎地到了人前竟不认识。”

“哦?”宋闲总算撩起车帘低眉看了我一眼,笑道,“果真是这副不起眼的样子。”

好好的显贵,家中竟是没有铜镜,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高珠珠却高兴了,整个人窝在宋闲怀中,娇娇怯怯道,“宋郎,以往是我小气了,她这般,实不配我争风吃醋。”

宋闲捏了捏高珠珠的鼻子,转回眼看我时,表情已冷,“方才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宋大郎,我叫谷淘,不叫那女子,这庄子的地契在我这,是我的,不是宋家的。奉县遭灾与你无关,谷家你不必帮衬,从此不来往就是,如此你我都称心如意。”

高珠珠哼了一声,“雕虫小技。”

宋闲却一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日后来找,便如何?”

“不如何,请便。”

宋闲冷笑。

看惯了陆昭的脸,冷笑的宋闲实在有些不好看,我忙低头不去看。

马蹄声渐渐远去,向着陆昭家中的方向去了。

只是不知,陆昭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下晌,陆昭提着一只野鸡前来,笑道,“不知怎么撞到我家院墙,便宰了来给你们,可否帮忙做了给我分一些吃?”

我自无不可。

小小的厨房中,我收拾食材,陆昭坐在灶前添火,仪态端方,面如冠玉,实是一副好人才。

很快一锅鸡肉炖土豆就好了,我切了一盘咸菜,将前几日挖的野菜拌了一盘,小叶也端来了香喷喷的大米饭。

陆昭说今天的夕阳很好,将餐桌摆在大门口,吹着晚风吃完了这顿饭。

夕阳如火,天边万里大片的红色祥云缭绕,美不胜收。

小叶洗了一盘小果,推了推我腰间,回屋去了。

我知道陆昭有话说,便等着。

“你今日看到宋闲去我家了吧。”

“看到了。”

“说来惭愧,其实我与宋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宋德明去奉县办差,酒后遇到我娘,用了强,他走后,我娘才发现有了我,我娘是一个很好很坚强的人,她选择生下了我,但外祖家在奉县是富户,我的存在很难瞒下来,外祖很疼我娘,便以分支家孩子的名义将我养大。”

“我娘没有瞒着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宋家定下你那年,也是我的祖父认出我那年,我长的像祖父,是他把我带回宋家抚养,他在世时,我一直在读书,考中了秀才,几年前他离世前帮我安排了这个院子,私下给了我一万两银票,叮嘱我不要再读书,防的就是宋夫人害我,宋家这代子孙能力平平,祖父是怕我遭人嫉恨。”

我问,“你还在读书,是吗?”

“我一直在读书,只是没有再参加科举,宋家一直在看着我,如今我是蚍蜉撼树,自然要低调一些,可书总要读的,读书明理。”

我又问,“你早知我的身份?”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君子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自小就知道你,总觉得你我二人同病相怜,想的多了,竟有些不愿你嫁给宋闲,我知此事无转圜余地,又忧心你生的美貌,怕你护不住自身,没料到你虽年纪小,但不声不响间自有大智慧在,你做的很好,活的......也很好,我很羡慕,也很想加入。”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望了望他的侧脸,默然不语。

他站起身,施礼,“是我孟浪了。”

我郑重还礼,笑道,“你天地广阔,志在高远,我只喜这田园间。”

他洒然一笑,“我若只要功名,不入仕途呢?”


7

夜里做梦,反复都是陆昭那句,“我若只要功名,不入仕途呢?”

那好像,也不错。

我拥着被子看到窗户渐渐发白,心想,那就顺其自然吧。

去年腌制的咸菜,冬天吃了些,剩下的入夏后晒干了,蒸了整整三大锅,又放在院中晒去水汽。

整个院子都飘荡着一股老咸菜的香味。

小叶拿着炊饼,一口炊饼一口老咸菜,满足的说:“堪比红烧肉。”

我笑着正要答话,忽听得门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儿这老咸菜做的不错。”

是阿娘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

我阿爹、阿娘、哥哥、嫂子、姜阿婆,还有小叶的爹娘和弟弟,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小叶已欢呼一声,朝他们跑去。

我娘握着我的手,眼中有泪光,却笑着说:“我儿甚好,甚好。”

我知她忧心我的生活,如今看我过的不错,才真放心。

哥哥安慰阿娘,“阿娘,您是知道阿妹脾性的,宋家影响不了阿妹的心性。”

嫂子也说:“可不,您看这院子收拾的这般齐整,阿妹和小叶妹妹过得十分不错呢。”

阿爹笑道,“快别掉眼泪,我们一家团聚,也未受奉县旱灾影响,实是好运道。”

他们一路辛劳,我将前几日剩下的西瓜切了给他们解解暑,去厨房准备午饭,我娘、小叶娘、嫂子都来帮忙。

厨房很热闹,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不多时,香喷喷的炖骨头、吸满汤汁的骨汤青菜、酸甜爽口的凉拌菜、下饭的炒土豆丝都做好了,还有一大盆昨日刚蒸好的炊饼,叫人食指大动。

小叶爹和我爹闲不住,我们做饭间已去地里看过庄稼的长势,吃饭时便计划着明年种些什么,又说起路上的点滴。

老莫去时带了些粮食和银票。

爹娘和小叶爹娘将家里存的粮食送给邻居,就跟着老莫出发,一路走来虽颠簸了些,却并未挨饿。

陆昭助我良多。

吃过饭,我们几个女子便开始缝制被褥,我早已买好了棉絮和布料,只是尚未缝制好。

一下午,说说笑笑,忙忙碌碌,热出一身汗。

第二日,陆昭来拜访,被待以米家村贵宾之礼。

陆昭尚不足双十年华,待人接物却很稳得住,一边说自己年纪小当不得,一边说起与我和小叶的交情,又问起奉县的人和事,聊到一人与他和我阿爹都认识,终是打开话匣子,消除了若有似无的尴尬氛围。


8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听闻奉县灾情已解,其中几番波折,总与宋家有关。

陆昭与我说,宋家大约要倒了。

我和兄嫂去城里采购年货,远远看到宋家门口围了一排士兵,宋家人被狼狈赶出。

人群中,宋闲脸上带着伤,高珠珠披头散发,再不复曾经的华贵。

世家大族,熙熙攘攘,烈火烹油,可一旦出事,便是连根拔起。

阿兄在我耳边叹气,“且不说他们如何对待小妹,便是奉县整整混乱两个月,才有新的官员被派去,如今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可见,为官为夫,都要对得起良心才是。”

嫂子却是另一番看法,“宋闲相貌平庸,配不上小妹,我瞧陆昭不错。”

我笑道,“我瞧陆昭也不错。”

大哥便给我一个爆栗,“不知羞的丫头!”

爹娘来了以后,我们买了牛车,大哥驾车,载了满满一车年货回家,我和嫂子背靠年货看着蓝天,晃晃悠悠,几欲睡着。

恍惚间,听到大嫂轻叹,“你莫担心,小妹运道好,虽是和离,可到底躲了一场祸事。”

又听大哥说:“我们一家人最是宠她,谁知......怎么救人还救出事来呢。”

大抵是因果吧,就像陆昭,宋老爷子一直没给他改姓,没有认祖归宗,可正因为这样,宋家出事也牵连不到他。

我想着,沉沉睡去,再睁眼已在自家院子里,阿爹正指着我取笑,“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一坐车就睡觉。”

小叶阿爹一边卸货一边道,“和小叶一样,快来,今年我们可以过个富足年了。”

这确实是个富足年。

我跟在长辈身边,准备过年的吃食,油炸豆腐、素丸子、肉丸子、卤肉......丰富的很。

嫂子和姜阿婆给每人做了一件新棉袄,只待过年时换上。

我与小叶还悄悄做了一件事,我们进城将那老仆留下的珠宝首饰都当了,换成银票,缝在自己贴身的衣物上。

宋家出事,这样做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到了大年除夕,男人们将院子打扫干净,贴上对联,女人们张罗了一桌香喷喷的肉菜,煮起饺子。

一大家人围坐,点起两个火盆,吃了一顿美味的年夜饭。

小叶又端来瓜果点心,聊天守岁,聊聊还在米家村的旧友,说说对今后的憧憬,总是充满希望的。

第二日,全家都换上新衣,吃过早饭,就迎来拜年的陆昭和老莫。

在这方看似荒凉的孤立小院里,我们的年过的很温暖。

过了年,春日播种,老莫照旧带人来帮忙,却没见陆昭,他已是在准备乡试了。

小麦长到我小腿那样高时,庄子里迎来十几个不速之客。

宋家倾覆,成年男子发配岭南,女子和未成年的孩子出狱后,曾经的姻亲故旧无人相帮,高珠珠也回了高家,对宋家的人置之不理。

走投无路之下,不知谁想起了我这个故人,前来想讨要庄子。

可惜她们对我的认识总是有偏差,以为我逆来顺受,又对宋闲情根深种。

但我只是顺势而为,且嫌弃宋闲貌丑卑劣,情根尚未种上。


9

宋家人丁单薄,又舍弃了旁支,连宋夫人在内,来了十二个老弱妇孺。

我家中有十人,也不缺年轻健壮之人,倒是占了优势。

宋夫人先是强势要求我归还宋家的庄子,我不允,便骂起来。

我阿娘和叶子阿娘虽与人为善,骂人可不输阵,村里骂人的话一句句信手拈来,就将宋老夫人骂的险些气晕。

她骂不过,便哆哆嗦嗦指着我道,“不要脸的娼妇,竟拿了我家的东西拒不归还。”

我阿娘冲上前便左右各自扇了她两耳光,“老娼妇说谁呢?颠倒黑白的话我们不听,这庄子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再说我不爱听的话,我就再赏你几巴掌。”

宋夫人气的胸口大喘气,又不敢再说,索性别开脸不看我阿娘。

宋家其他人开始时并未开腔,都等着宋老夫人拿辈分压我,此时见宋老夫人不敌,就有人出来与我套交情。

一个比宋夫人和善些的女人走出来,“闲儿媳妇......”

我笑道,“宋二夫人,我与他已经和离了,况且,我与鸡拜堂时,您也在场,怎会将鸡看成人呢。”

“话是这么说,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我维持着笑意,“想来您也知晓,我与宋闲尚未见过面,我住在清梧院时吃的也是下人的饭菜,恩情的话,您别再提。”

宋二夫人败下阵来,她身边与我年岁相当的姑娘瞪着我道,“可这庄子和地都是我们家给你的。”

“二小姐也知是给我的,你们往日欺我家世普通,将我视作蝼蚁,但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拿庄子打发我,我接了,便是如你们的愿两清了。一朝落魄,又来寻我晦气,这是又不想与我两清了吗?”

宋二小姐一跺脚,恨恨道,“我们已这般可怜了,你心肠也太硬了。”

“我住在清梧居时,你但凡去看过我一次,这话也说得。”

我走到他们面前,“庄子和地我是不会还的,你们若是不满可以去衙门告我,宋家在老家的祭田还在,念在我走时宋家也曾给我二百两银子,你们若想回去,我可给你们一百两银子,若不愿,那就请离去吧。”

他们如今哪里还敢去衙门。

阿爹阿娘走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护着我。

阿娘红着眼睛道,“我们救宋老爷子,就没图你们什么,是你们看不上我的淘淘,还非要娶,娶了她又百般磋磨,好好的姑娘成了和离妇人,你们竟还有脸来找她麻烦,可见宋家家风不正,举止不端,有今日就是咎由自取。”

阿爹也道,“若不是看在宋老爷子的面子上,今日谁都别想完好无损的走出门,淘淘既给了你们选择,你们便选吧,若还胡搅蛮缠,只有用棍子请你们出去了。”

宋夫人却缓了过来,定定看了我一会儿,说:“原来是我看走了眼,你才是那个真正适合闲儿的人。我会带他们回乡种田,但不知能否收留我们一晚?”

“可。”

我给了他们一间有大炕的屋子,烧了一锅过去他们看都不会看的大炖菜,提了一篮子炊饼,给他们送去。

他们吃的狼吞虎咽。

叶子悄悄说:“淘淘,我们最忍饥挨饿时,也没他们这样,原来富贵人家遭了难,还不我们。”

姜阿婆的声音传来,“那是因为穷人习惯了苦难,他们却是天上的云,一朝遭了难,便落入泥坑。”

“阿婆。”

姜阿婆对我点点头,凝神看了宋夫人一会儿,道,“我从前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听宫里的贵人说过她,她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淘淘,你叫上你哥,一起去趟陆家,告诉陆昭这件事。”

姜阿婆知道陆昭的身份,既这么说,就是忧心宋家人算计陆昭。

“好。”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若是我,定回祖宅守住祭田,再图东山再起,宋家却还想着算计人。


10

陆昭说他一直让人盯着宋家,已是知道了。

他让人奉了茶,细细说给我们听。

“以我对宋氏的了解,宋家落得这般结局,我却独善其身,不除掉我,她定忌恨难安。”

“她也没什么好算计的,她不敢将我的身世透露给官府,真要是这么做了,我或许无事,先倒霉的可能反而是他们,左不过是想要我将祖父给我的宅子和银钱吐出来罢了。”

“倒是你,他们在你那住一晚,你要小心。”

我喝了口茶,很香。

“我知道。”

我哥怒道:“大不了今晚不睡了,我就不信几个妇孺还能算计到什么程度,明天赶紧把他们打发了。”

我笑道,“倒也没那么麻烦,锁上门窗就是了,出不来,就什么算计都做不了,至少今晚,他们会安安分分的。”

陆昭为了我又倒了一杯茶,轻笑,“至于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当晚,我哥还是在宋家人门外睡了一晚,小叶不放心,也去了。

或许是太过疲累,宋家人倒也安安分分睡了一夜。

吃了早饭,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票,将他们送出门,再无多余的话。

我哥跟了一路,回来告诉我,他们在惠安村租了一个空宅住下来。

当日下午,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去了陆昭的宅子,跪在门口不肯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和村民说的,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村民看热闹。

此事我不便出面。

我去与姜阿婆商量。

“你是晚辈,当着众人容易被他们利用这点做文章,你不要出面,让你阿爹和阿娘去,他们最有理由,也有身份去拿捏宋夫人。”

说着又不放心,叮嘱阿爹阿娘,“你们去了也不要一味出头,让人指摘淘淘与陆昭的关系,只当个观众,装作忍无可忍时再出手。”

我阿爹阿娘知晓厉害,立刻便去了。

回来时对陆昭百般称赞。

原来陆昭出来二话不说便跪在宋夫人面前,口中说道,“晚辈虽不知夫人是何人,但敬重您是长辈,您在我门前下跪,就是我的不是,只是您到底有何事?可否起来说话?”

半句不提自己和宋家的关系。

“怎会没有关系,你可是要喊我一声母亲啊,我的夫君是你的亲生父亲。”

宋夫人到底是谋略差,涵养也差了些,面皮绷的死死的,咬牙切齿的装作哀戚,已是落了下乘。

陆昭坦坦荡荡的行礼回道,“这位夫人说笑了,天下怎么会有儿子不认识父亲和母亲的,在场各位都是惠安村的,也未曾见过我与你们来往,我阿娘在奉县,我来这里只为求学,怎会突然换了个母亲呢。”

以前是宋夫人不想见陆昭,不允他去宋家,现在却被陆昭用此拿捏,怒道,“你拿了宋家的宅子和银子,如今宋家出事了,就想撇个干净,岂是为人为子之道?”

陆昭坦然站起,朝周围拱手做辑,“各位乡亲父老,可有人能告诉我这位夫人是谁?”

有人便说:“就是近日出事的宋家,家产都被抄了。”

“原来如此,我与宋家并无瓜葛,您怕是弄错了,我姓陆。”

宋夫人也霍然站起,怒道,“我夫君......”

陆昭打断他,“夫人慎言,你夫君做了什么事与我无关,倒是他自己可能要为此承担责任。”

宋夫人不敢再说什么,若是挑明了,宋老爷定是罪加一等,反而不美。

“无论如何,你这院子就是我们老爷子给的,你院中的仆人,也是我们老爷子给的,你若敢,就叫这些仆人出来说话,让大家看看。”

陆昭笑着扶额,像是被人胡搅蛮缠十分无奈一般。

“也罢,老莫,叫大家都出来给这位夫人瞧瞧。”

不多时,宅子里的仆人都在门口并排站好。

宋夫人颐指气使道,“你们说,你们是不是被老爷子送给他的。”

老莫回道,“这位夫人,我们是陆家老爷子给少爷安排的人,进京是为陪少爷读书,您弄错了,我们也都不认识您。”

其他仆人也纷纷说不认识。

这些仆人都是宋老爷子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老爷子也算为陆昭想的长远,给他挑的都是有本事的人,有的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有的虽有家室,却是全家一起随陆昭生活,并无后顾之忧,自然也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宋夫人气急,“你们......你们......”

我阿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与我阿爹走出人群。

阿爹冷笑道,“我当是谁,昨天在我们家要钱不成,现在又到陆小侄这了,你们欺负我闺女的事还没算呢,又来欺负别人。”

阿娘擦着眼泪控诉。

“诸位乡亲想来早已好奇我女儿的身份,说来不怕各位笑话,早先我们救了宋家老爷子,老爷子是个好人,便想与我们结成儿女亲家报了这份恩情,我们自然是不肯的,奈何老爷子坚持,两家就这么定了亲事。”

“谁知老爷子一走,宋家既不愿娶我女儿,又不想被人指摘退婚,竟是宋闲还活着在京城,就让我女儿与一只鸡拜了堂,打发到宋家最偏僻的院子,吃了两年下人的饭菜,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又说我女儿克全家,给了她一个庄子十亩地,就打发到这里和离了。”

“我们农家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并不低贱,在他宋家眼里,竟然就该被如此磋磨,真是可恨可恨。”

胡家嫂子也在人群里,站出来说:“我作证,宋闲去奉县赈灾之前来过一次,带着小妾来找淘淘晦气,那样子确实不认识淘淘,可那气势却是拿捏的足足的,就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们。”

惠安村的相亲良善,听完都被激怒了,纷纷议论起来。

“既不愿娶人家,退婚就是,好好的黄花闺女,就这样莫名嫁了一次。”

“这庄子在贵人眼里才值几个钱,不过是打发叫花子罢了。”

“当真这么瞧不起我们,又说好话叫我们来讨公道,这不就是在利用我们。”

“淘淘娘说的对,我们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并不低贱,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最后认定宋家人就是来讨打的,将人打走了事。


11

宋家人在惠安村住不下去,灰溜溜的走了。

宋夫人临走时的表情让我不安。

那是绝望中还有一线希望的人才会有的狠意和决断。

我和陆昭说了。

他很淡然,“我有准备,她是冲我来的,你且安心。”

我不太安心,与家里都说了,让他们警醒。

一连几日,我们都和衣而眠,轮流守夜。

我本想雇一些人来,可家里没几个壮年男子,万一雇的人手有所图谋,反而不美。

与家人商量后,决定还是依靠自己为好,想来以宋家如今的财力,又要预备回乡的钱,也请不来什么厉害的人物。

我哥是打猎的好手,在院内设了一些陷阱。

院墙上也装了尖锐的碎石棱角,墙下落地处都装了老鼠夹子。

刀具也都放在趁手的地方。

忽的一日,听到院外有声响。

我出门去看,发现几个男子抓着一个浑身猥琐之态的人,其中一人嘴中骂着,“身无二两肉,还学别人偷盗,跟我去公堂。”

看我们出来,又转头说:“姑娘别怕,我们是那边山头陆公子来保护你们的,有几日了,今日终于等来这个贼子。”

陆昭竟悄然帮我们想到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最终说了声,“多谢了,陆昭那边可还好?”

男子一笑,“放心吧,应当无事,宋氏应只是想偷你一些小钱,陆公子那边才是大头,想来是叫杀手去了,不过不是什么有名的杀手,我兄弟能处理,姑娘没意见的话,能不能将此人绑起来在柴房关一晚,我们兄弟先去陆公子那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自然没有问题。”

男子将那猥琐男绑的结结实实,推进院内,我这才发现,那猥琐男子手上都是血迹,入院后竟有些委屈,“各位壮士,你们瞧这院子里的布置,我这在墙头伤的手,实不需要各位专门在这等候啊,疼煞我了。”

男子看了看墙头,和沿着墙的草垛子,笑道,“倒是我小瞧各位了,有安危心,吃不了亏,那我们几个这就去陆公子那了。”

说罢抱拳离去。

阿爹将贼子推进柴房,落了锁,压低声音道,“这陆公子何意?他待我们也太过关切了。”

我一时语塞。

阿娘拍了阿爹肩膀一下,拽着阿爹回了屋。

小叶也低声说:“淘淘,患难见真情,他那边定然比较危险,可还给我们这边分了几人,可不要错失良人啊。”

我笑道,“我有分寸,倒是你,我听胡家嫂子说,柳二前几日还问过你。”

小叶脸一红,转身走了。

剩下阿哥和嫂子了然的看着我笑,嫂子还说:“我们淘淘这么漂亮能干,算那陆小子有眼光。”

阿哥骄傲的抬头,“也不看是谁的妹子。”

嫂子便戳着他健硕的肩膀,“少来,怎么不见你长的有淘淘一半好看。”

我抿嘴而笑。

心中有事,后半夜一直没睡,天亮后,我早早起床要去陆家。

路上遇到前来报信的老莫和昨晚那几个男子,看到了我,老莫很高兴。

“少爷让我报个信儿,昨晚的人都抓住了,让您放心,少爷说想必您昨晚也没睡好,就别过去了,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他会去看您。我们这就去庄子上将那贼子带走,一同送到衙门去。”

“多谢您了,我还是得去看看,不甚放心。”

老莫脸上的笑容更浓,“少爷说您一定还是要去的,他已煮好了茶等您。”

我点点头,心想陆昭真是洞悉人心。

陆家与平时一般无二,已是收拾齐整,昨晚的痕迹一点也没留下。

茶香袅袅,陆昭对我招招手,脸上笑容和煦,“过来尝尝我煮的茶。”

我喝了一口,温度正好,茶香似苦回甘,还有一份淡淡却不绝的香气,是上次喝过的茶。

“你这里的茶真好喝。”

他虚指了指外面,从容的拿起一块点心给我,“是我自己种的,小时候就种上了,每年摘了做成茶,只招待贵客,配这雪花酥最好不过了,你尝尝。”

我吃一口,点头问,“我竟是贵客?”

他绽开一个笑容,眼中星光泽泽,“最贵的贵客。”

我叹气,爹娘、哥哥、嫂子都珍爱我,若再得一心人,是不是太贪恋了。

“不要有负担。”他徐徐道,“可我又有些等不及,待乡试后,能否给我个答案?”


12

宋家好不容易从狱中出来,没几日又进去了,最后查明是宋夫人一人所为,便只收押了她,别人还是放了出来。

这次,没有人再留下,拿着剩下的银钱,真正回乡种田去了。

其实家中有房有祭田,日子本该不差。

可有些人,过着过着,就将日子过窄了。

时光如水,端看如何去品,但我总觉得我能过出日子中的甜。

我们与惠安村的走动更频繁了,家中时常有人来串门,带着村里人做的小食,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陆昭闭门读书,几年积累,但仍很是刻苦,有空了,便来寻我在溪边走一走,说说话。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的时节,传来陆昭中举的消息。

胡嫂子来寻我们去瞧了热闹,兴奋的说:“咱们这地界也有举人老爷了,就是不知陆公子明年会不会去考会试,若是中了那可就是少年进士,得意的很。”

我捂着耳朵,听鞭炮阵阵,笑道,“应是不会。”

少年进士,说来得意,可陆昭如今没有家族支撑,也容易遭人嫉恨,三年后再考更好些。

人都散去后,陆昭将我请进宅子,桌上放满了房契、地契、银票,最醒目的地方放了一支温润的玉簪子。

他坦然望着我,“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当初爷爷给我这些东西时,也给了我一些得力的人手,这些年也有些积累,足够我们生活的很好。我知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你想过的那种生活,需有保障才能过得自在,三年后我会参加会试,中个进士,但不入官场,我预备就在这里开个书院,到时桃李满天下,虽无权无势,但影响力大,也不惧他人算计,你以为如何?”

“已很周全。”

我拿起桌上的玉簪,放在他手心,“可否为我戴上?”

陆昭灿然一笑,绕到我身后,将玉簪插在我发间。

“从今往后,不必刻意留孩发,我护得住你。”

陆昭动作很快,第二日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阿爹阿娘乐的合不拢嘴,自然满口答应,将我们的婚期定在来年八月,丰收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陆昭影响,隔了几日,柳二也请了媒人上门,叶子爹娘高高兴兴的应了,婚期定在来年六月。

小叶说:“淘淘,我们嫁人后住的也很近,真好。”


13

去年,我就在计划一件事。

我手中的房契和地契都看过,这方圆几里,名义上都是我的地。

我便想在庄子旁边再盖几间砖房,围个院子,作为小叶一家人的家,如此两家近如一家,又有各自的空间,于小叶家人来说,亦不再飘摇若浮萍。

春节过后,天渐渐暖了。

我哥去了一趟惠安村,喊了热心汉子来帮忙,平日务农,农闲时便来帮手,餐食由我们提供。

如此几个月,青砖大瓦房盖好了,虽不如我的庄子大些,但也是寻常人家的模样了。

将早已托木匠做好的家具放进去,比小叶在米家村的家还好上许多。

小叶的爹娘欢喜急了,与我说:“多谢你了,淘淘。”

阿爹忙说:“快别如此,我们两家的关系,不必多说。”

阿娘推了阿爹一把,“什么两家,还有姜阿婆呢,不过姜阿婆如今跟我们一起住,也算一家了。”

姜阿婆端庄的微笑,很是满足的样子。

我也很满足,我最在意的人们都有家了,且住在一起,真好。

小叶抱着我的胳膊,快乐的说:“真好,真好。”

众人都看着我,于是我说:“宋家好歹给了我一些银钱,虽不多,但也够我们过的好些。”

其实加上那老仆偷偷藏的珠宝,我手中的银钱并不少,只是从小我娘便说,人手中的东西不能太多,若太多了,生活反倒要没意思了。

柳二从院外进来,爽朗的说:“院子落成了,可要做点杀猪菜庆祝?”

我道,“自是要的。”

“来个人与我回村去拿,村头赵家今日现杀的猪,肉鲜着呢。”

我推着小叶,“小叶去。”

柳二顿时红了脸。

大家都笑起来,小叶倒是大大方方的去了。

我在家准备饭菜,因早有准备,提前将帮过忙的人都叫了来。

蒸了一大锅米饭,昨日便蒸好的大窝窝头也一块热了,便开始准备热腾腾的大锅饭。

待小叶和柳二将猪肉、猪血、猪下水带回来,先煮了一锅杀猪菜,又用猪下水煮了一锅鲜美的猪杂,又将后院的野菜也拔了些,或炒或凉拌,荤素皆有。

人们边吃边聊,倒也没有剩下。

我胃口小,吃了一些,便瞧着众人说笑。

我实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待热闹过后,我将银钱算了算,分了一半给小叶,她却不愿要。

“淘淘,这是宋家给你的,那就是你的,我不要。”

却只字不提她在我前途未卜时陪我在宋家熬的日子。

许是天生良善简单又偏爱做男子活计的缘故,小叶总给人一种憨直的感觉。

但我知她不傻,她只是待我好。

“傻小叶,你忘了那老仆藏起来的钱了?将来我要嫁给的是陆昭,他能护我一世无忧,你嫁给柳二,他或许能护你一世温饱,我却希望你过的更好些,这是我的私心。”

小叶眼眶一红,责怪道,“真是讨厌,说的我想哭,但我还是不要,我就爱过农家的日子,有滋有味,你给我这些钱,不过是穿的好些,住的好看些,我不在意这些,我瞧那柳二也不在意这些,否则为何找我提亲,你看我这身材结实的很,他若爱美,何必瞧中我?”

我觉得小叶说的有理,于是道,“那就当我帮你收着,将来若有用处,只管来找我。”

小叶揉揉眼睛,大声说:“嗯。”


14

屋子落成不久,小叶一家搬了进去,小叶也出嫁了。

我给她的添妆都是实用的物件和银钱,恰好比普通人家多一些,但又不至招人眼红。

小叶哭着说舍不得我,舍不得家人,但一会儿又笑,说自己嫁的近,家人朋友都在身边。

我打趣着她,心中也有些空无,可与当初在宋家无望的日子相比,如今已是太好了。

去惠安村吃席回来,我阿娘又开始念叨我的嫁妆。

原本我想将剩余的银钱也拿来分一分,可阿爹阿爹和兄嫂都不同意。

他们说我受了苦,宋家给的这些就该是我的,他们已是沾了光,不能再要更多。

最后还是陆昭前来说服他们,庄子和地依旧是我的嫁妆,但我将来既不住,他们住着便是,土地也给他们去种,地里的出息由他们去处理,这份钱我便不要了,如此几年,他们的生活就能步上正轨,我也就放心了。

我又给了阿爹阿娘与兄嫂各自一百两银票,他们还要推拒,我道,“我知你们是为我好,不愿占我的便宜,可一则你们好,我才好,二则家人之间,又怎能如此推拒。”

姜阿婆听了许久,这才笑着说:“真是这个道理,我老婆子与你们非亲非故,舔着脸住在这里,又何曾推拒过?”

我笑起来,想起姜阿婆曾教我,家人之间,既要不拖累,又要懂得拖累,哪一边过了都不好。

阿爹也想明白了,笑道,“做女儿的孝敬爹娘天经地义,我便收下了。”

哥哥也说:“做妹妹的孝敬兄长......”

阿娘和嫂子已经两道眼风扫过去,哥哥讪讪的挠了挠头,改了说辞,“妹妹给哥哥,哥哥就要,当然是要给你嫂子收着才对。”

众人又笑起来。

八月,我的婚期。

我的嫁妆不多,但都是爹娘与兄嫂用心置办。

来赴宴的人也不多,不过是小叶一家和惠安村相熟的人家,胡家嫂子征得我的同意,又与小叶喊了些村里人,一些去了庄子,一些去了陆家,倒是两家都满满坐了七桌。

爹娘开开心心将我送出门。

陆家除了惠安村的乡亲外,还有几人是陆昭的同窗好友,几人是陆家赶来的亲眷。

早先便听陆昭说他娘是老来女,外祖年纪大了,无法前来,他娘又说什么都不愿来京城,怕被人发现后污了陆昭的名声,只能让家中嫂嫂过来。

我虽并不介意,可他娘无论如何都不肯来,只好等我们成亲后,再找时间回去拜见。

我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瞧着明灭的龙凤红烛,觉得心安。

陆昭回来时,身上带着浅浅的酒味,将我拥在怀中,在我额上一吻。

“从今往后,我真正有家了。”

我笑着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他的胳膊穿过我的,握住杯子。

我仰头喝下,回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15

三年晃眼而过。

陆昭果真如他所言中了进士,名次不高不低,并不惹人注目。

他没有钻营,考中后便在家中安心研究学问,陪着我和孩子。

我们在山脚下修了一个书院,广收学生。

开始几年很是辛苦,但陆昭有教无类,倾尽心力。

等名声传出去后,才有京城的士族人家送族人子弟过来。

他收学生,只看资质,从不看家世。

闻名前来的,不止求学的学生,还有学问扎实却不愿入官场的才子书库。

十年时光,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儒,他确实没入官场,但他完成了承诺,护得住这一家人。

山下的书院一再扩建,树木花草亦栽种的十分雅致,有梅兰竹菊四院,也有清风明月四景。

这些年间,也有一些人家搬到附近,有些是为了孩子就近读书,有些是喜爱这般生活的农人,竟还吸引了些隐士前来,无意间竟是让周围的景致变得野趣间亦不乏雅致。

我家的庄子也扩建了,一半院子自家住,一半用来做打尖的小客栈,哥哥主意多,也学着文人雅士将店面布置的不落俗套,他自己也穿着大褂长袍接待客人,生意倒也不错。

爹娘留了两亩地自种,其余的都租给了他人,日子过的简单充实。

人间四月,山花烂漫,我和小叶、嫂子提着竹篮去摘野菜,沿途遇到一些在田间写生的学生。

有人唤我,“师娘!”

我微笑回应。

一路行来,摘了满满一篮子野菜,我们便往回走。

庄子上飘起了炊烟,阿娘拿手的锅贴子香味飘来。

“淘淘,今天在家里吃饭吧,我已经叫人去给女婿送了信儿。”

我应了声,往门外一看,陆昭的身影已到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