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睡前消息460期?

发布时间:
2024-12-20 11:19
阅读量:
9

这就是最典型的代际差异。1981年出生的马前卒,能够认知到当下年轻人面临的问题,但因为切身经历并不能真正理解问题的严重程度。马前卒会去谈论“科举制”,但对95后、00后而言,现在的愤怒最大的来源不是什么“科举制”的问题,而是一种受骗感,是“做题家”已经完全沦为了一个笑话,甚至是“做题家不如街(gai)溜子”。这里关键差异在哪里呢?

马前卒,或者这一代的马前卒“们”,作为“做题家”的成长周期与这个国家的发展周期是完美同步的

所谓的“做题家”,生活的经历就是学校教的“先苦后甜”:在青春期躁动的时光里,忍受三年甚至六年的寂寞,放弃大多数娱乐和情窦初开谈恋爱的机会,投入到枯燥的学习中。之后利用这种学习积累的基础知识到大城市上大学,找好工作,得到了回报再享受。

而“吃苦”、“忍受寂寞”对少年时代的马前卒们而言,几乎天然地不构成一个问题。“小镇做题家”很大比例是县城体制内的子女。而90年代后期的县城甚至多数地级市的生活,本来就是极度无聊和枯燥的。当时如果不好好读书,到了校外混,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娱乐可言:没有网吧,没有KTV,没有现代化的商场和购物中心,也很少有长途旅行的机会,家里也给不了多少富余的生活费。当时出去娱乐,要么是跑去录像厅里看不良电影,要么是到简陋的苍蝇馆子吃一顿,要么就是到自然的旷野里跟小孩子一样跑跳瞎闹。甚至哪怕谈了恋爱,开放到了想要跟女朋友出去不可描述,当时也没有什么酒店,招待所住不起不说还要查结婚证,最后搞不好得跑到玉米地里,体验极差。而1998年的马前卒们上了大学来到上海,必然会感受到“降维打击”一般的刺激:第一次吃肯德基,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见高楼大厦,第一次进窗明几净的现代超市和购物中心。仅仅这种现代化的生活体验会让马前卒们觉得之前的人生、县城的一切简直都一文不值,更不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美好的少年生活。

而“回报”这一层就更不用说了。2002年土木工程毕业的马前卒们正赶上这个国家的大基建大发展期,这批做题家按部就班工作,很快就能爬到中层,买房买车。这里还有一个关键:能抓住这个国家大发展期的是马前卒们而不是他们的父辈。他们的父辈在70年代后期参加工作,到新世纪成了4050人员,也没有精力再去抓住机会进一步发展了,所以马前卒同龄人里不读书的,往往就是整个家庭的财富积累和生活方式被马前卒们甩开,只能在县城里过紧巴巴的日子。

所以40岁的马前卒回首人生,他看到的是虽然存在不公平,但做题家整体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回报,跟不读书的同龄人从人生体验到生活方式都拉开了很大差距。所以马前卒会去谈论“科举制”,概念上就会觉得做题家是一个虽然遭受了不公但还是得到了很多回报的群体,应该从社会的整体去考虑问题。

而现在的做题家,譬如2012年上大学,发出了“做题家不如街溜子”感叹的曹丰泽们,其成长经历、受到的教育就跟国家发展完美错位了。

到2010年以后成长起来的做题家,“吃苦”就真是一个需要自我压抑的过程了:哪怕是县城,也往往有了网吧,KTV,购物中心,餐饮连锁店。在学校住校的学生省吃俭用一点,就容易攒下生活费到外面享受。谈了恋爱干柴烈火的,也完全可以到有空调和热水的校外宾馆开钟点房。而等到曹丰泽们压抑着自己考上了名校,来到大城市,也很难感受到马前卒们一样的震撼。这一代的县城做题家基本上早就到过大城市,见过高楼大厦和地铁。实际上我自己第一次到北京,看着成府路两侧低矮破败的楼房,最大的感受是——“北京就这?”进而很容易怀疑自己的牺牲到底为了什么,牺牲了那么多,生活体验为什么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至于回报,新一代人得到的回报不如老一代是老生常谈了。还有一个关键点,这一代做题家的父辈才是抓住大发展机会的一辈人。曹丰泽的岳父说他们两家能够帮他们在一线立足、在二线过富裕生活,这就是相对抓住了机会的家庭——对于这样的家庭,他们的孩子无论是用功读书去大城市还是在家乡找个工作混吃等死,生活体验其实不会有什么根本性差距,该体验的现代化生活都能体验到,甚至前者会羡慕后者离家近不用996。而如果家里积累相对较少的做题家,更是面临一种进退不得的尴尬,大城市攒钱难以买房,退回去生活质量也不怎么样,痛苦和纠结下几乎不可能觉得做题得到了什么回报。

所以这一代“小镇做题家”最大的感受是,做题家已经完全成为了笑话——在人生只有一次的少年时代,他们与习题册相伴,同龄不读书的人却在享受美好青春。结果毕业多年之后,自己的生活体验也没有什么能胜过不读书同龄人,那自己辛苦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学校教育不就是在骗自己吗?这里跟科举类比更是不知所谓。现在拼命去捍卫一个编制名额那点可怜的公平,也宛如唐吉坷德大战风车——易祥千玺没编制也身家几亿,有编制的做题家不还是只能仰望?

为什么几乎所有大学专业都在劝退?

这里的根本关键在于,这个国家本身已经从“做题家”变成了“社会人”,面临的问题也完全不同,但教育体系、教育理念却没有来得及适配这种新的现实。

改开/恢复高考前三十年,这个国家模仿西方,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大多是“现成的”,需要的也正是大量掌握了“现成解决方案”的做题家。譬如建设基础设施,需要的知识大多是现成的理工科知识,也没有什么获取障碍,主要困难是缺少这么多掌握这些现成知识的做题家,于是学校教育生产做题家掌握现成知识去完成现成的问题,实现了国家发展和个人进步的“双赢”。

但到2010年以后,本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和第二大经济体,基础建设已经基本完成。社会到这个阶段,面临的问题和需要的解决方案逐渐分化,只是掌握现成知识的做题家现在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教育体系却仍然在那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先苦后甜”地说着老师自己可能都不信的话术,所以让信这一套的年轻人产生了巨大的脱节和受欺骗感。社会需要的技能多元化,那就必须在教育环节与之适配。

否则在教育环节强行保证单一评价体系的“公平”,无异于把问题延后。到了社会上发现,企业不会仅仅因为你的名校头衔给你高薪,985生化环材还不如二本计算机法学,也不如谈笑风生能拉来单子的销售甚至房产中介;女生也不会仅仅因为你的“名校头衔”对你青眼相加,而宁可不要彩礼也去跟那个能说会道又会弹吉他的小子。做题家们牺牲了很多,无意义地消耗大量时间在无效的做题技巧上,换来的只是一份虚幻的荣誉感,是社会打的一针麻醉剂。要谈解决问题,第一步就直面社会分化的现实,然后建立与之适配的教育体系,而不是为了一针麻醉剂无限沉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