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真正的释怀?
同学聚会上，前妻盯着我手上的订婚戒愣了神。
离开时，她终于忍不住拦下我的车：「陈序，你真的放得下我？」
彼时我正在和未婚妻通电话。
「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未婚妻听到嘈杂的声音，温柔问我。
我看了看神色黯淡的前妻，默默关上了车窗：「没事。不熟的人。」
1
同学聚会上，杯酒不断。
正尽兴，时念将我的酒挪走，换成了橙汁：「忘记自己胃不好了？别逞能，伤身体。」
空气瞬间凝结，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兴许忘了，我们早在三年前就离婚了。
2
我和时念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从小就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哪怕不是一见钟情，也会日久生情。
高三那年，我和时念约定好要考去京城的一所大学。
我们在漫天星辰下许愿。
那一晚，她偷偷吻了我的脸颊。
我们妄想了无数个美好的未来，却在这妄想的未来来临前，先遇上了意外。
时念的父亲破产了。
他们把市中心的房子卖掉后回了乡下。
我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
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断了联系。
再次见面，已是一年后。
我如愿考上了京城的大学。
一次聚餐，我偶然瞥见了在对面收盘子的时念。
我和室友并排而坐，我们聊食堂二楼某个窗口的饭菜难吃，聊某个专业课老师教学质量一般，聊体育课上教的太极拳繁琐复杂……
而时念，穿着破旧肮脏的T恤，套着统一的印着餐厅logo的围裙，面无表情地清理脏乱的餐桌。
和她对视的那一眼，她愣怔住，然后慌忙逃走。
后来我才得知，时念并没有去高考。
她家破产后不久，她父亲就忧心郁结，不幸离世。次年，母亲再嫁。
没有了依靠的时念踏上了北漂的路程。
我们在流星下许的誓言终究落了空。
又一次相遇，是我主动找上门的。
这一次，我没有给她逃的机会。
我将她抱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只单单这个拥抱，就诉说了我无尽的思念。
而此刻，时念终于卸下一切心防，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说：「要不要跟我走？」
她点了点头：「一辈子也不分开。」
3
我开始攒钱过日子。
聚餐不去了，外卖不点了，不必要的活动也不参加了。
我退出宿舍，在校外租了个房子，和时念一起住。
虽然京城消费颇高，但好在我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加上有父母的扶持，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大学毕业后，我凭借优异的学历，找到一份高薪工作。
第二年，我向时念求婚了。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卑微地问我：「我没有和你相配的学历、家世，我一无所有。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唯有你可以。因为我爱的只有时念。而时念独一无二。」我向她笃定道。
结婚后，时念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有一次，我回家看见她在看一本与企业建设相关的杂志。
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要不要试试看？」我指着杂志问她。
她却失落地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只是个高中文凭的平凡人，这种东西，我怎么做得起来？就算做了，可能也是和我爸一样的下场……」
「还没开始，你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我鼓励她，因为我想让她快乐，想让她变得优秀，从而能坦然地接纳自己。
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们一起吧。我当你的投资人。」
4
时念对金融方面很敏感。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开了一所小公司，并且前景大好。
但她仍旧不自信。
每逢她自我怀疑时，我就毫不吝啬地夸奖她：「我们家时念多棒呀，把公司经营得这么好，才第一年就赚了这么多钱，比我厉害多了！」
时念被我哄得捂着嘴直笑：「就你嘴甜。」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话。时念就是最棒的，时念最厉害。以后要换我跟不上你的脚步了也说不定。」
我躺在沙发上，看夕阳从阳台上照射进来，洒在时念的身上。
我轻笑着抚摸起时念的脸：「到时候，时总可别嫌弃我这个不起眼的打工人啊。」
「傻子。」时念嗔怪了一声，躺在我怀里，「我才不会呢。因为，我爱陈序。而陈序是唯一的。」
5
我和时念之间的感情发生变故，应该是在她公司上市的第二年。
那一年，张柏出现了。
他和时念一样，父亲破产，母亲再婚。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时念给仅有大专毕业的张柏在自己公司里安排了一个别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好职位。
然而张柏并没有和时念一样的天赋。
在工作上，他常常出错，不过时念每次都是极致的包容。
有一次，我忍不住提醒她：「你们公司里那个张柏，他好像不太能胜任目前的工作吧？我觉得还是让他从小职员做起比较妥当。」
「这方面你不懂。」时念若无其事地坐在化妆镜前涂口红，「公司上的事我肯定比你更在行，你就不用费心这些了。」
她说完，从橱柜里找出一件豹纹大衣换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念变得喜欢这些鲜艳的颜色了。
一开始是配饰，然后是口红，接着是服饰。
其实这没什么不妥。
我很喜欢时念自信大方的样子。
只是……
这样自信大方的时念，似乎渐渐变得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时念了。
6
我又想起我们早期恩爱的时光。
那时候，时念意外流过一次产。
她难过了很久，甚至一度陷入绝望的境地。
每当夜晚，我搂住她的腰，悉心开导：「孩子还会有的。答应我，不要难过了，好吗？你这样伤身体，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时念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抱住我：「陈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怕……」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别怕，我在呢。」
「我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好，我没有学历，家里还破产了，就连现在怀个孕都能流产，我……我怎么这么笨……」
「这不是你的错。时念只要完好无损地生活在这个世上就已经很好了。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时念忍不住痛哭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是两个彼此炽热碰撞的灵魂。
时念渐渐变得开朗起来，但流产的经过仍旧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于是，我们临时做起了避孕措施。
我并没有强求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爱你。」
后来时念的公司越做越大，她也再没提过生孩子的事。
有一次，我洗完澡上床，像往常那样搂住时念的腰。
她却条件反射推开我。
我愣住了。
她回过神来，发觉我本无意碰她之后，歉疚地牵起我的手，对我说道：「抱歉，我以为你是要……陈序，公司正在上升期，我还不打算要孩子，而且……之前你不是说了么，尊重我的选择，不管有没有孩子，你都会爱我……」
我是这么说过。
哪怕到现在，这种想法也从未改变过。
只是，她有必要跟见了鬼似的躲我吗？
7
时念的公司经营得很成功，甚至超过了我工作的公司。
而张柏凭借时念的宠爱，在公司里渐渐站稳脚步。
他们通话愈发频繁。
甚至有好几次在吃饭时或睡觉前打来电话。
一次周末，我和时念约好出去约会。
一切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时念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张柏打来的。
时念让我等一下她，然后她一头钻进了书房。
我也跟着进书房的时候，她瞪了我一眼，向我摇摇头，就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我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到底是不是公事，但不管如何，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时念出来的时候意识到我的情绪，主动向我：「是公司里的事。」
我点点头，不打算继续下次。
但似乎一提到张柏，她就下意识滔滔不绝起来。
「张柏他人挺好的，也肯干，对公司上心。我公司里有这样的人才，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嗯。」
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她。
「张柏刚毕业不久就拿到现在的职位，跟你比起来要优秀的多，你对他有敌意也正常。但是，我不希望你把嫉妒慢慢放大，甚至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嫉妒？」
「难道不是吗？你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张柏年纪轻轻却走得比你更远，你心里不平衡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不能再聊了。
仿佛再聊下去，我们的感情就会像掉在地上的玻璃杯，碎成一地渣子……
8
好好的约会泡了汤。
两个人都变得不高兴。
这之后，时念总以公司忙为由夜不归宿，仿佛在故意躲我一样。
我们之间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就连饭间闲聊都变成了奢侈。
我们好似熟悉的陌生人。
难得我休假，我打算去公司找她。
我想好好修复我们之间的感情。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就听见时念在破口大骂。
她很少发脾气的。
哪怕是在高三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她也只是把自己关起来，不断自我内耗。
我一直认为，时念是个温柔的人。
今天这样我还是头一次见。
「还在说谎！张柏就站在这，他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他说他从来没有让你改过策划！」
「不是的，时总，张哥真的跟我说了……」
「我不喜欢满口谎话的人！你在我们公司实习半年了是吧？明天直接卷铺盖走人！」
“彭”一声，有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门开了。
时念看见我，吃了一惊，然后对那个实习生喊了一句滚，张柏也见势离开了。
时念坐回到办公椅上，我则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资料。
时念睨了我一眼：「你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笑了笑：「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三周年纪念日。」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项链递给她：「喜欢吗？」
她看都没看就收下了：「嗯。还行。」
「……」
我顿了顿，又说：「时念，刚刚——」
「在公司里不要叫我的名字。」没想到时念直接打断我的话，「要叫我时总。」
我愣怔住。
或许是她自己也发觉到说话欠妥，于是补充道：「我怕影响公司声誉，而且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我没有别的意思。」
9
我们再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临走前，她忽然叫住我：「我打算今晚把张柏喊家里来吃顿饭。」
「今晚？」我不由得反问道。
偏偏要定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这天吗？
「怎么了？你今天有事？」
看来，她并没有把这个日子放在心上。
对她来说，有没有结婚纪念日都没有什么两样。
但我明明记得，从前的时念最期待的就是结婚纪念日这天了。
她说，她要在这天烧一桌子菜，我们两个人从中午吃到下午，吃完再去散步，看公园的喷泉假山，看长椅上依偎在一起聊着琐事的白发苍苍的夫妇。
我们要把周边逛个遍，逛到腿脚酸痛，逛到她趴在我的背上，一边撒娇一边对我说：「脚好累呀，你给我揉一揉。」
最后，在太阳落山时，我们手牵着手，走进余晖中。
但这些，我们只实现过一次。
便再没机会了。
「陈序？」时念向我挥了挥手，「怎么不说话？如果你今晚有事，那你就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管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张柏出去吃。他今天生日，我打算给他庆祝一下。」
「老板给员工过生日？」我嗤笑道。
时念听出我话外的意思陈，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今天怎么了？你心情不好也没必要特意过来找我吵架吧？有意思吗？」
「我问你呢，老板给员工过生日？」
「……」
「说话。」
时念梗着脖子望着我，好半晌，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张柏人很好，我很看好他。我只把他当弟弟。你非要想歪，我也没办法。」
10
我和时念进入了冷战时期。
她早出晚归，或者一连几天不回来。
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们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公司派我去外地出差一个月。
我想冷静下来和时念好好沟通一下。
至少，在出差前跟她和好。
总之，不能再僵持下去。
我又去她的公司找她。
这一次，我被她的助理拦住。
「陈先生，时总说见她要先预约。」
「预约？」我笑出了声，松了松领带，「我是她老公，也得预约？」
「是的。」
我气冲冲地离开公司。
却碰巧撞上时念和张柏从外面回来。
「你们去哪里了？」我问。
时念抬头看了我一眼：「见客户。」
「陈先生，我——」
「你闭嘴。」我指着张柏，制止了他。
「陈序，这里是公司，别太过分。」时念板着脸警告我。
我恶狠狠地瞪了张柏一眼，然后对时念说：「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我走了。
但我本不想这样的。
我是想来讲和的。
但我发现，我越是想要挽救这场婚姻，就越是支零破碎。
到最后，我们甚至没能和她打个招呼。
出差的那天晚上，时念给我发了消息：【人呢？】
【出差。】
【为什么不说一声？】
【没必要。】
手机屏幕上显示对方输入中，反复多次，却仍旧没等来下一句回复。
11
我回来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跟时念摊牌。
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希望它以悲剧告终。
然而，我等来的是一份孕检单。
时念怀孕了。
「我们是酒后才……」
她难得软下性子。
强势了这么久，她终于肯回头，像从前那样靠在我怀里。
但我却无情将她推开。
「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对吗？」我怒极反笑。
「在我面前，说什么都不肯要孩子，我才走一个月，你就怀上了。」我闭上眼，试图缓解痛苦，「时念，你特么当我是傻子吗！」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都跟你说了不是故意的，你还想怎么样？大不了打掉就是了！」
「然后呢？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当夫妻？」
「那你想怎么办？离婚？！」时念第一次对我吼道，「你不是说会永远爱我吗？你的承诺哪里去了？你的爱哪里去了？还是说你早就厌烦我了，所以故意等着这个时机，就为了在离婚的时候把过错全推到我身上？怎么，想在离婚后大捞一笔是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吗！」
呵，为了钱？
要真是这样，当初我又何必冒着风险给她投资……
「陈序，我本来不想说的。」时念黑着脸，「你真的很没用你知道吗？你比不过我就算了，甚至还没张柏能干！离婚？行啊，离就离，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爱的时候有多深沉，恨的时候就有多深刻。
我望着时念百感交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离吧。」
最后，我淡淡地说道。
12
回过神来，时念发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合适，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我嫌弃地将她递过来的橙汁放在一边，拿回自己的酒杯，若无其事地干杯。
时念捏紧拳头，低着头一声不吭。
同学们看出异样，纷纷出来打圆场。
「哎呀，不愧是青梅竹马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关心着对方呢。」
「就是就是，俗话说不成夫妻成亲人嘛！」
「哎对了，时念，我之前听说你和张柏结婚了？今天怎么没见他来啊？」
我和时念结婚时，正逢时念最自卑脆弱的时期。
因此，她并没有告诉同学我们结婚又离婚的消息。
在同学们认知中，时念只有过一段婚姻，那就是和张柏的婚姻。
「他……没来。」时念捏紧酒杯，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不来呢？没空吗？」
「不是。」时念摇了摇头，偷偷看了我一眼，「我们婚后感情不是很好，我已经和他离婚了。」
「哦……」
停顿了片刻，同学们又开始转移话题。
好不容易聚会结束，大家纷纷回家。
我坐上车离开时，时念却拦下我的车：「陈序，我有话要对你说。」
彼时我正在和未婚妻通电话。
我没有理她，开始发动机子。
时念却执意拦在前面：「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和别人订婚了？你真的放得下我吗？」
「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未婚妻听到嘈杂的声音，温柔问我。
我看了看神色黯淡的前妻，默默关上了车窗：「没事。不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