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种男主对女主强取豪夺的古言嘛?
【已完结】
一
我回到京城那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雨水在青石板的路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
我下了马车,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与当朝陛下赵嘉行隔雨相望。
从前我是他最讨厌的人,他是我最害怕见到的人。
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是他要逼着我回来。
二
十五年前,赵嘉行是当朝太子,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嫡子,天纵英才,年仅十岁就被所有人看好。
而我,我是新晋宠妃带来的拖油瓶,只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我母亲是太傅家的幼女,与当时的陛下年纪相仿,一朝得见,惊为天人,惹了陛下惦记。
二人有缘无份,我母亲早早就定下了婚事。
可惜所托非人。
母亲婚后频频被陛下关注,我父亲怀疑我母亲与陛下的关系,甚至疑心我的血统。
母亲不堪这样被夫君怀疑折辱,在我五岁那年和父亲和离了。
她带着我回到了外祖父家。
第二年上,就被陛下召入宫中,封为了贵妃。
三
陛下得偿所愿,为了讨好我母亲,特封我为荣乐郡主,允许我母亲把我带在身边。
他待我们母女算得上很好,关怀备至,让我与皇子公主一道读书。
这比我那个亲生父亲好太多了,我那个父亲软弱无能,心中不满,只会打骂我们母女。
但是我深知自己不是真正的皇室贵女,我只是陛下讨好母亲的工具,跟一只猫儿狗儿没有什么区别。
四
我母亲聪慧良善,盛宠在身,行事却越发谨慎,整日待在自己宫中,不出门,不惹事。
可我不行,我得去读书。
这个宫中,除了母亲,没有人真的喜欢我。
好在有陛下的庇护,大家面子上也过得去。
可是赵嘉行不一样,他厌恶我,毫不掩饰地厌恶我。
五
我去学堂的第一日,在门口捡到一块玉佩。
玉的成色极好,雕的是龙凤呈祥。
进了门,正好听说赵嘉行丢了一块皇后娘娘给的玉佩。
我走到他面前,举起来手中的东西,怯怯地问:「太子哥哥,是这个吗?」
那时我年幼,唯恐有朝一日犯了错,惹陛下厌弃,我们的日子会像以前一样艰难,所以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人。
我想他大概会接下,向我道谢,这样我们也算结了个善缘。
可他没有说话,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块手帕,隔着手帕接过他的玉佩,慢条斯理地擦。
周围的皇子公主和伴读都在悄悄地在笑。
我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上升。
这一年,他只有十岁。
第一次见面,就端足了高贵优雅的姿态,施施然把我踩进了尘埃里。
六
我在学堂里没有一个朋友。
所幸有母亲学识渊博,在她的教导下,我的书读的不错,颇得太傅赏识。
那年我第一次在宫中过中秋,陛下设宴,宴席上兴致来了,要考较几位皇子公主的功课,每人即兴作诗一首。
我最擅此道,早早就写好了。
见众人还在写,我抬手让宫人给我端了一杯茶水。
宫女过来时正好撞上赵嘉行出去,一紧张,茶水全洒在了我的裙摆上。
赵嘉行站在原地没动,宫女立刻跪下请罪。
我抬头想为她求情,却看见赵嘉行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桌案上。
小宫女最后也没有受罚,倒是我因此出去换了一套衣裙。
我回来时已经开始评诗了,正好轮到三公主。
她起身前看了我一眼,志得意满地开口。
同我桌案上的诗句一模一样。
紧张,慌乱,无措。
我茫然四顾。
七
高台之上,陛下正在称赞三公主:「想不到嘉颖竟有如此才华,嘉行,你可被你三妹妹比下去了。」
我看着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幕,听见赵嘉行开口。
他说:「皇妹这首诗确实做得好,我自愧不如。」
他刚才看到了的,他明明看到了我桌案上的字,他知道那是我的诗。
我忍下眼泪,稳住心神,重新写了一首。
平平无奇,不及上一首出彩,三公主如愿夺了冠。
我没敢告诉母亲,自己悄悄躲在房中哭了一宿。
后来我便时常称病,极少去学堂,再也没有参加过诗会。
母亲似乎渐渐看出来了,开始亲自教授我诗书。
八
母亲盛宠不衰,我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三岁。
这一年,舅母与母亲商议为我相看人家。
母亲久居深宫,对各家公子知之甚少,倒是舅母提出了人选,说是兵部侍郎家的长子品性上佳,读书用功,可堪托付。
两人商议,过几日要寻个由头见一见侍郎家的夫人和公子。
结果没几日,舅母便又匆匆进宫,言说侍郎家的公子德行有亏,被大表兄撞见出入花街柳巷,实非良人。
舅母心中有愧,觉得自己识人不清,差点耽误了我的终身,提出若我母亲愿意,不若考虑考虑二表兄。
我二表兄是家中嫡次子,自幼习武,长我两岁,已有军功在身。
母亲迟疑,二表兄这样的家世品性,本该寻一个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以做日后助力。
我这样一个并非皇室血脉,不过是凭着母亲受宠才得封的郡主,没有得力母族,未来莫测,若嫁与别家,尚有舅舅舅母一家为我撑腰,但于二表兄而言,实非良配。
舅母豁达,「谨哥儿的前程自由他自己去挣,灵筠这般相貌,配他绰绰有余,只怕咱们灵筠瞧不上他。过几日皇后娘娘要设春日宴,我把谨哥儿带来,让你和筠儿瞧瞧。」
九
春日宴设在宫中,是皇后娘娘为三公主操办的。
皇后娘娘膝下一子一女,太子殿下赵嘉行与三公主赵嘉颖,赵嘉行的太子妃是早早选好的谢丞相家的嫡长女。这位嫡长女一直在宫中做三公主的伴读,品性佳,相貌好,端庄大方,颇有母仪天下之相。
幼时母亲和离带我回到外祖家时,二表兄只有七岁,我与三表妹同岁,也时常跟在他身后玩耍。
一晃几年未见,二表兄已经长成英武的少年郎。
我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嫁与表兄,有一个舅母婆婆,此生必定安稳无忧。
十
母亲和舅母刻意留了我和二表兄在凉亭说话。
表兄拘谨,半天只说了一句:「灵筠都长这么大了。」
我与他闲话家常,问他三表妹在家中可好。
未说几句,就见三公主被人簇拥着经过这儿。
「荣乐郡主与程将军原来在这儿啊?我们那边在办诗会,二位可要去参加?」
「哦,我忘记了,荣乐向来不参加这些诗会的,可惜了,你幼时可是李太傅的得意门生,果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她转头又同表兄说话:「程将军是程老太傅的嫡孙,想来学问不差,可要同我们一起去?」
表兄拱手行了一礼,「臣愚钝,不擅此道,怕扰了公主雅兴,便不前往了。」
三公主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气冲冲地走了。
这是我在宫中这些年,第一次有除了母亲以外的人站在我这边。
他看着我说,筠儿,你要快些长大啊!
后来这句话变成「你要快些长大,我来娶你回家。」
这句话,让我在十三岁到十五岁期间,一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十一
宴后我回宫,经过御花园,看见赵嘉行同谢家姑娘刚刚分别。
谢家姑娘未看见我,倒是赵嘉行与我狭路相逢。
我本不欲多事,行了礼便要走。
赵嘉行微微错了一下身,刚好挡住了我的去路。
「郡主真是着急,前日说要相看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今日就又同程家小将军一道了,不知道明日又有哪家少爷能得郡主青眼?」
他对我一向尖酸刻薄,平日我多有忍让,今日他实在过分。
「殿下不必多虑,总归不会是您。」
「水性杨花!」
他甩袖离开,我们不欢而散。
十二
母亲对程谨表兄很满意,两家商议等我及笄,就请陛下赐婚。
舅母偶尔会借外祖父之名接我出宫,我同二表兄程谨和三表妹程仪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他们待我都很好,程谨表兄尊重偏宠,程仪表妹贪玩粘人,外祖父慈爱,舅舅舅母疼惜。
我迫切地想嫁给程谨表兄,想永远待在这里,真正成为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赵嘉行越来越讨厌我,他平日里装的端方雅正,私下遇见话却说得刻薄难听,说我朝秦暮楚,不知廉耻。
明明几位公主都到了年岁在议亲,他自己也时常同谢姑娘在一起,却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守规矩一样。
我一忍再忍,等着我出宫嫁与良人,最好一辈子与他不复相见。
十三
我在这样的期盼中度过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及笄。
我的及笄礼在宫中办。
母亲很开心,事事亲历亲为,邀请了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表兄表妹。
及笄礼盛大,正宾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我悄悄抬眸望向程谨表兄,他也含笑看着我。
我们都以为,前路光明顺利。
十四
晚间礼毕,三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来请我,说三公主在宫中设了宴,邀我前去。
我心中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为免来日三公主又以此为由再生事端,便整了妆随她前往。
我随着那位宫女走到一片竹林,灯光昏暗,她提着灯笼,忽然停下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赵嘉行喝了酒,隔着几步,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们去哪儿?」
「三公主让奴婢来请郡主去赴宴。」
他越过那名宫女,站到了我面前。
「孤有话要同郡主说,你们先下去。」
我自己带的宫女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她们才随着三公主的侍女离开。
左不过又是几句难听话,忍一忍便罢了。
「你真要嫁给程谨?」
他今日倒是难得正常。
「是,来日定下了,请殿下喝喜酒。」
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
「你喜欢他?你……你别嫁给他,你等一等我,我很快……」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怕他是认错了人,胡言乱语,立刻打断他:「殿下今日喝多了,慎言。」
「你信我,灵筠。」
他力气大,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我不敢大声呼救,恐被人看见更加说不清楚,只能奋力挣扎。
拉扯间,听见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十五
我们被皇后娘娘撞见了。
皇后娘娘大怒,赵嘉行醒了酒,难得说了一次实话。
「是儿臣纠缠荣乐,与荣乐无关。」
我被皇后娘娘关了起来。
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人生坎坷,年少不被父亲善待,进宫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宫中流言蜚语很多,我其实一直很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我真的像那些人说得一样,最后被送到陛下的床上。
若真有那么一天,母亲该如何自处,我又该如何自处。
会不会有一日,我真的像赵嘉行说得一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如今真的出了事,惊惧之余,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吃人的深宫果然还是没有放过我。
可惜我期盼多时,明明马上就可以离开宫中,可以嫁人,好好生活。
却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德行有亏的,错的只能是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十六
我被关了三日,第四日我一回到母亲宫中,陛下的圣旨就到了,将我许给了怀王府的世子。
想必这已经是母亲能为我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姻缘,怀王的封地远在千里之外,且这位世子自幼体弱,非长寿之相,怀王妃挑挑拣拣这许多年,也没有找到一个心仪的儿媳。
我远嫁其他皇室,来日赵嘉行若要做个明君,必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抢自己堂兄的妻子,如此,想必皇后娘娘能放心了。
短短几日,母亲仿佛老了好几岁。
我劝慰她说没有关系,我一定能过得好。
我嫁给谁都会好好活着。
只是有些可惜,可惜了那个说要娶我的少年郎,我曾日日盼着嫁给他。
十七
我嫁得匆忙,从京城到怀王封地要小半个月。
第五日上突逢大雨,我们在驿站休息了一日。
那天晚上程谨翻窗进到了我的房间。
几日不见,他形容憔悴,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他来带我走。
走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听母亲说舅舅一早就将他关在了家里,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跑出来的,不知道他快马加边跑了几日,有没有休息过。
他描绘的未来于我而言那么美好。
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软筋散。
没有什么副作用,只会让他浑身无力几天。
我同他说:「谢谢你来。」
谢谢你来,我多年来渴望的被偏爱,被坚定不移的选择,你都有给我。
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轻易带走舅舅舅母的爱子,不能忘记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努力,建功立业的抱负。
也不能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母亲一个人为我善后。
十八
怀王府人员复杂,怀王喜爱美人,小妾成群,庶子庶女众多。
怀王妃膝下两个儿子,长子便是怀王世子,体弱多病,幼子倒是聪颖康健。
她不喜欢我,且不说我身世复杂,单就我忽然被陛下赐婚嫁入怀王府,就足够令人生疑了。
好在世子和善,待我甚好,也算夫妻和睦。
我出嫁后第五年,母亲病逝。
十九
我同世子回京奔丧。
在城门口遇见了大表兄和二表兄。
二表兄看起来很好,只是听说至今未娶。
赵嘉行与谢家姑娘早已完婚,丧礼上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好,远离这座深宫,当然过得好。
我不愿在京城多待,丧礼一结束,我们便启程回到了怀王封地。
二十
陛下大概是真的喜欢我母亲,不到一年,便也郁郁而终。
此时世子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怀王进京奔丧我们夫妇没有随行。
赵嘉行登基后不久,世子便也病逝了。
怀王请封嫡幼子为新世子。
赵嘉行迟迟未批。
昔日瞧不上我的怀王妃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要我回京去换这一道旨意。
我若不肯,想必在怀王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二十一
我回京时下了大雨,赵嘉行穿着便服亲自到城门口接我。
他很欢喜。
他喜欢我。
他居然喜欢我。
我冷眼看着他对我关怀备至,只问了他一句话。
「陛下可以下旨了吗?」
他站在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失落地看着我。
「好。」
他这样子可真好笑,好像我们从前有过什么情谊似的。
二十二
我被他带到了宫中,住在我母亲从前住的琼华殿。
很快便有人前来拜访。
说来这件事更好笑,来的这位泠嫔娘娘名叫顾灵筝,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这位庶妹,年幼时就一贯与我不和。
知道的是赵嘉行喜欢我,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他在故意恶心我。
听说泠嫔膝下已育有一子,如今又身怀六甲,颇得圣心,连皇后娘娘都让她三分。
她长了一张与我五分相似的脸,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襦裙,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进殿就坐在了主位。
「姐姐真是好本事,妹妹同陛下说了好几次,陛下都不肯让我住进这琼华殿,姐姐一来就住进来了,真叫妹妹羡慕。」
我懒得与这样一个蠢货多费口舌。
「滚。」
「你说什么?你才新寡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住进宫中,勾引陛下,和你母亲一样,寡廉鲜耻!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以为……」
她话没有说完,我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再多嘴多舌地让我不开心,我让你这个孩子今天死在这,不信你试试?」
她慌忙走了。
二十三
边关战事吃紧,赵嘉行却不慌不忙地要立我为妃。
朝中大臣极力反对。
小黄门将他听到的话转述给我听。
我母亲是先帝后妃,我与陛下有过兄妹之谊,是为乱伦,此为罪一。
我新寡,不为夫君守节,此为罪二。
我为陛下堂嫂,现在却要入陛下的后宫,有悖常理,此为罪三。
我坐在殿中主位上抿了一口茶,问他:「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大怒,说此为家事,不劳各位费心,将御史大夫下了狱。」
那位御史大夫被拖出去前,大喊「妖妃祸国」,现下皇城内外都知道了。
你瞧,在高位者一意孤行,没人敢骂他是昏君,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却担的是祸国妖妃。
二十四
太后娘娘很快也坐不住了,派人来请我去慈宁宫。
以前她恨我母亲,现在她恨我。
她指着我说:「你居然又回来了,哀家当时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你一命,让你如今还要来祸害嘉行。」
那真是要感谢她慈悲为怀了。
可是,若不是她儿子管不好自己,我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没有与她争辩,乖顺地跪了半个时辰。
等来了赵嘉行。
二十五
好戏开场。
太后质问赵嘉行:「你当日如何承诺我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再惦记她了,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赵嘉行冷笑,「母后,儿子当年受您胁迫,不得已才那样说,现在朕是皇帝,不必听您的了。」
他过来拉我起来,我跪得太久,腿麻了,趔趄了一下,他弯腰把我抱起来往外走。
太后歇斯底里:「你父皇去时,你说会做个明君,你看看你现在,哪有一点明君之相,你会被这个女人毁了的!」
二十六
赵嘉行宠爱我,小心翼翼地拿药膏为我涂抹膝盖。
我说我想回去看看外祖父,他应了。
外祖父这些年已不再康健,他见了我不住地叹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程谨表兄即将奔赴战场。
他红着眼说:「抱歉,这次不能义无反顾地说要带你走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长大了,扛起了家国重担。
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我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原本就是不般配的。
二十七
赵嘉行终究立了我为妃。
封号为「淑」。
自我来后,顾灵筝便失了宠,她闹了几次,陛下不闻不问,皇后娘娘罚了她禁足,倒也消停了好久。
七个月后,她平安诞下了一位公主。
公主的满月礼,我外祖家已出嫁的三表妹进了宫。
她求我救救程谨表兄。
程谨表兄带兵奔赴前线之后,粮草一直不足,陛下不重视,下面的人更是敷衍,如此下去,恐有朝一日未死于敌手,却亡于困顿。
二十八
我同赵嘉行吵了一架。
「你爱他是不是?你还爱他?朕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还爱他?」
他疯了,他心里只有这一点儿女私情。
「是啊,陛下,我爱他,他是我母亲早早为我看好的女婿,若非陛下酒后失德,现今我与他也该儿女绕膝了。」
「陛下尽可以继续放任此事,来日他死边疆,马革裹尸,我自在这深宫为他殉情,也算相得益彰。」
「可是陛下,您对得起这边疆将士们吗?您日后能安枕吗?他们守的是你的江山,你便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吗?」
我们开始冷战。
赵嘉行甚至大病了一场。
好在他还有一点理智,为前线将士们筹措了足够的粮草。
二十九
我失宠后,最得意的要数顾灵筝。
可惜她并没有得意多久。
出嫁多时的三公主回宫看望太后,她刻意挑拨,引着三公主到我宫里来兴师问罪。
拉扯间,我摔了一跤。
不巧,流产了。
这个赵嘉行期盼已久的孩子,悄悄地来了一趟,又悄悄地走了。
三公主有太后护着,罚得轻,顾灵筝直接被打入了冷宫,她膝下的皇子和公主都交由皇后娘娘抚育。
三十
赵嘉行的态度一下子和软下来。
他似乎病得很严重,面色苍白,精神大不如前。
他向我道歉,说不该同我吵架,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我们的关系逐渐和缓,没有人再提起程谨,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这一年隆冬,赵嘉行的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
太后来瞧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狐狸精,是灾星,命里克夫。
龙体有恙,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又变成了我这个妖妃的错。
可惜她如此生气,却赶不走我。
赵嘉行自病重后,非要我与皇后娘娘一同侍疾。
三十一
这病拖到次年春,赵嘉行行将就木。
我侍疾不如皇后娘娘上心,但他的最后一碗药却是我亲自端给他的。
他寿数将尽,却依然在问我爱不爱他。
「陛下,你自己没有答案吗?」
「我怎么爱你呢?爱你自小瞧不上我?爱你言辞刻薄?爱你从未公正待我?爱你像先帝囚禁我母亲一样,囚禁我在这深宫之中吗?」
「陛下,你是真的爱我吗?你是爱我,还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要用尽手段得到我?」
杀人诛心,我最后问他:「你猜皇后娘娘爱不爱你?你猜你们年少情谊相伴至今,她怨不怨你?恨不恨你?」
不知道他能不能猜到,他这病来势汹汹,全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他弄丢了那个陪着他一起长大的姑娘。
赵嘉行众叛亲离,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三十二
我也死在这一年春天。
太后亲赐了毒酒,要我为她儿子殉葬。
皇后娘娘问我可有遗愿,她可助我实现。
我说有。
我死后最好火葬,来日寻个西风天,找个山头撒了便成。
我想随风而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若是有缘到达西南边境,最好能再去瞧瞧那个年少时说要带我走的小将军。
正文完
番外
我叫谢敏姝,是谢家嫡长女。
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
太子殿下名叫赵嘉行。
他长我一岁,聪敏好学,沉稳有礼,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我母亲对我要求很高。
她说我将来是要做一国之母的人,须得处处为人典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我需要像太子殿下一样,做一个完美的未来太子妃。
我六岁这一年宫中三公主选伴读,母亲送了我去。
太子殿下和我们在一起读书。
三公主跋扈,好在我长她两岁,她也愿意听我的话。
偶尔我们闯了祸,太子殿下会在皇后娘娘面前护着我们。
那时也算快乐,读书之余,我们一群孩子一起出游,踏青,放风筝。
陛下常来皇后娘娘宫中,皇后娘娘温和慈爱,椒房殿里其乐融融。
后来,贵妃娘娘进了宫,一切就变了。
贵妃娘娘很漂亮,她带来的小姑娘也很漂亮。
陛下喜欢贵妃娘娘,便冷落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很生气,时常咒骂琼华殿的贵妃娘娘是狐狸精,再不复当初温和慈爱的样子。
我听到皇后娘娘告诫太子殿下,一定要离琼华殿的人远一些。
那个小姑娘叫顾灵筠。
她第一天来和我们一起上课,就捡到了太子殿下的玉佩。
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太子殿下,问那是不是他的玉佩。
我当时其实很担心。
她太漂亮了,贵妃美得张扬,她承袭了那份美貌,却又自带了几分娇艳。
她才六岁,我就已经能窥见她将来会有怎样动人的美貌。
万一太子殿下喜欢她怎么办?
可是太子殿下一眼也没有看她,他拿着一块手帕将玉佩完完整整地擦了一遍。
仿佛被人碰了就脏了一样。
所有人都在笑她。
许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当时是谨遵母命,不愿多看她一眼,还是,还是他那时其实就不敢多看一眼。
再多看一眼,怕是就要心软。
她红着眼睛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我想她要是回去同贵妃娘娘告状,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受罚。
等了好几日,无事发生。
兴许是她没有告状,也兴许是陛下不愿为她出头,总之,在众人看来,她是个好欺负的。
她在学堂时书读得很好,太傅很喜欢她。
那一年中秋节诗会上,三公主偷了她的作品。
我们都知道,三公主资质平平,做不出那样精彩绝伦的诗句。
可是没有人会替她说话。
她很绝望吧,后来便很少来学堂了。
太子殿下偶尔会盯着那个空着的座位失神。
可是下一次见到她,他依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他在人前端庄稳重,在她面前极尽刻薄。
我那时年少,看不懂他这是爱是恨。
但是他是爱是恨对顾灵筠都不重要。
顾灵筠讨厌他,真切地讨厌他,没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充满了恶意的人。
自负的太子殿下不会知道,他这一生的爱而不得都是他此时一笔一笔亲手为自己写下的。
顾灵筠的日子过得艰难,她容貌昳丽,又非陛下亲生,宫中的流言蜚语难听,揣测她们母女日后怕是要共事一夫。
我总觉得不会,那个姑娘,自有她的傲骨。
到她十三岁这一年,她母亲开始着手为她选婿。
听说一开始选的是兵部侍郎家的长子,可惜很快就被指出私德有亏。
很巧,传出这个消息的前一晚,太子殿下也带着一身脂粉味,很晚才回来。
可惜殿下手段用尽,顾灵筠还是很快找到了良人。
此后的两年,顾灵筠与她表兄情意渐笃。
我以为太子殿下放弃了。
没想到他会在人家及笄这一天酒后无状。
皇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
但凡不是顾灵筠,她应该都愿意成全她的爱子,毕竟立几个侧妃,完全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英明。
可惜是顾灵筠。
她一辈子嫉恨琼华殿的那位,如今她的儿子又惦记起了人家的女儿。
太子殿下跪在椒房殿求情,他终于承认是他喜欢顾灵筠,是他纠缠顾灵筠。
皇后娘娘当然恨不得顾灵筠去死,可是陛下不许。
贵妃娘娘形容憔悴,她说:「陛下,我这些年,只活一个她。」
我有时候也嫉妒顾灵筠,嫉妒她美貌,嫉妒她被爱。
不像我,生来似乎就是家族的工具,有利用价值才会受宠。
可是那一刻,我觉得我们都很悲哀。
贵妃娘娘什么也没有做错,错就错在陛下爱她。
顾灵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太子殿下爱她。
我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太子殿下不会记得,两个月后,就是钦天监为我们大婚择定的良辰吉日。
他跪在大殿上情深意切,一点也不觉得愧对我。
顾灵筠被匆匆发嫁到了怀王府。
日子似乎又归于平静了。
我大婚后夫妻和睦,第二年上便被诊出了身孕。
皇后娘娘亲自为太子殿下选了两名良娣侍候。
其中有个姑娘叫顾灵筝,是顾灵筠的庶妹,长得同她有几分相似。
太子殿下也知道那不是她。
可他挣扎了两天,还是进了顾灵筝的房间。
顾灵筝愚蠢,骄纵,可是依然盛宠不衰。
太子殿下尽力把她想要的全部送到她面前。
当然,我是相府的嫡女,赵嘉行还要借我家的势,任谁也欺负不到我头上。
我只是不知道顾灵筠如果知道,该作何感想。
她年幼时父亲宠妾灭妻,后来最不愿提起的就是顾家这些人。
如今她庶妹竟借着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作威作福。
真是可笑。
十月怀胎,一朝产娩。
孩子落地时我问宫人们太子殿下在哪儿。
大家吞吞吐吐不敢说。
那一日顾灵筝诊出了身孕,差点小产,中途就将赵嘉行叫走了。
我生下了赵嘉行的长子,取名赵元澈。
赵嘉行补偿了我很多东西,他说我一向懂事大方,一定能体谅顾灵筝年纪小,不懂事,刚怀孕容易紧张。
澈哥儿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我说:「都怪我临近产期对灵筝妹妹照顾不周,这次她受了惊吓,又有身孕在身,陛下理应多去陪陪她。」
赵嘉行对我的懂事很满意。
澈哥儿四岁这一年,顾灵筝的儿子赵济也已经三岁了。
两个孩子打架,双双落了水。
澈哥儿体质好,并无大碍,赵济年纪小,平日身体也并不康健,发起了高烧。
顾灵筝在府中大闹,要去请赵嘉行回来为她做主。
却难得地没有请回来。
也不是别的,这一日是贵妃娘娘的头七,顾灵筠夫妇回京了。
替身总是不及正主重要。
我也匆匆见了顾灵筠一面。
她穿着一身孝衣,不施粉黛,甚至泪痕未干,娇弱动人,我见犹怜。
对比府中大吵大闹的顾灵筝,实在天差地别。
赵嘉行这次没为顾灵筝做主,甚至冷落了顾灵筝,她终于安分了一段时间。
一年后,陛下驾崩,赵嘉行登基。
我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顾灵筝的位份我特意同赵嘉行商议过。
我说她诞育皇嗣有功,妃位倒也合适。
赵嘉行却说她身份低微,为嫔便可。
我只当是他忠于厌弃了顾灵筝。
却不料,他是另有计划。
他想要顾灵筠。
你看,他自己也知道,顾灵筠讨厌她这个庶妹,故而不能将顾灵筝捧得太高。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他逼着新寡的顾灵筠进宫为妃。
他年少不可得的东西,如今都要夺回来。
比如他的自由和爱情。
前朝不同意,太后也不同意。
但都挡不住他一意孤行。
只有我什么都没有说。
夜深人静时赵嘉行抱着我说:「敏姝,他们都不懂,我亏欠灵筠良多,我想补偿她。」
他说的不对,他不是亏欠顾灵筠良多,他是毁她良多。
当年那位兵部侍郎家的长子,如今已是大理寺卿,为人正直,待妻子极好。
程家二公子一身军功,至今不肯娶妻。
若非他从中作梗,顾灵筠无论当初嫁给谁,都该恩爱和睦。
顾灵筠影响极大,宫中闹得厉害,可是我却没空在乎赵嘉行宠爱谁,冷落谁。
因为他坐稳了皇位,开始对我谢家下手了。
他迟迟不肯立澈哥儿为太子,甚至逼得我爹爹告老还乡,我弟弟离京外任。
既是他不仁,那便怪不得我不义了。
我凭着谢家多年根基,收买了太医院医正,在赵嘉行的药膳里动了手脚。
不久后,赵嘉行同顾灵筠吵架,心神动荡,第一次发了病。
众人皆道是他政务繁忙,又心有郁结的原因。
医正给了我另一个消息,顾灵筠怀孕了。
她秘而不宣,转手利用流产复了宠,顺便嫁祸给了三公主和顾灵筝。
顾灵筝这个蠢货,不知道想没想明白她一直只是一个替身,在她姐姐面前,她连个对手都不是。
拖到第二年春,赵嘉行已经病入膏肓。
还剩下最后一剂药,就能送走他。
澈哥儿这一年七岁,在他父皇床前背新学的古诗,祈愿他父皇能尽早康复。
这个画面让我生出了几分迟疑。
我也不是没有爱过他。
年少慕艾,我也想与他携手一生。
可他太让人寒心了。
顾灵筝从我手中接过了这碗药,她小声同我说:「娘娘,夜长梦多啊。」
她知道,原来她知道。
赵嘉行终究是求而不得,她这一生从未爱过他,倒是恨得长久。
太后坚持要让顾灵筠殉葬。
她从容赴死,最后只想求一个自由,我偷梁换柱,成全了她。
这一年,我扶持幼子登基,垂帘听政。
此后,谢敏姝是谢家嫡女,当朝太后,可以大展宏图,指点江山。
再不是懂事的他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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