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男主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阴狠的古言?
爹娘将我嫁与了一个穷书生。
书生模样好,性格也好。
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好人。
直到某天。
我见他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上的血渍,玉质般的脸上,泛着比真正的瓷器还要冷的光。
一旁的地上,是手脚皆无,如蛆虫般蠕动求饶的九皇子。
1
我出嫁那日,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来了。
无一例外,都是来看笑话,以及我未来夫君的。
相府二小姐污名远播,竟有人敢娶,众人有所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也是因为如此,爹娘请柬都未曾往外发一个,本想请几个轿夫,偷偷将我和嫁妆送走了事,不曾想还是走漏了风声。
刚踏出门,污言秽语瞬间将我淹没。
内心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视线里就出现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来。
喜娘将我的手放了上去。
“当心。”那人轻声叮咛。
嗓音悦耳柔和,却不知模样如何。
我被他领着,缓缓走向花轿。
一路上,难听之言依旧不断。
对此我早已麻木。
只是我那夫君,想来是不太好受了。
然而后来丫鬟阿萝告诉我,从始至终,我那夫君脸上都洋溢着轻快的笑意,像是心情极佳,不似作伪。
阿萝自小在相府长大,对于她的眼力,我毫不怀疑。
听到此,我心情复杂。
这是得有多穷,那么点嫁妆,就能让他放下脸面,连如此大的耻辱都受得住。
往后我的日子,看来是不太好过。
2
我以为我那夫君不会碰我。
毕竟他图的是财,不是我这副身子。
我长得虽不差,但因之前的经历,他肯定心存芥蒂。
于是,被送入洞房后,我偷偷指使阿萝给我捎了点吃的来,吃过后径直倒头睡了。
起得早,还是挺困的。
迷迷糊糊中,感觉头上一轻,眼前一亮。
睁开眼,正对上一张白玉般的脸庞。
“睡着了?”对方笑问。
从他身上大红的喜袍判断,他就是我的夫君。
我略微有些意外,本以为对方应是身形瘦削满脸菜色之辈,不曾想长相气质均还不差。
“啊……”我睡意未散,嗫嚅着,“有些困。”
转头又问他:“你来做什么?”
他一愣,随即失笑,“我是你夫君,不该来么?”
我哑然。
好在他没纠结这个问题。
“吃点东西再睡罢。”
他说着,将手中之物递给我。
一个盒子,里面是城南薛记的桃花酥。
我带着疑惑接过。
这东西又贵又抢手,以他的条件,不该在宴席上出现。
还有,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直到我将一盒桃花酥都咽下了肚,才勉强想出个合理的解释。
想必是从阿萝那里打听的我的喜好,又托人买的吧。
如此贴心,必定也只是为了讨好我,以便后续能从我娘家得到什么好处。
“要再吃点其他的么?”
我摇头。
早在之前就饱了,吃桃花酥纯属贪嘴。
他的手突然朝我伸过来。
我往后一躲。
他收回手,也不恼,只是指了指自己右侧嘴角,“你这,有渣滓。”
我这才反应过来。
就算他真打算对我做点什么,不也是应该的么?
我躲什么?
似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我打了水来,你看要是困的话,洗个脸脚便睡罢。”
我应了声好。
可直到我洗完了,他依旧在房内,没走的意思。
真打算与我洞房?
到底是不介意,还是不知道……
想到这,我便直接问他:“你可清楚我是谁?”
他点头,“自然。原相府二小姐,现吾妻,谢青仪。”
“那你应当也听闻过我的事迹。”
他亦点头。
看来当真是不介意……
正暗叹此非常人,却听到他说:“那些不过是流言罢了。就算是真的,我想……也非你本意。”
语气笃定,真诚。
我怔怔看向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我不记得过往到底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做出那些荒唐事,可众口铄金,有时难免教我自己都生出些不确定来。
我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对我说。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他的名字。
之前爹娘似乎说过,可我没记住。
然后他告诉我,他姓季,名伯淮。
3
就目前来看,季伯淮算得上是个君子。
他并没有读书人的木讷与愚笨,相反,眼力极佳。
昨夜瞧我神色,便看出我不愿与他行新婚之事,而后更是没有强迫我。
甚至连言语和神色,也没透露丝毫不快来。
可因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最后我不得不跟他同睡一床。
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人,我颇不习惯,失眠至半夜,之后才勉强进入梦乡。
醒来时,身边人已不见。
直至阿萝进来替我梳洗打扮,我才知道,原来季伯淮一早就出门教学去了。
“这么看来,姑爷倒是个勤快人。”
“长得不差,对人也和善。虽然目前穷点,但日后可说不准。我看呀,这门亲事对小姐你来说,没准是福气呢……”
阿萝在一旁絮絮叨叨。
我心道,但愿如此。
吃过早饭,我让阿萝陪着,去街上转悠看看有无合适的事做。
我的嫁妆不算太多,总不能坐吃山空。以季伯淮教书那点微薄的银两,养他自己都吃力,更别说养我。
可惜逛了一圈,都无甚收获。
正沮丧着,猛然听到有人唤我名字。
转头,一人负手而立,锦衣华服,眉目高深。
一旁的阿萝早已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我正要参拜,被对方一手扶住,“不必。”
“殿下唤我,是有何事?”
“无事。”太子淡淡。
“既是如此,民妇家中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刚转身,却听太子幽幽道:“你可是在怨我?”
我摇头。
怨?
我都记不得与他有何过往,何来怨怼一说。
只不过不知为何,每看到他,心里都有些闷堵,是以想早些逃离。
“那就好……对了,昨日你出嫁,我要事缠身未能前来,心中实有愧疚。眼下刚好遇到,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选个礼物给你。”
说完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径直朝我身后的首饰铺而去。
他是太子,我不好违逆,只能等着。
一会之后,他归来,递给我一个盒子,“上好的翡翠玉镯,你应该会喜欢。”
我收入囊中,道了谢,欲走之时,太子再次叫住我。
“之前你曾答应给我某样东西,可还记得?”
自然不记得。
大约是我迷茫的神色过于明显,太子眉头微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黯然。
随后,他掏出一卷纸张递给我,“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我打开,见上面是一副图案,只有寥寥数笔,画的不知是何物。
那物件上长下短,转角处有个圆,里头有一处弧形凸出,类似关卡。
很陌生,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
直觉告诉我,这图案是出自于我手。
我努力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摇头。
“不急,你好生修养,兴许后面能想起些什么来。”
与其说是在劝慰我,感觉更像是在开导他自己。
走之前,太子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似是惋惜。
我不懂他为何这么看我。
也没深究。
只要一探寻记忆当中的那片空白,头都会炸裂般地疼。
4
我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到家时,院子里不见炊烟与烛火。
季伯淮应是还没回来。
也不知他一个教书先生,何来那么忙。
正打算进屋,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醉醺醺的人,伸手就朝我抓来。
我惊叫一声,阿萝立马冲上来去拽那登徒子,“放开小姐!”
那人颇为健壮,力气也大,阿萝没拉动不说,反而被一把推搡在地。
“久闻季家娘子好男风,不如与我春宵一度如何?必不会叫你失望。”
酒气混合着那张挂着yin笑的脸,令我几欲作呕。
我挣扎无果,只能强忍不适:“我已为人妻,这种话切莫再说。”
“哈哈哈,那又如何?你曾同时召唤五人,就凭你家夫君一个,想来也不能满足你,多我一个不是更好?”
“再说,你家夫君想来也不愿意碰你吧?也只有我不嫌弃……哎哟!”
那人突然嚎叫一声,手软软垂了下去。
“我的夫人,自有为夫来疼,轮不到外人置喙。”
季伯淮从墙角走出,一向和颜悦色的脸上,少见地没了笑意,声音也隐含愠怒。
“莫生气啊季老弟,我这不也是为你好,怕你身体吃不消嘛。你考虑考虑,若之后你家夫人真的欲求不满,记得来找兄弟我……”
“你再胡言乱语,我只好上门,将这些话都告诉你家夫人了。”
那人一怔,之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还无碍?”
“无碍。”
季伯淮肩膀沉了下来,似乎松了口气。
“刚才是你动的手?”
“嗯,幸好路边有块碎石。”
一块碎石而已,竟能叫那人吃痛。
季伯淮看着一股书生气,没想到力道还挺大。
进到屋内,阿萝忙去生火做饭,季伯淮说要去打下手,被我给拦住了。
“累了一天,歇着吧,她手脚麻利的。”
季伯淮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夫人这是在关心我?”
季伯淮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我没出息地脸一红,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你在哪间学堂任教,为何会这么忙?”
“城东城南各一间,完了便是城北一处老爷家,请了我去辅导他家嫡孙。”
那几乎是连轴跑了,怪不得回来这么晚。
“干甚么接这么多活?”
“夫人肯下嫁给我,是我的荣幸。季某自当竭尽全力,让你生活得好些。”
按理来说我该动容,可此刻我心中,却有些不确定。
不确定他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演的。
看他的性子,似乎不该是那种贪财逐利之辈。
可听说,当初爹娘将择婿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他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求娶的。
也是唯一一个。
除了钱财,我实在想不出他图什么。
罢了,日久见人心。
再有耐心的人,也总不可能演一辈子。
5
第二日傍晚,我在卧房细细打扮。
今日恰是元宵,季伯淮邀我晚上一同出门逛逛。
我自然乐意。
那件事之后,爹娘担心我再出去丢人现眼,因此直至出嫁之前,我都一直被困在府中,已经许久没看过外面是何景象了。
正描着眉,阿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惊得我手一抖,一笔斜飞入鬓。
我瞪她一眼。
阿萝浑不在意,将菜篮一放,凑到我身边,满脸激动之色,“小姐,还记得昨晚那个登徒子么?”
“自然。怎地突然提他?”
“他出事了!”
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他被人阉了,还被斩了右臂、割了舌头……听说是他勾搭过的一个妇人的郎君发现了这事,一气之下便拎了把刀找上门去。”
被阉也就罢了,右臂和舌头怎地也遭了殃?
真是好生奇怪。
阿萝显然没想这么多,只一味在旁边感叹他活该。
我的思绪也被她带着走了。
确实活该。
我如是想。
妆刚上好,季伯淮也恰好回来。
我让阿萝与我们同去,她却说什么都不肯。
“这种节日,自然是你跟姑爷两人过才是,我一同去算个什么事儿。”
我悟了,她是不愿意当电灯泡。
等等,电灯泡是何物?
我脑中为何会冒出如此陌生的一个词?
6
上元佳节,十里长灯,好不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一开始季伯淮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连着两次被人流冲散后,他再找过来时,将我的手握进了他掌中。
他的手跟他人一样,暖乎乎的。
我自幼体寒,天气稍冷就手脚冰凉。是以贪恋这份温暖,舍不得挣开。
听阿萝讲,以前每逢此节,我皆带了她一同出来游玩。
可眼前的一切事物,我却像是第一次见,充满陌生与惊奇。
就连最常见的花灯,也能轻易吸引我的目光。
我的视线落在一个兔子造型的花灯上。
摊主是个会来事的,见我盯着那花灯瞧,立马取下递到我面前:“娘子好眼光,这可是今儿咱这卖得最好的,捎一个走?”
造型精致又可爱,我确实有些动心。
就是看着不大便宜……
我还在犹豫,季伯淮早已摸出银钱递了过去。
摊主笑嘻嘻地接过钱,同时不忘恭维:“娘子好福气,夫君一表人才,对您又上心,可真是羡煞旁人。”
我笑笑不说话。
直到走远,我才嗔怪:“这东西不便宜,看看就行,买它作甚?”
季伯淮也只是笑笑,“夫人喜欢便好。”
……这让我如何再气?
又逛了一会,我的目光再次被一支样式独特的簪子给吸引了过去。
这次,还没等摊主有何行动,季伯淮直接出声,要了那支簪子。
然后别到了我头上。
摊主在一旁将我夸得天花乱坠。
季伯淮则噙着笑,频频点头。
我便又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次之后,我收敛了许多。
就算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敢偷瞄。
路过吉祥楼时,趁季伯淮不注意,我多看了两眼。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否吃到他家的松糕……
身边的脚步蓦地停了。
“等我片刻。”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作何,就见季伯淮已经进了酒楼。
我明明趁他不注意往这边看的,他莫不是后背也长了眼睛?
等季伯淮归来时,我惊疑越甚。
他居然带回一盒松糕。
先不论他是如何猜中我脑中所想为何的。
更重要的是,吉祥楼的松糕可比薛记的桃花酥都还难得得多,有钱也未必能当场买到。就连我,也是在相府时偶尔品尝过几次。
他为何能轻易得到?
“听闻吉祥楼的松糕是一绝,夫人尝尝?”
我望着他,不言不语。
他大约觉得我是生气了,赶紧解释:“这是之前学生赠与我的,我不爱吃甜食,便一直未来取。今日恰巧路过,想着夫人也许会喜欢,才进去取了来。”
原来是巧合。
虽说这个没花钱,可想到他之前的作风,我还是趁机提醒他:“以后不许乱花钱。”
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笑眯眯地应声好。
结果却见他一脸认真道:“给夫人买东西,不算乱花。”
像是被突然灌了一口甜汤,嘴里心里都泛甜。
可我还是嘴硬道:“我说算便算,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心情大好,从盒里捻起一枚松糕就往嘴里送。
吃到一半,我想了想,将剩下的松糕送到季季伯淮嘴边。
“你也尝尝?”
真的很好吃。
他不试下,实属可惜。
“也并非特别甜……”我规劝的话还没讲完,季伯淮已低头,将松糕含进了嘴里。
湿润的双唇不慎碰到我的手指,让我一下面颊滚烫。
“嗯,确实不错……夫人脸为何这般红?”
“被……被这江风给吹的。”
下一刻,我便被裹进了季伯淮的披风之中。
“这样可好些了?”
暖和是暖和,他身上的气息也好闻。
就是身上的肉有些硬,倚着不太习惯……
可我也不太好言明,只能缩着脑袋,胡乱点头。
然后,那具身子好像又硬了些。
奇怪,一般只有习武或者长期从事体力活的人才会练就一身腱子肉,导致浑身硬梆梆的,季伯淮一个书生,怎会如此呢……
很快,我便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放弃了思考。
路边有人在行飞花令。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休……休……”
那人急得抓耳挠腮。
我忍不住出声:“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人群静了一瞬。
“好,好一个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对方抚掌称赞。
复又邀请我:“娘子可要一同参与?”
我连连摆手。
我在诗词上向来无甚造诣,刚刚那一句,似乎是凭空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我自己都惊诧。
见我拒绝,对方倒也不强求,又拉了人开始比试。
我旁听了一阵,后面意兴阑珊,又拉着季伯淮去寻其他新鲜。
直到夜深,方才意犹未尽地往家赶。
途中,肚里突然翻江倒海。
在街边借到了某户人家的茅厕,我闷头就往里头冲。
季伯淮不好跟进来,便在大门外守着。
刚出茅厕门口,却感觉脖子一痛。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眼前便是一黑。
7
醒来时,不知是何时辰。
眼前似乎是间刑房。
墙和案几上皆陈列着密密麻麻的各式刑具,光看一眼便让人头皮发麻。脚下的这方地上,还残留着干涸暗红的血渍。
不远处立着两人。
胖者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瘦者生得倒是文文弱弱,然而一双眼里也满是阴翳。一眼看去,便知都是不好招惹之辈。
只几眼,我内心已有初步判定。
对方不可能是图财。
若说是仇怨,季伯淮一个穷书生,跟眼前二人似乎也该不存在任何交集,所以,应当也不是冲他来的。
难道是我爹的政敌?
那他们对相府情况也应当有所了解才是。我在爹娘眼中的地位轻如敝履,就算他们要取我性命,也未必能对相府造成多大的威慑。
我皱眉,有些想不通。
身上有些绵软,不过却未被绳索、铁链等任何东西束缚住。
然而我清楚,自己不可能逃得掉。
因此也没有白费功夫。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猛地有人吟诗,念的正是之前我在飞花令上接上的那句。
“尔乃英物,更非凡物,我一早便知。”
我这才注意到,室内一隅立着道屏风,声音便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枉我之前真当你因为那事伤了脑子,若不是今日你的无意之举,怕还真被你诓了过去。”
他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要作何?”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从屏风后递出一只茶盏。
“新采的冬茶,清甜细腻,润喉最是合适。”
那大汉托着茶盏递到我跟前。
我想了想,接过,一口饮了下去。
背后那人似乎很是满意,连音调都上扬了几分。
“我不喜欢弯弯绕绕,你既又如此问,那我便直言了罢。”
停顿片刻,那人继续道:“我希望,你能效忠于我。”
我愣了半晌。
内心深处,涌起巨大的疑惑。
他是谁?
我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为何要我效忠于他?
“如何?”见我不言,他追问。
我若是拒绝,恐怕这些刑具,便会都用在我身上。
我直直看向屏风后的影子:“我总该知道,自己要效忠的是何许人也?”
半晌,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我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将那张脸和脑海中的某个人重叠。
“九皇子?”
对方眉头一挑,“你既连本宫都记得,看来,所谓失忆,当真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民妇不敢欺瞒于您,我确实遗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哦?”九皇子勾起一抹冷笑,“按你所说,太子也该是你遗失记忆中的一部分。可昨儿个,有人亲眼见到你与太子一起,相谈甚欢呢。”
我慌忙解释:“那不过是偶遇罢了。”
在有心人眼中,这解释无疑苍白了些。
果然——
“怎么,本宫看着像是特别容易糊弄之辈?”
“民妇不敢!”我冷汗涔涔。
“得了——”九皇子冷声道,“本宫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便不浪费时间在过往之事上。”
我心下一松,他是不打算追究了。
结果又听他道:“你且表个忠心,完了本宫自会让人将你好端端地送回去。”
“望您明示。”
我一介女流,自然不想掺和进皇室争斗中。可眼下,若不顺着他的意来,只怕难以踏出这间屋子。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倒也简单。你只需将原本准备交由太子的东西,交与我便是。”
我想了想,他莫不是指——
那张图纸上所画之物?
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画法倒是记了个大概。
我让他命人取了纸笔来。
唰唰几笔画好,我将纸张交给了九皇子。
他瞄了一眼,接着看向我,“这便完了?”
“完……完了。”
“呵——”对方眼眸微眯,“材质、造法、各部位具体尺寸,你丝毫不曾提及。”
“你该不会,指望本宫拿着这张纸上阵杀敌?”
我佯装平静地接过,再次提笔。
过了许久,我又将纸张递给九皇子。
眼见他脸色不善,我心里咯噔一声。
露馅了。
我什么都记不得,可不写他又不放过我,于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随便写了些上去。
想来,定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被他给发现了。
“敢一再糊弄我的,你是第一个。”九皇子用力将纸捏成团,从齿缝里蹦出一句。
那张纸,便如此刻的我。
我哆哆嗦嗦地求饶:“皇子恕罪,民妇并非有意,实在是一下想不起来,可能……可能需要点时间。”
“想不起来?”
“好啊,我让人帮帮你罢。”
“罗癸。”
一旁的大汉会意,朝我走来。
每一步,都似踏在我心上。
“我……我真是想不起来……啊!!!”
一只手指被掰弯。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可想起来了?”
“求您……放我回去……我……我保证,会想起来的。”
“看来还是不够,继续罢。”
“等等——”
欣喜才升起,又被浇灭。
“换个地方。难保一会想起什么来,手伤了可写不了。”
大汉果真换了个地方,一手扒掉我的衣物,另外只手里提着一块通红的烙铁,径直覆在了我肩上。
剧痛和皮肉烧焦的滋味一同袭来。
不及喘气,九皇子的追问又至:“现在呢?”
我疼得话都说不出,只能摇头。
“哼,你该不会还念着你的太子殿下罢?你已嫁作人妻,而他也马上要迎娶你的嫡姐……”
“倒不如跟了我,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民……民妇没……没有……念着他,是真……真的……想不……起来。”
“这点上你可真像你爹,骨头硬得很。”
“罗癸,继续。”
刑具一件件地上,又一遍遍被换掉。
我从最开始的哭饶,到最后连喘气都难以为继。
不知过了多久,大汉突然住了手。
我用尽力气抬起头,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名男子。
“看来疼痛对你无效。”
“那,我们便换种方式罢。”
“常言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找不到当日那些人了。不过人虽不同,只要场景一致,大约还是有些作用的。”
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我拼命摇头。
不,不要……
九皇子指了指多出的那排人:“这些可都是本宫精心挑选的身强力壮之辈,能连战三日而不休。今夜,本宫便让他们好生陪陪你罢。”
说罢,他轻飘飘地一挥手。
那些壮汉随之而动。
我拼命站起身,朝案几的角上撞去。
可惜被人识破了意图。
有人拎住我腰间束带,之后稍一用力,便将我扔到地上。
一人率先欺身而至。
衣物滑落的那一刻,一声巨响。
门被破开,黑压压地冲进来一群持剑之人。
我意识混沌,还没弄清眼前形势,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接着,落入一方坚实的胸膛内。
一股强大的肃杀之气自身后发出。
我不怕,甚至没来由地感到心安。
同时,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是来救我的。
我眨眨眼,想努力看清那人模样。
却只依稀看到对方蒙了面。
待我睁大眼,想再看清些时,眩晕感袭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视线里,是飞舞的刀剑,和四处喷溅的血液。
8
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的内容杂乱无章,场景不断更迭闪现,许多人和事随之走马观花般掠过。
“小姐,该起了,今儿个要去寺里上香呢。”
“还不起床!今天期中考你是不是忘了!”
“厨房做了绿豆汤,奴婢去给小姐盛一碗来?喝了便不会那么热了。”
“焦糖奶茶大杯多冰七分糖?OK了,下次记得请我吃火锅!”
“漠北隐有异动,天下恐将苦矣。尔可愿与本宫一起,救万民于水火?”
“H/恶~式力一日不除,百姓一日难安。小谢啊,只能委屈你了。”
“怎地不叫了?莫不是晕过去了?”
“死条子,嘴真硬,我看不如直接送她上路。”
……
“咻——”
所有事物突然汇聚成团,直直撞进我脑袋里。
我不由得抬手摸去——
满手粘腻。
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可算醒了。”
寻着声音望去,床边的男人似是松了口气。
“季伯淮?”
“是我。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
看他表情,竟像是又有些紧张起来。
我摇头,“没事,就是有些口渴,想喝水。”
阿萝也在一旁守着,闻言立马端了碗水来准备喂我。
“我来罢。你去厨房热下那锅鸡汤,晚点盛碗过来。”
阿萝领命离去。
季伯淮拿着勺子喂我水。
我本想自己来的,结果一动,发现周身依然疼得要命,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离近了,才发现他的眼下和下巴,都冒出些青黑。
一问,才得知我竟昏迷了四五天。
看样子,这几天他也没能睡个好觉。
我又问他,我是怎么回来的。
他道不清楚,那日他寻了我几乎整夜,归家时却看到我躺在床上,满身伤痕,意识全无。
说到这,季伯淮眼眶微红,“都怪我,未能保护好夫人。”
怎么能怪他呢?
对方可是九皇子,季伯淮一个穷书生,如何与之抗衡?
此时的我,尚不知道我的想法如此可笑。
而季伯淮的这句话,原来也别有深意。
9
躺在床上的日子,无聊且漫长。
好在阿萝是个善解人意的,会时常讲些新鲜事给我听。
比如千音阁最近新来了个舞姬,姿容绝美,舞技超群,竟将红及多年的头牌红绡比了下去,一举夺得花魁之位。
又如,驸马偷吃,被公主发现,竟当街将其打断一条腿。
再如——
“最近城中呐,怕是闹了人命案子。许多人看到野狗叼着人的残躯在啃食,其中有人手、心肺、大肠……”
“哦对,还有两个人头!据说被发现时,其中一只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另外一个发现得早些,还能勉强看出个人样。”
“发现之人将人头送去府衙,一经比对,发现死的那人竟是……”
正说到此处,季伯淮踏进门来。
“你家小姐需要好生修养,怎可讲这般恐怖之事与她听?若是受了刺激,只怕又得在床上多呆上数日。”
阿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猛地一把捂住嘴巴。
……
大可不必。
我缠着阿萝要听下文。
阿萝无奈,终于还是将话讲完:“那人竟是江湖上有名的恶贼——“鬼神”之一的罗癸!”
我呼吸一滞。
“那另一个人头,莫非就是组合的另一人?”
“猜测就是啦。虽已看不清长相,不过仵作推断,其身量和另一人罗绅乃是一致。”
刚讲完,季伯淮轻飘飘看了阿萝一眼。
“我……我想起厨房还炖着汤呢,我得去看看!”阿萝飞速起身,竟慌慌张张地跑了。
大概是由于我的纵容,阿萝的行为举止,真是越来越冒失了。
季伯淮回来也无事,只是查看了下我的伤势,然后吃了顿饭,就又走了。
他前脚刚走,阿萝后脚就进了我屋。
她探头探脑查看了一番,随后一拍胸口:“吓死我了!”
我奇道:“大白天的,何人吓你?”
“姑爷啊。”阿萝小声道。
“哦?”
“就方才,我给小姐讲完人头案后,姑爷看了我一眼……妈呀,我当时感觉浑身发冷,莫名觉得好可怕,像是被鬼盯上了似的……”
正准备取笑她,却又听她道:“小姐你不知,就在上元那夜,我亲眼见到姑爷浑身是血地抱着你回来,当时的他更可怕,像头刚索完命的恶鬼……”
什么?
我一把抓住阿萝,“你且细讲。”
原来,那晚阿萝在街角无意看到一身是血的季伯淮抱着晕过去的我回家,但当时他表情过于可怕,阿萝没敢上前。直到他进屋了好一阵,她才回来。
结果却看到我躺在床上,季伯淮不见踪影。
然而没隔多久,季伯淮却换了一身装束,再次从大门踏进来。
阿萝内心虽然疑惑,但突然又对季伯淮生了些忌惮,于是便一直未提起这事。
“那么晚了,你为何会在外面?”我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我……我睡不着,便……便到处走走。”
“阿萝。”我的声音带了些冷意。
连你也要骗我了么?
阿萝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嗫嚅着说道:“我……约了隔壁的龙五,一起过节……”
说罢,她脸颊绯红。
原来是少女情思。
我对那龙五略有耳闻,总的来讲人品不差,便也没打算拦着阿萝。
“眼下正好无事,你去找他罢。”
“小姐!”阿萝娇嗔。
却还是满心雀跃地小跑出了门。
室内清净,利于思考。
“鬼神”的遭遇,让我想起不久前调戏我的那登徒子来。
或许,那绝非意外。
而季伯淮也并非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
他娶我,更像是蓄谋已久。
所以,他到底是何身份?
又有何目的?
10
我对季伯淮道,想养只狗。
果然,他不曾多问,直接应下。
我带着阿萝,亲自去市场上挑了一只。
回去的路上,阿萝一直抱怨,“小姐,那么多好看的你不挑,作何挑这只……”
唔……
我看了下手中。
半大的狗子,粗糙的黄毛,瘦不拉几,还有些地包天……
确实有些不忍直视。
不过不打紧。
毕竟,好看不能当饭吃。
然而这个道理,阿萝不懂,我也懒得讲。
于是想了想道:“因为便宜。”
阿萝:“……”
狗子浑身黄毛,我便直接唤它阿黄。
晚上,季伯淮回来了。
我兴冲冲地拉着他去看阿黄。
“如何?”我笑问。
季伯淮不言。
半晌憋出两字:“……甚好。”
我夸赞:“夫君眼光也甚好,一眼便看出此狗的不凡之处。”
“嗯?”
我一样样地讲与他听——
“此狗身形四肢皆瘦长,动作必定敏捷。若有贼人上门,必定难逃魔……哦不,狗爪。”
“你再看它眼睛,虽小,然里头精光毕现,想必也是个聪明的,养起来不用太费心。”
“再看它这耳朵,又大又立,听力必定极佳。”
“还有它这牙齿,颗颗光洁饱满,唔……多好看不是?”
季伯淮被我说得忍俊不禁,“嗯,当真不俗,夫人真是有双慧眼。”
那可不是?
它还有个最大的长处我没讲呢……
事实证明,我所言非虚。
阿黄真是只脑力和体力都绝佳的狗。
以至于一段时日后,阿萝都对它赞不绝口。
“阿黄乖,走,跟姐姐上街去。”
“我要看谁不顺眼,你就去替我咬他!”阿萝摸着阿黄的脑袋道。
“阿黄乖,莫听她的。你的职责是看家护院,可千万不要做只恶犬。”季伯淮亦笑眯眯道。
阿萝:“……”
11
我痊愈的时候,阿黄已经蹿了个个儿。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平安顺遂。
再也没人欲图对我不利。
或许有,但也都会被埋伏在屋外的守卫杀个干净。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家屋外埋伏了很多人。
明里有贩夫走卒。
暗里只能闻其声。
甚至我无论去哪里,都有人跟着。
这些人受命于谁,我大概知道。
对其背后的目的,却毫无头绪。
如今条件皆已成熟,是该一探究竟了。
12
甩开那些眼线费了我好些功夫。
然而找到季伯淮,却比想象容易得多。
阿黄真是条顶好的狗,不枉我喂了那么多肉。
房间里烛光昏沉,糜烂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
谁也想不到,仅一墙之隔,便是载歌载舞的千音阁。
房门虚掩,从缝中看去,恰巧便是季伯淮。
也是此刻,我终于信了阿萝的话。
季伯淮正站在灯前,慢条斯理地清理手上的血污。
玉质般的脸上冷漠至极,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一旁嘶哑的求饶。
很可怕,却又有种诡异的美感。
比起阿萝所说的恶鬼,玉面修罗似乎更适合他。
目光稍移,触及到一旁的地面。
有一活物在蠕动爬行。
一眼看去,像条发胀的蛆。
我用了许久,才分辨出那是个人。
又用了许久,才认出那竟是九皇子。
求饶之声,便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细听,才发现他竟是在求季伯淮杀了自己。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月……余……该够了……罢……”
“求……”
话没讲完,像是痛极,竟然晕了过去。
季伯淮不为所动。
等他将血污都擦干净了,这才施施然走到九皇子身边,冷淡地瞥一眼地上的人,“你碰了她,这点惩罚如何够?”
“便是你只剩把骨头了,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我一怔。
他口中的她,未必是我?
这是……在为我出气?
可是,他对我的偏爱到底从何而来……
里头人影一晃。
不好,季伯淮要出来了。
我慌忙准备离开。
谁知出口处也突然钻进一人来。
完了!
13
我的运气终于好上了那么一回。
门口那人刚踏进来,转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而退了出去。
趁那短暂的空档,我慌忙开溜。
归家不久,季伯淮便也回来了。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干净如同刚下凡的神仙。
阿黄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季伯淮摸摸它的头,从袖里掏出一块东西喂它。
若不是见识过另一个他,我依旧会认为这一幕温馨至极。
可怜的阿黄。
假如被季伯淮发现它是助我窥探他秘密的帮凶,会不会也落得个剥皮抽筋的下场?
不。
我绝不会让它落得如此田地。
这么想着,我端着茶水迎了上去,道了声辛苦。
“良人相伴,万事顺意,谈何辛苦?”
我笑而不语。
砍人手脚也挺费劲的……
但在季伯淮眼中,我这反应想来不是幸福便是羞涩。
季伯淮喝着茶水,继续同我拉家常。
首当其冲便是问我,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看似平常的问题下,隐藏的是满满的试探。
想必是“尾巴”将跟丢我这事同他讲了。
“四下里转了转,想寻份差事做的,可惜一无所获。”我叹了口气。
“心情不佳,哪儿还会留意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季伯淮没有深究,倒是同我说,他自会努力赚钱养家,让我不必操心那么多。
完了还讲了个笑话哄我开心。
如果没有欺骗。
如果一切都是真心实意。
倒也挺好。
可惜,人生往往不如意。
14
九皇子失踪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眼见包不住,皇家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甚至重金悬赏征集线索。
这无疑是件大事,街头巷尾皆在热议。
“堂堂皇子怎可能无缘无故失踪?怕不是手足相残……”
“闭嘴!才喝几口马尿就醉成这样?你他娘的还要不要命了?!”
“我看也是,不然谁那么能耐,把人弄消失了不说,连上头都找不出……”另一人压低了声音。
“那倒不一定。难不成你没听过‘十三坞’?”
“啊对……如果是它的话,那便说得过去了。”
“可十三坞一向不插手皇家之事的啊,不然上头也不会准许它存在这么久。”
“人都会变嘛。也许乌lin心变大了呢?”
“乌灵?十三坞的主人是个娘们?”
“非也,我听说是个男的。”
“狗屁,有人亲眼见到,就是女的,且是个妙龄少女!”
“又不是你亲眼见到,这么笃定作甚?”
……
直到我起身离开,茶摊上的几人依旧争得面红耳赤。
十三坞……
乌lin……
内心好似有猫爪在挠。
一旦开始留意某样事物,它便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我从更多人的口中听到这两者。
这些人大多来自赌坊、当铺、烟花柳巷或者镖门之地。
换句话说,知晓这个组织存在的,皆是些江湖中人,亦或混子,普通人几乎完全不曾耳闻。
之所以如此,跟十三坞的性质有关。
十三坞具体是何时,由何人所创,已经无从考究。
不过据传,至少也存在了数十年。
它具体是做什么的,世人却也说不清。
只知它似乎无所不能。
稀世珍宝、隐秘情报,甚至项上人头,只要肯出价,它便都能提供。
至于十三坞的主人,世人对其更是知之甚少。
只知其名乌lin,性别年纪长相等则众说纷纭。
也有人猜测其身份不简单,否则皇家怎可能对其袖手旁观。
……
晚上季伯淮一回来,我便主动拉着他讲这稀奇事。
“你听说过十三坞么?”
他一愣,“十三……无?那是何物?”
我把那几个字同他写了。
“不是一样东西,是个组织。”
我神秘兮兮地凑近他,“据说这组织可厉害了。外面的人都在传,九皇子的失踪跟十三坞脱不了关系呢。”
季伯淮挑眉。
我捧着腮帮子看他,“你说,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季伯淮只淡淡道:“传言不尽可信。”
我未辩驳。
一是这话本身在理。
二来,我意不在此。
只不过茶摊上那几人声音太大,尾巴必定也将那些话听了去。
我若当个闷葫芦,只怕季伯淮暗里起疑。
“不日便是阿姐大婚,我攒了些银两,明日我陪夫人去做身好看的衣裳。”
季伯淮不说的话,我都快忘了。
三天后,便是我那嫡姐谢紫嫣同当今太子的大婚之日。
只是,做不做衣裳又有何关系?
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出席。
只不过,之前谢紫嫣送了我那么一份“大礼”。
礼尚往来,何况我是做妹妹的,更应还她一份大礼才是。
阿姐,你准备好了么?
15
太子府一片喜气洋洋。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太子,脸上反倒看不出几丝喜色。
是在忧心北方局势?
总不会是在担心他那同父异母的皇弟吧……
斯人已逝,纵然有疑问,却也不好再出面关心些什么了。
眼见他同仪仗队出门迎亲去,我这才装作打扫的样子摸进了书房。
屋内陈设如旧。
只是在最隐秘处,多出一副人物画像。
画中之人,是我。
笔墨痕迹犹新,应是没作多久。
我看了两眼,完了复原归位,心中倒是未起太大波澜。
随后,掏出东西放进匣中。
我之前收了太子的礼,现在也当还了情了。
本欲直接离开,谁知刚出门,正好被管事的撞见,又被拉去下苦力。
等干完活,太子已经迎亲回来了。
前厅传来司礼洪亮的声音。
没忍住,还是跑去凑了热闹。
太子一身红衣,神采斐然,端的是个翩翩少年郎。
我却突地想到成亲那晚的季伯淮。
他那礼服的料子比太子身上所穿逊色许多。
然而整的看去,季伯淮竟像更出彩些。
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被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大跳。
他是什么人都尚不清楚……真是疯了。
太子身边,便是未来太子妃、我的嫡姐谢紫嫣。
一眼看去,她的身体竟在微微发抖。
想来是给激动的?
毕竟,为了这一天,她可是等了许久,乃至煞费苦心。
正想到此处,却见她猛地将盖头一掀。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惊呼。
我也愣了。
她疯了?
“我谢紫嫣,对不起妹妹谢青仪!”
“是我派人给她下药,之后又派人玷污她清白。”
“还在她失忆后,散播关于她的谣言。”
……
谢紫嫣神情扭曲,语出惊人。
堂上已经喧哗成一片。
我的内心亦掀起惊涛骇浪。
她所说乃是事实,可我早已知晓。
只是她为何会在这时亲口说出真相?
如此给皇室蒙羞的事,别说太子妃之位,丢了性命都有极大可能。
很快,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谢紫嫣说完那些,又猛地往地上一跪,不住磕头。
“我讲了,全都讲了,求你,赐我解药,求求你……”
很快,额上便糊满了血污。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过了一会,太子率先反应过来,派人去将谢紫嫣拉进了内堂。
我无心再看闹剧如何收场。
内心,有个猜测几乎凝成了实体。
一定是他!
16
我没想到,季伯淮居然在家。
这让我原本的计划泡了汤。
更没想到的是,他的面前,居然摆着一只铁锅,以及满桌切好的肉菜。
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传来浓郁的牛油味。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是……
“夫人回来了。”季伯淮言笑晏晏,仿佛无事发生。
随后往他旁边的座位上放了一个蒲团,招呼我去坐。
“天冷,适合吃火锅,暖和。”
熟悉的名词自他口中吐出,我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你到底是谁?!”
“夫人心中想必已有猜测,不妨说说看?”
我想也没想,“你是乌lin。”
“对,我是乌临。”
“夫人当真冰雪聪明。”
看着他坦然的神色,我忽然意识到。
我以往所做的一切,甚至内心盘算的小九九,全被他看了个透。
他料定我今日会揭穿他的真面目,是以自己主动等着。
“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夫人说过,喜欢温柔干净的人。”
“我怕被夫人知道真实身份后,会不要我。”
季伯淮,不,乌临神色认真。
“你……”
他似乎猜到我要说什么。
“一八年冬,湖霞街口,还记得么?”
时隔多年,许多记忆早已模糊。
可他说的这个,我却恰好记得。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独立出警。
同时也因为,那天我在路上捡了个血人。
17
那天很冷很冷。
局里却忙得热火朝天。
一名重大案犯潜逃到了本地,有目击者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全局出动,誓要将他捉拿归案。
哪知临近出发,又有报警电话打进来,说城中村那块爆发了争斗。
许是考虑到后者性质较轻,我被队长派去处理这事。
等我开车赶过去,人却全部消失不见,只余满地打斗过的狼藉。
我只好掉头回去。
路过湖霞街时,看到路口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
围观者众多,却无人敢施以援手。
我将那人拖上了车,随后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清洗过后,才发现那人一副少年模样,看样子年纪并不大。
我赶着回去支援,于是留了个电话便走了。
没过多久却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被我送去那人不见了。
想来是他醒来后自己走了,我也没往心里去。
谁知两天后我下班回家,却在楼下又看到了他。
他斜倚在墙上,挂了彩的脸上隐含不耐。
看到我,他一秒变脸。
指了指我,笑着同面前的女生说了什么,随后朝我走来。
他来是为还我钱,以及,请我吃饭的。
说是为了感谢我。
我调出收款码给他,对吃饭这事却只当未闻。
可没想到,劳累一天还没吃饭的我,低血糖了。
最终,我咬牙说了一句,“天冷,吃火锅吧,暖和。”
于是,他将我扶去了火锅店。
吃饭途中,他的嘴一刻也没闲过,一直在问问题。
小到我喜欢的颜色,大到择偶标准。
许是年少,他或许都没察觉,问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这种问题,多少有些冒失。
也是念在他阅历尚浅,我倒也没同他计较。
只是随口回道:“喜欢善良、温柔、干净的人,最好是个老师。”
说完这话,他似乎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又扬起一抹笑容,“这样啊,知道了。”
……
我以为吃过顿饭便算完。
但显然,那个少年——他说他叫小川,并不这么想。
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我生活中。
有时候是在我家门口的面馆。
有时候是警局对面的街角。
甚至我休息时,去逛街也能遇到他。
而每次见到他,他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姐姐,好巧啊。”
巧吗?
他或许忘了,我的职业是什么。
可以轻易看穿,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不过我并未戳破。
未经多少世事的少年总不乏热情,等过了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果然,一段时间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如果无人提起,或许一段时间后,我都会忘了他的存在。
可现在,他带着满身疑团,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18
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宛若迷雾,将季伯淮掩映其后。
“你是……小川?”
季伯淮眼眶微红,“真好,你竟还记得我。”
“当然,我对帅哥向来记忆深刻。”
季伯淮被我逗笑,“你又在骗我。当时我经常在你眼前晃悠,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开脱,“我那是忙。”
“嗯,你确实是忙。所以经常忘了吃饭。”季伯淮说着,往我碗里夹了卷羊肉,“岭夏的滩羊,今早刚宰的,尝尝。”
我不满足,“我想吃薛记的桃花酥和吉祥楼的松糕。”
季伯淮抬眸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发现这个,倒也不算太难。
季伯淮手下的那名暗卫,暗中去过吉祥楼和薛记好几次。
薛记和吉祥楼的包装盒上,在极其隐秘的位置,刻着同样的字母“W。”
“我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夫人。”
嗯,所以你也没打算瞒,是么?
我虽有点底子,但还不足以跟整个十三坞抗衡。
之前的调查之所以那么顺利,现在看来完全是季伯淮在放水。
“讲讲你这些年吧。”
我说着,也往季伯淮碗里夹了些菜。
原本以为会剑拔弩张的形势,最后居然围桌而食。
人生啊,虽往往不如意,却也诸多惊喜。
19
季伯淮娓娓道来。
同我一样,他也是死后到了这里,成了乌临。
而我在现代之后之所以再没见过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换言之,他比我提前几年来到这里。
说到这里,我打住他。
我十分好奇他的死因。
他却只是反问我,知不知道他以前的身份。
我点头。
作为小川的时候,他虽一直没提,但职业敏感让我很容易看穿一切。
捡他那天他浑身是血。
之后每次见到,身上也都挂了彩。
作息时间不固定,足以说明做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稳定工作。
虽不知道他具体在谁手下混饭吃,不过总的来说是个混混没得跑。
是以,我其实好几次都有意无意地提醒他改邪归正,回头是岸。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现在想来,我那个时候真是傻里傻气。”
“生怕被你发现我是个坏孩子,所以每次假装偶遇之前,我都会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把伤口也仔细清洗一遍,还以为这样你便看不出来。”
我也笑。
是啊,真是好傻。
“可能是我作孽太多,报应来得太早。所以在某次争斗中便倒下了,然后再没起得来。”季伯淮说得云淡风轻。
我默然不语。
他便继续讲。
从他口中,我了解到了一个不足为外人知晓的十三坞,以及乌临。
十三坞乃由乌临的娘所创。
她也是当今皇帝的真爱兼白月光。
可惜美人命薄,生下乌临后不久患病离世。
对于她留下的骨肉和心血,皇帝自当宝贝一样对待。
可原本的乌临是个性子野的,不愿住在宫中,稍大一些起便脱离了皇帝,一心打理十三坞。
对于他做的事,只要不过分,皇帝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流言半真半假。
十三坞涉猎颇丰,也确实有买卖人命这一项。
不过但凡能提出这种要求的,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行凶的对象自然也都是有恶行在身的。
皇帝也是个脑袋清奇的,觉得狗咬狗这种事情无伤大雅,只要动作干净点,别捅到明面上就好。
……
虽说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九皇子……”
皇帝再怎么偏爱,也不可能不管自己另外的儿子。
谁知季伯淮告诉我,九皇子并非皇帝亲生。
而是丽妃与一名外将苟合所得。
那名外将野心颇大,最近一直撺掇着九皇子谋反,皇帝一直等着呢,却被季伯淮截了胡。
不过反正都是个死,怎么死的问题不大。
……
我暗自咋舌。
看来这些宫内的生活比我想象的精彩许多。
“谢紫嫣……也是你的手笔吧。”
季伯淮不置可否,“我知道你准备有所行动……但,你前世是那么善良且正义的人,我怕你下不去手。”
“抱歉,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私自行事……可我确实无法容忍她对你造成的伤害。”
“又或者,哪怕你下得去手,我也不想你的手上沾了污秽。”
“这种腌臜事,我来就好了。”
听到这话,又联想到以往种种。
我鼻子一酸。
眼泪大颗砸进锅里,惊得季伯淮手忙脚乱。
“别哭……别哭……我知你不喜欢,我走就是了。”
“只是……能不能让我陪你吃完这顿火锅……”
我一把抱住他。
他定了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回抱住我。
20
谢紫嫣疯了。
她倒是等来了解药,却被外界的压力给逼疯。
爹娘将她关进了深山,自此再无音讯。
婚礼黄了,对太子倒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依旧忙碌。
锻造武器、网罗人才、调查民意……
为他心中的家和国。
百忙之中,仍旧差人捎来一句感谢。
我泰然受之。
只盼他不忘初心。
说到太子,季伯淮虽没说,但我知道,他必定对于我和他的过去耿耿于怀。
谁知等我一脸严肃地找他谈这事的时候,他却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跟他本就没发生过什么。”
我一噎,“你又不是神仙,啥事都知道。”
季伯淮言之凿凿,“万事只要发生过,便没有十三坞不知道的。”
“……”
“不过,他送你那镯子是真丑,扔了吧。”
“……”
我没扔,想着毕竟是个值钱玩意儿,扔了可惜。
本准备等空了转送给别人,谁知却被季伯淮多想。
于是当天晚上,我被折磨得半死。
“扔,我马上起床去扔!”我哭。
他一把将我拉回去,哑声:“不急,晚点再去。”
……
呵,男人。
季伯淮视角番外
柳柳一定以为,我和她的初见,始于一八年冬的湖霞街口。
其实,才不是呢。
早在我们都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她。
我记得那天,也是个冬日。
我的赌鬼父亲又一次玩起了失踪。
高利贷找不到他,便把气撒到我身上。
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她恰巧路过。
随着一声娇喝,打我那人被她一脚踹到了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居然是真的。
真的有女侠的存在。
她踢完,又“恶狠狠”地说自己是警察,要拉着那人去警局。
吓得那人连忙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只是个警院的学生而已。
当时我被揍得鼻青脸肿,又还没长开,所以她记不得我也很正常。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也没想到,再见时依旧是以一副同样难堪的姿态。
极冷的冬天,我倒在地上,吊着一口气。
周围的人很多,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多有怜悯,却无人敢上前。
世道如此,我不怪他们。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几秒,我看有人向我走来。
我的女侠,她又出现了。
阴沉沉的冬天,她的背后却在发光。
我知道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
果然,在我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时候,她的回答与我相差甚远。
我有些黯然。
但随即又想开。
我以前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妨碍以后。
只是我未免太过天真。
当我跟上面提出退出的时候,老大笑了。
那个笑,同当初他威胁我要么加入、要么还钱,否则就宰了奶奶的时候,如出一辙。
最终他掏掏耳朵,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别说,那个条子长得还挺好看啊。”
我打了个冷颤。
恐惧之下,我偶尔也会冒出些疯狂的念头。
既逃不出炼狱,那不如……就毁了它。
至少不能让他们威胁到她。
只是一人难免力量有限。
巧的是,不久后,她的人也盯上了他们。
面对一群穷凶极恶之辈,她的工作如同走钢索。
好几次,她深陷危险而不自知。
我悄悄替她解决了那些麻烦。
只是在最后一次,当我再次准备出手时,却被堵住了。
看着如笑面佛一般的上级,我知道自己完了。
死亡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
只有在想到她的时候,痛苦才减少几分。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我悄悄许下了一个生日愿望。
是的,死亡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我希望,不管天堂地狱、或是轮回转世,都还能再见到她。
……
等我意识到自己重生的时候,充满了惊喜。
我以为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
然而失望来得也很快。
这个世界,并没有她。
甚至没有和我一样来自后世的人。
日子孤独又漫长。
直到某天,相府二小姐谢青仪的名声自暗地里流传开来。
连身为翘楚的太子亦对其赞誉有加。
我忍不住去瞧了一眼。
只一眼,我浑身不能动弹。
是她。
是她!
尽管容貌不尽相同,但那熟悉的感觉和神态,我绝不会认错。
枯寂的万物开始抽条发芽,世界从这一刻开始重新鲜活起来。
我着手准备着,想变成她喜欢的样子与她相见。
谁知她却在这时出了意外。
长姐谢紫嫣出于嫉妒,用极其下流的手段毁了她。
甚至我也知道,来到这里后,她本想安稳生活,也是被她一次次逼得出了所谓风头。
我暗自计算着她对她犯下的恶行,等到了时候,自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柳柳受了刺激,失了忆。
她又做回那个普通的谢青仪。
这没什么不好。
只要内里是她,就够了。
所以当她爹娘刚放出来招婿的消息,我立马前去求娶。
成亲那天,世人都在笑。
我也笑。
真好,她终于是我的了。
……
我努力扮演着教书先生这个角色。
也不是没想过,真的就只当个教书的。
可知识储备不够,只能做罢。
随着柳柳记忆的恢复,这点心思最终还是泡了汤。
她的一切动作我都看在眼里。
却也没花太多心思拦着。
她那么聪明,发现一切是迟早的事。
不过,我还是希望发现的时间能晚一点。
这样,我就可以多陪在她身边一阵。
太子成亲那天,我报复了谢紫嫣。
我知道,她对我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了,谢紫嫣是个导火索,她势必会找我对峙。
我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我想她是怎么也不会接受我了。
是以准备了火锅,哪怕是坦白,也希望时间能拉得更久一点。
说是坦白,我却还是在某件事上撒了谎。
柳柳问我怎么死的。
我随意编了个说法应付了过去,并没有告诉她真相。
我不想邀功,更不想她因愧疚而做出任何违背自己初心的事。
可我没想到,她的反应并没想象中那么大。
甚至在我讲完后,一把抱住了我。
我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真正属于我的幸福,它来了。
沸腾的响声里,我许下又一年的生日愿望。
唯愿和柳柳,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