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中 敌后根据地是怎么建立的?
问题下的许多回答都令人惊讶,似乎是专门为迎合不了解党史革命史而又有一些“革命感情”的网友而作,竟然能搞出“一个光杆子书记带着一条破枪去搞工作,循环几次就能建立辐射全县地下政权”的怪异事迹来。
抗战时期,cp确实是播撒党员“种子”,然后长出、发展出抗日根据地的,可是“一个书记发展一个县”这样的故事,完全同封建时代那些不事生产的文人所炮制的“铁杵磨成针”一样,是一种脱离实际、唯意志论的幻想,好像单凭“伟大理想”就能拉武装、发展政权。
这里我们就不妨拿一个今天网络上常见的“反面教材”做例子:因“你不能这样做”而闻名的传奇上将陈再道。
在今天网络上,陈氏常常是个丑角或者恶人,被当做“投机分子”的典型,可正是这样一个“毫无理想“的”“投机派”,能够在1937年的冀南,趁着局势混乱的窗口期(国民政府垮台、日伪立足不稳)用几百号老八路“空手套白狼”,收编成千上万的冀南游杂武装,建立起十几个县政权,搞出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冀南根据地来。
陈再道将军靠的是什么方法呢?便是恐吓与谈判,用武力威慑、虚张声势的法子,对本地地头蛇半打半拉,收编民团,滚雪球似的发展。
在初入冀南时,陈再道在巨鹿县城收编当地民团,使的办法便是《三国演义》式的:巨鹿乡绅此前行驱虎吞狼之策,迎八路驱土匪,八路真进城时则武装对峙,不愿八路入城。于是陈再道留冀南特委书记李菁玉在城中谈判,自己出城,令骑兵连架马奔驰于城下,“沿途尘土飞扬,兵力莫测”,吓得城中众人惶恐不安,“觉都睡不着啦!”,直以为八路要发兵攻城。
再然后,巨鹿乡绅们“被迫开明”,接受了陈再道的条件,把还没来得及打出来的维持会招牌变成抗日民主政权
再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在冀南特别是在巨鹿县附近的几个县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南宫、清河、冀县、新河等县的各界人民纷纷派代表请我军早日前去安定社会秩序,领导他们抗日杀敌”
在这一过程里,陈再道靠着收编冀南地区的民团(如巨鹿保安团)、土匪(如收编后为叛的刘磨头匪军)乃至伪军(如威县伪警备旅),队伍规模迅速扩张,再不断打击与我为敌的游杂土匪武装,既拉又打,“在冀南短短几个月里,我军协助冀南党建立了二十多个县的抗日政权。部队由五百多人发展到近万人。”
一个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就这样开辟出来了(当然,巩固根据地是另一回事)
又比如说问题下有知友举出的山东泰安根据地,讲当地八路与日伪军的互相恐吓,讲八路军通过捕杀汉奸赢得群众支持,这很好,可却又跑题了:泰安的八路军、游击队是哪来的?知友的回答显然没有讲明白。
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查阅《泰安党史资料》,在1989年的第1期上所登的《回忆徂徕山起义》一文,我们就能看到泰安地区的敌后抗日活动是如何兴起的。
在1937年10月26日,山东省委派遣程照轩、侯德才、赵杰三名党员同志奔赴泰安六区、徂徕山脚下,组织进步运动,图谋发动抗日起义。这个小小的“三人党支部”,又是如何躲过当地反动统治者的捕猎、接触群众的呢?
答案是不用躲避追捕,因为程照轩即是泰安六区本地人,与当地区长兼民团首领程子源乃是堂兄弟关系,得到了本地“军政首长”的支持,程照轩迅速将穷苦人间的秘密串联升级为半公开的宣传活动,在六区公开进行歌剧演出、张贴标语、编唱抗日歌曲。
在此之后,程照轩等人又进一步施行“上层路线”,串联本地乡绅,与地主合作获得枪支(旧盐警队存在盐店的六十多条枪)借着这六十多条枪与各村积极分子的组织,“没几天就筹集钢枪、土枪百余支,还有大刀长矛等,106多名青、壮年要求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
与此同时,泰安其他区,及莱芜、新县党组织也采用有“联络党员发展组织,开展上层人物统战工作”,以该方法配合群众工作,发动组织抗日武装
泰安地区抗日游击队的正式揭竿时机,则是在日军侵占泰安县城的时候:1937年12月27日,山东省委紧急会议决定在日军占领泰安的当天发动起义,命令泰安党员武装向徂徕山集合。
1937年12月31日,日军占领泰安县城。1938年1月1日,山东省委书记黎玉在徂徕山大寺誓师起义。
党领导的山东敌后斗争,就是这样在泰安打响第一枪的。
泰安的抗日根据地来源,粗看起来颇符合“一个党员发展一个县”的离奇故事:党派遣三名党员到徂徕山下发展党与抗日组织,接着各种进步活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最后以一场起义誓师为标志,武装队伍与敌后政权便被拉了起来。
但实际上,徂徕山起义是一场“上层路线”(与地方领袖合作)与“下层路线”(动员劳农大众)相结合的成果:山东党充分利用党员在乡村中的社会关系,在基础较好的泰西地区猛烈发展(泰安地区有二百党员)与地主乡绅合作串联,与农民群众打成一片,由此才成功建立起游击武装。
而从历史资料看,这时期泰西党甚至可以说是“上层路线”压过了“下层路线”,游击武装在黎玉“拥护韩主席五项主张,在范专员坚决地领导之下”的口号下,同范筑先合作,结果将自己组建的各种群众组织“统一于范之政治部领导之下,进行工作”
在这样的背景下,“群众组织大半是由上而下产生的”,待到范筑先阵亡、鲁西党失去依靠,各个群众组织竟然便直接被顽固派(如沈鸿烈)打压解散,“群众工作变成停顿消沉状态”
在1944年编写的《冀鲁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发展史略》中,冀鲁豫党委如此形容1938年的泰西群众工作:“总之,群众工作是空架子,没有牢固基础,这是当时工作中最弱的一环。”
泰西地区的好转,则要等到1939年,罗荣桓与115师部队挺进山东,当地的群众工作、根据地建设工作,由此才恢复起来。
而也正是在115师东进支队的武力支持之下——就像陈再道的129师东进纵队支持冀南党一样——泰西地区党建立起了正式的抗日民主政权,这也是为何1938年1月泰西地区即开始游击斗争,却直到1939年中才建立敌后根据地。
从冀南、泰西的例子,我们不难看出,在抗战时期建立敌后根据地,离不开两个法子,一个是统一战线,一个是武力威慑。凭借统一战线,cp可以拉拢地主、稳固乡村,有了正规武装,就可以公开割据、镇压伪顽。把“嘴皮子”和“枪杆子”结合起来,根据地就能开辟,就能巩固。
与之相对,命令一名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党员,带着一条破枪,单枪匹马去发展出整个县委,这样的做法不能叫开辟敌后根据地,简直是在谋杀同志,令其送死,让宝贵的干部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