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巴黎奥运会里开幕式中出现的十座女性雕像,都是哪些女性?她们都有哪些故事?

发布时间:
2024-07-28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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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中国某次盛会上不点名出现了这样几个形象——一只手拿棍棒的猴子,一个拿着偃月刀的大汉,一个一手持酒杯、一手拿毛笔的诗人。哪怕不点名,你认为这是否有可能不是孙悟空、关羽和李白?

巴黎奥运会最后出现的女骑士,其形象毫无疑问是以贞德为原型的。不具名恰恰是因为不需要署名,这个地球上任何人都知道那是贞德,也是因为没有必要署名,她不只是历史上那个女骑士,也象征着一切敢于反抗的斗士

贞德是法兰西少数(甚至可以说唯一)全民认可(无论左派、右派)的国家形象,而且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里贞德的地位一直在被抬高。贞德死后查理七世并没有忘恩负义,而是致力于翻案。1450 年 2 月 15 日,查理七世即命令巴黎大学神学家纪尧姆·布耶展开调查。君士坦丁堡陷落后,教廷急于改善自己的处境,在亲法的教廷使节红衣主教纪尧姆·德斯托特维尔的推动下,1456 年 7 月 7 日,教廷宣判贞德无罪。贞德死后八年,一个人冒充贞德回到奥尔良城,奥尔良市民居然信以为真(可能是不愿相信贞德死了),又一次热烈欢迎了贞德。十位女性雕像之一的原型,中世纪女性诗人克里斯蒂娜·德·皮桑曾写作赞美诗《贞德之歌》,赞美她作为女性的力量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后,反教权主义者以贞德为旗帜反对教会的势力,贞德作为法国民族英雄,被宗教法庭判决死刑,是完美的教会受害者。共和主义的文人宣告,只有共和国才能纪念贞德,因为旧制度和处决了贞德教会媾和,大革命才彻底为贞德平反。(因此还诞生了一些不可靠的传说——有些共和主义者愣是给查理七世泼了一堆脏水,声称他听任贞德送死,时至今日法国最大的媒体依旧在其介绍的文章中扣死了这个黑锅,但事实上查理七世和贞德之间并不存在嫌隙,贞德在接受审判时维护查理七世,查理七世也致力于给贞德平反)罗马教廷在不利于自己的形势下,想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我也给贞德封圣。于是贞德同时被教会和反教权主义者奉为圣徒,连贝当的维希法国都推崇贞德,维希法国的传单上写着贞德引领法国对抗英国,抵抗势力捡到传单以后把这几个字涂掉改成对抗德国,还能用

俄国也纪念贞德,俄国国家历史博物馆展出了一件文物,是俄国无产阶级献给列宁的贞德雕像。社会主义者发掘了贞德身上的平民特质,固然贞德。甚至连英国人都喜欢贞德。莎士比亚对贞德的抹黑反倒让贞德变得知名,革命以后的英国人已经放弃了这种努力。萧伯纳又写了一部《圣女贞德》嘲讽莎士比亚,丘吉尔在History of the English-Speaking Peoples称赞贞德为“拯救天使,法国最崇高的爱国者,最杰出的英雄,最受爱戴的圣徒,最鼓舞人心的记忆,农家少女,永远闪耀、永远光辉的圣女贞德”

顺带一提,贞德的真实形象可能确实是后人艺术创作的样子,即金色麻花辫、身形苗条但健壮有力、称不上惊世美貌但面容姣好,而非有些知友声称的女人男相、五大三粗、性格粗俗。同时代见过贞德的人,没人说贞德长得五大三粗,反而有很多人称赞贞德外貌美丽。查理七世的侍从Perceval de Boulainvilliers曾说贞德吃得少,但很健壮。贞德不识字但并不粗俗,据记载贞德为人温柔和善,有很强的亲和力。贞德穿男装的理由是避免被侵犯,虽然审判她的人不认可这一理由,依旧给贞德定罪“异装癖”,但是贞德被英格兰和勃艮第囚禁的时候的确有贵族想侵犯她。现存贞德最早的画像作者没见过贞德,但道听途说了一些传闻,他画的贞德身材瘦削。Jeanne des Armoises一度冒充贞德,她的长相和贞德很像,甚至骗过了贞德的兄弟,但遇到查理七世后败露了,被赦免后嫁给了一名贵族,她的肖像(下图三)显示外貌并不丑陋

Fate里的贞德

1429年一位没有见过贞德的人画的肖像

Jeanne des Armoises的肖像


另外再讨论下是奥兰普·德古热吧

我不太赞成有人因为她是吉伦特派就觉得她是老保、只谈性别不谈阶级、法国抛弃了山岳派云云。法国大革命期间革命者激进化的速度太快了,1789年的时候共和主义者只占极少数,没人想过会发生恐怖,罗伯斯庇尔、马拉都还是君主立宪主义者。到了1793年,不仅显贵革命失败、斐扬派垮台、吉伦特派垮台,连山岳派都不算激进了,忿激派和埃贝尔派比山岳派激进得多,从中甚至有了社会主义思想的萌芽。德古热生活优渥,很难理解平民的一些诉求(比如建立统制经济以确保生活必需品的获得),她的进步思想源于对人类普遍平等的关照(因此她赞成废奴主义和女性主义)。在恐怖发生后,对血腥感到厌恶的德古热倒向了反国民公会一边,甚至回到了君主立宪制的怀抱。说反动有点言过其实,更准确地说法是脱离民众与无法紧跟革命形势的发展。热月之后,国民公会里除了个别山岳派以外的人个个都比她反动得多,富歇这样的人后来干脆投靠拿破仑了

法国的共和主义历史教育多少沾点大和解。吉伦特派和山岳派,也就是温和派和激进派的争论贯穿了大革命后的一百年,每一个共和主义者都不得不略带苦涩地回答热月之问:为什么革命会走向恐怖?无论恐怖的对错,它对法国社会的撕裂是毫无疑问的。自奥拉尔至索布尔,一个系统性的解释逐渐形成:“恐怖”是为了应对外敌入侵而采用的特殊但必要的对反革命阴谋的防范措施,它是民众维护大革命成果的诉求,也是国民公会捍卫自身的举措;恐怖和统制经济结合在一起为法国赢得战争胜利立下了莫大功劳,但是芽月惨剧或牧月22日法令之后,恐怖走过了头,索布尔批评了罗伯斯庇尔的超阶级幻想,勒费弗尔认为恐怖自身失去了控制,马迪厄责备法国人不理解罗伯斯庇尔不可腐蚀的道德,奥拉尔认为救国委员会结束恐怖太晚而且太不宽容(他是丹东的支持者)。由此,法国接受了作为整体的革命,将其凝聚为全民族的财产、共和主义的财产,并且从中凸显了人民的作用(我有点怀疑人民史观是从法国的历史教材来的,苏联的历史教材极度突出阶级,而过度强调人民的纯净性是有损于阶级性的)

山岳派对女性主义持反对态度。山岳派认为男性和女性各司其职的家庭生活是最符合德性的,因此山岳派不甚赞成女性抛头露面参与政治,一度禁止了女性参与政治,忿激派的革命共和妇女协会也被取缔。山岳派的这一观念很大程度上继承自异教时期的共和美德,贡斯当将其称之为“古代的自由”。但这并不代表山岳派反进步云云,“进步”这个概念本身就是被后人定义的,用这种视角去看待历史只会陷入辉格史观。山岳派被意志主义束缚住了头脑,他们沉浸于卢梭所说的公意,拒绝接受一个不透明的法国,因而女性主义只能被视为一种杂音,如索布尔所说,山岳派对阶级同样只存在一种脱离现实的幻想,山岳派试图用超阶级的“德性”去弥合法国社会的分歧,创造一个统一于“公意”的美德共和国,最后却毁灭于国民公会内外的阶级冲突

妇女对法国大革命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把路易十六从凡尔赛宫“挟持”回巴黎的民众队伍,就以妇女打头阵。在法国大革命的民众运动掺杂了许多中世纪的元素,其中最重要的推动力就是物资匮乏。妇女作为家庭的操持者,对物价变化最为敏感,因此在革命中一直是积极参加者。当然,也有许多妇女是有意识的革命参与者,例如罗兰夫人,还有前文提到的革命共和妇女协会。但是革命妇女的要求也不完全和今人的要求相符,例如纺织女工为了保护工作,曾提出“男性的工作仅限男性,女性的工作仅限女性”,这仍旧是“男耕女织”这种传统分工的变相说法。虽然山岳派反对妇女参政,忿激派对无套裤汉妇女参与政治持支持态度

尽管女性在法国大革命中没有得到完全解放,大革命对法国的女性主义起到的推动作用仍然是尤为显著的。大革命否定了男女不平等的合法性,女性不再是男性身上一根骨头的造物,而是一个平等的人。通过公共教育,妇女在智识上追上男性,这逐渐改变了男性共和主义者的偏见。奥祖夫在《女性的话语》一书中提到,法国的女性主义和英美的女性主义的不同点在于,它不建立在男性和女性的性别对抗的基础上,而是通过对女性自我价值的发掘、自我建设女性的价值、在社会上为女性发掘自己的位置、将女性主义包括在共和与平等的普遍目标下实现的


至于波伏娃嘛,说她是什么田园女拳的多少有点无脑黑,以波伏娃的时代来看,《第二性》是一部优秀的人类学著作,哪怕你用纯辩经的视角去看,你也不能因为书里的一些观点被微博博主用烂了就给波伏娃扣上一顶庸俗的大帽子吧。不过如今确实没有太严肃地对待《第二性》的必要性,波伏娃在第一部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再建构是失败的,它陷进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胡同,第二部则滥用了弗洛伊德

波伏娃和萨特的生活,我觉得是否接受都是很正常的。萨特和波伏娃试图实验一种存在主义的生活,但从结果来看显然有些失败,并且对一些人(包括他们自己)产生了伤害——毋宁说成功了才是稀奇。《共产党宣言》里曾耐人寻味地提到过,敌人总是攻击社会主义者“共妻”。在破坏传统的家庭和社会道德的过程中走向另一个极端以至于自身行至堕落的边缘,并不鲜见。我并不赞成萨特和波伏娃在家庭生活中的所有所作所为,但我也不认为认为这种挣扎能摧毁萨特作为哲学家和马克思主义者以及波伏娃作为女性主义者的声誉(或者说你不能只谈论他们的私生活,却不提及他们的社会和学术活动)


至于为什么没有居里夫人,我觉得可能确实有她不女权的因素在,它选的十位女性基本都是有意识的女性主义者,我好像没听说居里夫人有什么女性主义者的表现。虽然居里夫人是波兰人,但法国人好像没有把她当外人,“不是法国人”这个理由不充分。我自己脑洞了一个理由:在法国居里夫妇一般都是一起出现的,不像国内很少强调她的丈夫,居里夫妇感情也很好,形成这种集体记忆以后单独拎一个居里夫人出来有点怪怪的

但没有居里夫人也不代表这十位女性的选择是不客观的,或者认为法国有意排除居里夫人什么的。杰出人物的贡献是很难量化比较的,法国也没有忘掉居里夫人,居里夫妇曾经被印在法郎上,还有一所大学以居里夫妇命名,只是这次奥运没有居里夫人的雕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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