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会因为极度悲伤和绝望而一夜白头吗?
会,我妈的一个同事,打牌时接到电话,被告知22岁的儿子旅游时溺水死亡.从挂断电话,到第二天早上出现在事发地,不足16小时,头发白了大半,应激反应导致嗓子说不出话,一直呕吐。
这个阿姨晚婚,婚后要了很多年才怀上,所以她儿子跟我相差了17岁。
因为多年要不上孩子,阿姨对我很好,好到要认我当干女儿,甚至跟我妈开玩笑,说如果怀不上,就把我当女儿,以后的嫁妆她包了。
我小时候,经常到她家蹭饭。叔叔是做生意的,很早就住的独栋别墅,家里有各种市面上买不到的零食,馋得我三天两头往她家跑。
我妈喜欢打牌,也经常约人去阿姨家玩儿。
读高二时,跟我妈一起去阿姨家看她和宝宝,还被她打趣,说有儿子了,不用给我准备嫁妆了,让我妈自己准备。
后来读大学离开了老家,跟阿姨见面就少了。
但我妈跟阿姨一直玩得好,虽然住的远,但每个月都会凑几场牌局。
早几年,我还笑称,说是不是等我都开始长白头发了,阿姨还是一头乌黑亮丽,比我的还浓密(我家族遗传,父母都是早早白了头发,不是花白,是全白)。
去年下半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在娘家小住。那天,我妈约了阿姨和另外两个同事在家里玩儿,要秀一下她闺女——我的手艺,让我张罗她们一天的吃喝。
下午四点多吧,我正在给她们添水的时候,阿姨的电话响了。
她的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被我儿子拿着玩消消乐在。
是个陌生号码,地点提示海南。阿姨拿过电话时,还嘟囔了一句:“八成又是骚扰电话。”
接通后,开了免提,随手放在桌子的角落,一边摸着牌,一边等对方先开口。
对方很严肃的声音,问:“你好,这里是海南三亚**派出所,请问是**女士吗?”
“你谁啊?我不贷款、不买理财,也没孩子要上培训。”
“你是**女士吗?陈*辉是你儿子吗?身份证号码*******”
听见对方语气很严肃,又报出了儿子的名字和身份证,阿姨拿起手机,改为听筒模式,打手势让其他人休息一下。
“我是,您哪里?”
当时几个阿姨和我妈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房间很安静。我清楚地听见了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对方是三亚某派出所的,小辉在那边游泳时,溺水淹死了。阿姨怔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对方把电话挂断,我把手机拿过来放在桌上,轻轻跟我妈说了电话里的内容,阿姨一动都没动。
我妈去给阿姨拿水杯和纸巾,还没开始安慰,阿姨就冲向厕所开始呕吐。
就像吃坏了肠胃一般,蹲在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漱完口刚坐下,又冲到厕所,半小时跑了三趟。
一直到阿姨的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叔叔打来的,我妈接的电话,说20分钟内来接我阿姨,要一起去汉口,买当天晚上的飞机去海南。那边警方给阿姨打完电话,也通知了叔叔。
阿姨边吐边哭,间隙就用冷水往脸上泼,她想冷静下来,但是翻腾收缩的胃带来的巨大痛苦,一点儿也没能缓解。
当时阿姨身边三个老人、我和我儿子。于是我妈做主,让我收拾两件衣服,陪阿姨和叔叔跑一趟海南,还找了一些健胃消食片,让阿姨吃下。
我却模糊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阿姨的症状,很像受强烈刺激过后的应激反应,于是也没多言,等着叔叔到了后一起去海南。
先开车到汉口,在路上买的飞机票。我一边照顾着后座的阿姨,一边用干瘪的语言安慰着叔叔,一边操作着app买机票。
阿姨哭累了,蜷缩在后座上,两眼无神,头枕在我腿上。
我让她闭眼休息一会儿,毕竟今天晚上肯定没得睡。
我轻轻地絮叨着安慰阿姨。
快睡。
眼睛闭一会儿。
也许是小辉的身份证掉在沙滩上了呢,也许是他的手机被人偷了呢。
快睡。
睡着了就好了,没那么难受,到地方后,还要靠你和叔叔带小辉回家。
什么都不要想,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说着,我也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耳边重复着刚才电话里的内容,闹钟浮现的都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辉,得奖状了要请我吃大餐的小辉,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感觉躺在我腿上的阿姨,牙关咬得很紧,全身都是紧绷的,连蜷缩着的脚趾,都是勾紧的,手也一直握着拳。
我扶着她的手指,想帮她掰开一些,让她能放松下来,大拇指却被她攥住了,被捏得生疼。
没过一会儿,阿姨让我拿袋子,她胃里又不舒服了。
但是撑着袋子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连黄水都没有了。
她缩成一团,努力想要缓解胃里被翻搅出来的不适。显然没什么用,因为每过一会儿,她就要坐起来,撑开袋子,干呕一阵。
阿姨哭着说,她好难受,心脏像被人揪住了一般挤压,喘不上气,每呼吸一次,都会有疼痛从胸口蹿出,向全身每一根神经蔓延。
前胸后背、胳膊、手指······
说一会,哭一会,有时有泪水,有时就攥着我的手干嚎。
我紧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担心自己任意一个表情或举动,都会增加阿姨的伤心。
因为时间紧,我们定的凌晨的航班,找到派出所的时候,是三点多。
简单沟通了几句,确认身份后,有人带我们去认尸体。
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门口,阿姨一手扶着我,一手紧紧拽着叔叔的胳膊,嘴唇抿得没有一点儿血色,脚步打漂。
叔叔拍了一下阿姨的手背,“不然你别进去了,我一个人确认?”
阿姨嗓子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沙沙声,倔强地摇头,要一起进去。
掀开白布的一刹那,阿姨一下子趴在冰冷的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哭出来了。很用力,却因为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哑然的“啊”、“啊~”声。
叔叔抖着手把白布一掀到底,想确认儿子临死前有没有受什么罪。
小辉被水泡的卡白,身上没有伤口,双目紧闭,如果不是叔叔和阿姨确认了身份,我是认不出的。
后面叔叔留下,沟通后续事宜,以及记录一些谈话,我扶着阿姨找旅馆休息。
安顿好后,天已经泛白。我拉上厚重的窗帘,和阿姨躺在床上,无言。
阿姨两眼无光,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偶尔絮叨两句:“我不该让他学游泳的,不会游泳,他就不会下水。”
“我嘱咐过他要小心的,他非要跟同学来三亚,说明年就工作了,要趁这个暑假好好玩玩。”
“我又没有儿子了,呜呜呜,我上辈子肯定做错了事,老天爷要惩罚我”······
8点多,叔叔回来了,说殡仪馆的车子过一会儿就来,先在这边火化,等回老家再举办葬礼。
几个小时没见,叔叔苍老了很多,眼白处满是红血丝,沙哑着声音,但没有哭。
窗帘拉开后,太阳照进来,刺的我和阿姨眯起了眼睛。再睁开来,猛然看见阿姨头顶泛白的发丝,我以为是对着阳光的原因,走进两步想看仔细。
“阿姨”,喊了一声,我又咽回了剩余的话。
平日很注重保养的阿姨摸了摸脸,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让我陪她去卫生间整理一下,等车到了,就要送小辉过去了。
阿姨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眼神从无光,变得震惊,再到挣扎,然后平淡,自言自语了一句:一夜白头?
保养了55年的一头青丝,头一天下午还没有一根白发,一夜之间,花白了一半。阿姨从年轻时就注重个人形象,用的护肤品都是顶级品牌,每年花在保养头发上的钱不低于五位数。
现在,那一头乌黑,跟着小辉一起消逝。
在汉口机场,我妈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接机,见到阿姨的那一刻,众人哑然了好久,被她的白发震惊,但无人敢提。
阿姨的嗓子,一直到两个多月后,才恢复正常,只是,那一头青丝不再,彻底变成了银发老太了。
叔叔从去年底开始,资助了当地福利院,跟阿姨隔天就去福利院当义工。阿姨坚信是老天爷惩罚她,才收走了小辉,所以她们要积福,以期待下一世,能再续母子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