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坚持信仰?

发布时间:
2024-09-30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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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陈赓的经历吧……


黄埔毕业七年后,陈赓与一帮黄埔同学不期而遇,相聚一堂。以如今的成功学眼光看,那天举座之中,数陈赓混得最惨。


想当年在黄埔,陈赓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同学数千,出类拔萃者有三人,号称“黄埔三杰”。


陈赓不仅名列三杰,而且名冠三杰。有言道:“蒋先云的笔,贺衷寒的嘴,灵不过陈赓的腿。”


陈赓腿之灵,当然不在于美颜大长腿。


那是第二次东征打到华阳,蒋介石兵败身陷危境,哆嗦不能走路,陈赓背起蒋介石突围,送上一条船,自己组织部队顶住敌军追击。


随后,他又自告奋勇连夜翻过莲花山,只身步行160里,闯过土匪盘查,送信到第一师,通知援军接出蒋介石。


蒋介石大发感慨:“什么是黄埔精神,陈赓就是黄埔精神!”


陈赓名气大振,被蒋介石调做侍从参谋,随出随入。同学纷传:“看这样子,陈赓就要飞黄腾达了。”又不得不服气:“看人家那些功劳,有谁能比呢?”


同学眼里最该飞黄腾达的陈赓,在毕业七年后,却成了最落魄的那个。


那是毕业七年后,1931年6月的一天,在津浦线上。


当时在中共中央特科工作的陈赓,正处于革命事业与个人前途的至暗时刻。两个月前,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叛变,中共中央机关和特科遭受重创,上海难以立足。


周恩来让陈赓暂去天津,避避风头,了解一下天津的地下工作。


陈赓扮作小商人,走进浦口火车站,他发现这趟列车挂了一节国民党高级将领专用的“花车”,多半有熟人,他远远躲进了普通车厢,找了一个角落,拉下帽檐遮住半个脸,靠在椅背上假睡。


车开不久,耳边有人说话:“报告陈先生,我们钱军长请你去他那里坐坐。”陈赓暗惊,假装睡着不理。那人又大声重复一遍。


陈赓抬头一看,是个国民党士兵:“你认错人了,我不姓陈,我姓王,是做生意的,从来不认得军队上的人。”


当兵的走了,陈赓换了个座位,把帽子盖到脸上,再度装睡。


不一会儿,帽子被人直接掀开。“哈,我没看错么!老兄,快起来,到我的车厢去坐。”面前是国民党32军军长钱大钧,当年黄埔的兵器学教官,学生教导三团团长。


钱大钧挽起陈赓胳膊到了专车车厢:“你们看,我捉来一个活共产党。”


举座大笑,都是黄埔同学,个个将校军服笔挺。


他们都知道陈赓是共产党。


在黄埔时,陈赓的共产党员身份本来是秘密的。1926年6月,开始清党的蒋介石在黄埔军校宣布,本校学生凡是跨党的,必须脱离一党。


许多学生应声宣布脱离共产党,倒向国民党。宋希濂是陈赓的湖南老乡,两人一同投考黄埔军校,同在黄埔一期。就在年初,宋希濂在陈赓影响下加入了共产党。此刻,他也随了大流,宣布脱离共产党。


许多人劝说陈赓也脱离共产党,陈赓却反其道而行之,和蒋先云一起宣布退出国民党,公开了共产党员身份。


数年过去,形势直下,蒋介石已经发动四一二政变,国共已经决裂,势不两立。


陈赓听了钱大钧的话,忙说:“我早就不干了,现在在做生意,打算去河南,找胡宗南想点办法。”


钱大钧虽是黄埔教官,对陈赓却摆不起架子,反而感谢起了陈赓:“二次东征时,校长遇险,多亏你搭救。你还帮了我一把。”


钱大钧当时是教导三团团长,负责警卫总指挥部。但是,蒋介石陷入困境时,却到处找不到钱大钧的三团,气得大骂。陈赓将蒋介石救出险境后,钱大钧才赶到。蒋介石忍不住发作,陈赓一旁连说好话,讲钱大钧如何艰辛地找校长,找了一整夜,对校长非常忠诚。蒋介石这才息怒,放过钱大钧。


陈赓不卑不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那次津浦线上的见面,虽然没有留下更多记载,但是可以想像,同学相聚,难免叙叙旧情,谈谈近况,暗暗比较一番。


举座四顾,当年声望资历都逊色于陈赓的各位,如今已然“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俨然都是成功人士、人生赢家了。


而当年光彩夺目的陈赓,此刻却是“破帽遮颜过闹市”的一副落魄相了,无车无房,安全无保障,立足之地都没有。


自觉亮丽光鲜、混得不错的黄埔同学们,难免要规劝这位师兄“改邪归正”,一起走“国民革命”、“升官发财”的“正道”。以“黄埔三杰”的声望,还愁位子票子吗?


但是,陈赓还是不识时务,离开了那节富丽堂皇的“花车”,继续去赶自己的旅程。


又过两年,陈赓再度与黄埔同学见面。这一回,双方对比更加悬殊了。


一边是座上之宾,一边是阶下之囚。


当时,革命事业内忧外患,陈赓身心皆受挫折。


两年前在津浦线与黄埔同学分手不久,陈赓撤离白区,进入鄂豫皖根据地,在红四方面军担任第12师师长。这时正值左倾路线统治党内,鄂豫皖根据地第四次反围剿失败,陈赓对张国焘路线不满,加上腿部在作战中负伤,整日躺在担架上颠簸转移,伤势日重,他不愿意拖累部队,遂报请组织批准,于1932年末秘密进入上海治伤。


1933年3月,陈赓伤情已愈,中央决定调他到中央苏区工作。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陈赓去了一趟丽都大戏院,钱壮飞的女儿黎莉莉(钱蓁蓁)在那里演出,他想看看孩子有什么话要捎给在苏区工作的父亲。


不料,陈赓在剧院遇到叛徒,当即被捕。国民党当局把他先押到南京,安排了许多黄埔同学前去看望,说服劝降。前来的黄埔同学按照约定,个个军服冠冕,以图引起陈赓的羡慕之情。他们劝陈赓回心转意,有人直言:红军那种苦生活你怎么受得了?


劝说无果,陈赓又被押到南昌,在那里指挥围剿中央苏区的蒋介石准备亲自劝降。作为铺垫,让黄埔一期的邓文仪先行出马。


昔日的同窗,此刻已是蒋介石的侍从秘书。邓文仪给陈赓带来很多礼物,还带来一份蒋介石签发的命令副本,内容是赏给一个叛徒一笔巨款,想让陈赓眼红心动。


邓文仪劝陈赓,只要写个悔过书,蒋介石可以叫他当师长,或者当围攻大别山的第三军参谋长。


论起功名利禄,毕业九年来,陈赓与国民党里那些同学的距离真是越来越大。陈赓虽然担任红军的师长,但和国民党军队的师长相比,一个是“匪军”、“流寇”,一个是“国军”、“正统”,名份与含金量大不相同。而且,如果“痴迷不悟”下去,差距只会更加拉大。


陈赓不是不在意功名事业。当年16岁的“福哥”,不满足于富裕家庭给他安排的刻板生活道路,高小尚未毕业,偷偷逃出家门,投奔湘军。为了让家庭无迹可寻,他将学名陈庶康改为陈赓,表示决绝之意。


但是,陈赓不仅有功名心,更有正义感。湘军5年,他失望透顶。陈赓后来回忆:“目睹连年战争惨状,战场遗尸遍野,民家则十室十空。对军阀战争深表怀疑,遂萌退志。”


离开湘军,陈赓辗转接触到共产党,看到了救民众于水火的希望,走上了革命道路。


道不同,不相与谋。


黄埔同学劝说无效,校长出面仍然碰壁。


国民党当局将陈赓改为软禁,继续感化拉拢。不料,陈赓从软禁中化装逃脱了。


陈赓一路辗转,穿过重重封锁,于1933年8月到达中央苏区的瑞金。


但是,迎接他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


由于陈赓被捕4个月,组织上要对他进行审查。审查期间,不能担任要职,让他当了个步兵学校的校长。


委不委屈?被国民党关了4个月,千难万险来到苏区,迎接他的却是审查。


失不失落?国民党那边封的是师长,回到自己这边却只能当个不带兵的校长。


何去何从?


都是黄埔同学,都在革命队伍,有些人就跑了。


黄埔二期的余洒度,秋收起义是工农革命军一师师长,后来,从根据地跑到了国民党那边。黄埔三期的杨遇春,红军独立师师长,杀了政委高传遴,叛变投靠了国民党。黄埔四期的文强,参加过南昌起义,担任过中共川东省委书记,被捕跑回来后受了处分,一气之下跑到上海,从此走入对立阵营。


陈赓没有跑,他一面接受审查,一面做好工作。


1934年长征开始,在左倾路线统治下,仍在接受审查的陈赓,被分配到干部团担任团长。


干部团既有储备干部的性质,成员以红军大学、步兵学校的学员为主;又有收容的性质,左倾路线统治下受到处分的干部、年老体弱的干部、不能打仗的文化干部,都编入了干部团。


显然不是主力骨干队伍。


陈赓就这样踏上了长征之路,革命前途、个人前途都相当渺茫。


身后追剿的国民党军队中,有不少将领都是陈赓的黄埔同学。一方强势剿杀,一方力求突围。虽然不曾谋面,却时时都在隔空较量。


长征北上的两次重要渡江,陈赓带领干部团都有独特经历。

第一次是突破乌江时,陈赓挨了朱德的一顿狠批,说起来也有些委屈。


当时陈赓带领干部团三营守卫浮桥,等候五军团渡江。当得知五军团已经从另一个渡口过江后,他们立即拆掉浮桥,急行军40里,追赶上了主力部队。陈赓向军委领导报告已经完成了拆桥任务,不料一向敦厚的朱德顿时发了火:“岂有此理!罗炳辉的九军团还没过江,谁让你们擅自把桥拆了。回去把桥再架起来!”


陈赓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但他意识到犯了大错。立刻马不停蹄带着部队再往回跑,来路变成去路,饥寒疲惫中再次急行军40里,天黑前赶到江边,顾不上吃饭休息,连夜砍竹架桥,天亮前终于架好浮桥。但是,九军团因为敌军袭扰,无法靠近渡江地点,军委只得命令九军团暂留贵州开展游击。

陈赓带着干部团再次拆掉浮桥,然后回头再度追赶主力部队,这回被落得太远,几天后才追上了主力。


第二次是强渡金沙江,过了江,红军将彻底摆脱国民党军队的追剿。渡口选择在皎平渡,干部团是先头部队,任务是强行渡江,控制南北两岸渡口。


周恩来交代了最坏情况下干部团的出路。他说,干部团渡江后如果没有保住渡口,主力部队无法渡江,干部团就要准备在江北独立打游击。


局面就是这么严酷。


刘伯承带领干部团三营为先头部队,陈赓带领干部团其余部队为后梯队,一天近两百里山路,昼夜兼程,强行渡江,终于巩固了南北两岸渡口,主力部队全部过了江。


红军主力踏上金沙江北岸,不回头地继续北上。这支部队自创立以来,一直没有离开过长江之南,此地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温润、丰茂的广袤江南。


陈赓在那个漆黑疲惫的夜晚,可能无法想到,一别江南,将是整整14年。他更是无法想到,14年后,将在怎样的地点,以怎样的方式,怀着怎样的心情,重返长江南岸。


14年后的1949年,又是初春4月一个长夜,身为二野四兵团司令员的陈赓,率部在安徽安庆境内渡过长江。14年后再次踏上长江南岸的土地,陈赓后来写道:“晨光熹微,鱼贯如船,微风南送,疾驰如飞。不一时,船登彼岸,踏上了江南大地,当时满怀兴奋,不可言喻……”


战场对面阵营中,仍有许多黄埔同学,已是多年未曾谋面了。只是时隔14年后,强弱对比已经逆转。


终于,陈赓和黄埔同学又一次重逢了。


那是距津浦线那次见面的19年之后,陈赓又与几位黄埔同学相逢。


这次不是偶遇,而是陈赓的主动安排。


那是1950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关押在重庆白公馆的宋希濂、钟彬和曾扩情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陈赓要来看他们。


他们三人和陈赓都是黄埔一期,前不久,他们在战场上被俘,关押在白公馆已经数月。他们认为身为国民党高级将领,此后出路,不是枪毙,就是一辈子坐牢,情绪极为低沉。


听到陈赓要来看望,他们喜出望外。当然,也有一些不安。昔日虽为同窗,如今已然胜负两个阵营。


他们走进见面的房间,陈赓笑容满面,迎上来一一握手。与宋希濂握手时,陈赓爽朗笑道:“你好啊!我们又有好久没见面了,看见你身体这样好,我很高兴!”


宋希濂见陈赓丝毫没有成王败寇的倨傲,深为这样的大将风度折服:“惭愧得很,没想到您还会来看我。”


那天聚会,正遇重庆大雾,陈赓说:“你们的头脑里现在也有大雾,然而雾总是会散的,太阳一出来就会云消雾散了……”“你们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利用这个机会多看看书也很好。”陈赓还叮嘱公安机关负责同志要“在生活上多照顾他们。”几位同学心情愉快,谈笑风生。


宋希濂和钟彬在白公馆同居一室。回到监室,钟彬摆起棋盘,叫着:“老宋,来,再杀一把。他妈的,在战场上输给这样的对手,我心服!”宋希濂说:“你不服不行啊!”


宋希濂坐到棋盘前:“真没想到,陈赓又给我指了一条路,而且他没有一点训话式的教条。看来,咱们后半生的棋还有活头!”


宋希濂后来写过多篇文章回忆陈赓,回忆那次见面,回忆黄埔往事。他写道,当年脱离共产党,是他此生最错的一步棋,后悔至极。


在当年蒋介石动手清党那个血雨腥风的时刻,他和陈赓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说到选择,宋希濂应该听说过,陈赓在后来又遇到过不止一次的选择机会,那些劝说陈赓“改邪归正”的黄埔同学,包括宋希濂,当时都笃定认为走错路的是陈赓,他们才是“识时务的俊杰”,在他们看来,历史至此已经终结。


不料,沧海桑田,人间正道。


不过,天翻地覆之后,黄埔同学依然情深。他们还能与老同学陈赓把酒言欢,相逢一笑。


难得,大家都笑到了最后。


只是,笑容背后的百般滋味,恰如饮水,冷暖各人自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