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女孩子越活越清醒?
我妈是个攻略者。
在我八岁那年,她意外得到脱离这个世界的机会。
目中无人的爸爸头一次慌了神。
他带着高烧的我跪在雪地里,说只要我哭得够可怜,妈妈一定舍不得离开。
我小小的膝盖跪的发紫,但妈妈却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走得决绝。
我恨妈妈的冷漠自私,恨了整整十年。
直到成年那天,系统降临——
它将我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让我救赎一个和爸爸很像的,阴暗偏执狂。
1.
“第47次惩罚开始。”
系统电子音响起的下一秒。
我四肢痉挛,头足相触。
像煮熟的虾米般反弓着身子,发出低哑的痛呼。
这次惩罚,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按任务要求所说的,用春分那日栀子花瓣上的露水为男主烹茶。
痛晕过去很久。
苏醒之后,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厨房,重新收集露水煮了一遍春茶。
多疑的林乘风,却将茶水扬手打翻。
“你的脚步声不像她!”他的唇冷漠地一张一合,“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滚烫的茶水浇在我身上,将皮肤与布料粘连在一起。
晚上更衣一定又会活生生撕下一大片皮。
可他看不见。
因为他是个瞎子。
我敛眉忍下剧烈的疼痛。
然后扯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用指尖写着,“冷静点,是我。摔伤了腿。”
“你该换药了。”
“阿姝?”
林乘风紧绷的身体这才逐渐放松下来,表情愧疚:
“刚才有没有烫到?”
我没答话,轻手轻脚地剥下了他背上的外衣。
附近蛇虫鼠蚁横行。
在村外发现这位落难的权相之子时,他背上的伤口已经腐烂生脓,甚至有蝇虫在内孵化生卵。
巨大的背疽高高鼓起,透过被脓液撑至透明的皮肤,隐约可见蛆虫在里面涌动。
我一条一条地细心将蛆挑出、剜去烂肉,又用草药止血消炎,他的背痈才没有伤及肺腑。
也渐渐从不成人形的状态,重新露出俊逸的真容。
在我的指尖接触到他的脊背时。
林乘风身体僵直,微微颤抖。
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我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往他伤口处吁气。
然后用干净的白绢,一点点揩净了伤口处的污秽,又以银针细心刺破几个残留的脓包。
腥臭的脓血迸出来,细密地溅到我的脸上。
我却浑不在意。
继续用嘴嚼烂草药,再轻柔地帮他涂抹、包扎。
他的身子始终崩的很紧。
身上绷带打完最后一个结时,林乘风的戾气终于消失殆尽。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小姝,脏到你眼睛了吧?”
“你……你是世上第一个不嫌弃我的人。”
不嫌弃?
我自嘲地扯开嘴角。
以前的周姝,分明有严重的洁癖。
仅仅是摸到电梯按键,都要用消毒湿巾细细将手指擦干净。
如今脓液溅到脸上,我都能面无表情地继续包扎。
认识我的人谁会相信,从小被溺爱成性的小千金,会在这里给一个乞丐都不如的人擦身清脓。
受了误会责骂,还要低眉顺眼地忍耐、乞饶。
其实我对他的嫌弃,只会比书中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厌恶他身体的肮脏,更厌恶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厌恶这种要为他无悔付出一切的救赎剧本。
只是,我实在被系统虐怕了。
穿来这个世界大半个月,为了让我听话地为救赎任务奉献一切,系统将无数种刑罚用在过我的身上。
喝发茶,灌铅,牵机药,莲花刺……
只要我不听系统的命令,它便会将我关在剧情的缝隙中,无止息地受苦下去。
我累了,也怕了。
只是不想再挨打。
他却以为我很在意他。
多可笑啊。
铜镜反射出光芒。
我偶然间瞥见自己看他时那厌烦透顶的眼神。
倏然记起,这种表情曾在妈妈脸上见过的。
在爸爸不曾发觉的每一个时刻——
她都像这样,微微眯起眼睛,蔑然而厌倦地望着他的背影。
2.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很久没梦到的妈妈。
那是三年级的放学后。
匆匆赶来接我时,她穿着宽松的牛仔裤,手里还提着超市里买的大包小包。
我牵着她的手,却艳羡地看着其他小朋友的妈妈。
她们都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烫着精致的大波浪。
妈妈仿佛察觉了我的目光所向,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
“这是你妈吧?”有同学好奇地问我。
“当然不是了,我妈去香港出差了,她……是我家保姆。”我抢着说。
话说出口,才有了那么一点后悔。
等小朋友们离开,我心虚地去拉妈妈的手。
她没有生气地甩开,却沉默了一路。
直到快到家,她才轻声说:
“妈妈让你很丢脸吗?”
“不是……只是小朋友们都知道爸爸很有钱,他们不会相信我妈妈这么朴素的。”
“你生气了?”
“没有。”她苦笑了一下,眼睛里隐约有我看不懂的泪光闪烁。“只是来这里很久,有时候,我也好想自己的妈妈。”
回家后,爸爸冷着脸指责她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你毕竟是孩子的母亲,能不能成熟点?”
“可我也并不是生下来就是母亲,如果不是这么早结婚……”
妈妈还想说什么,但好像听到了什么提示,愣了一下,便闭上了嘴。
爸爸冷漠地说,“怎么,嫁给我,你后悔了?”
“这就是我的性格,是你眼巴巴地凑上来的不是么?即使是火坑,也都是你自己选择要跳进来的。”
我也跟着爸爸起哄,“妈妈活该,火坑都是你自己选的!”
她猛地抬头望我,好像很意外我会这么附和。
嘴巴微微张着,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一下子心酸起来。
刚想开口安慰妈妈,向她道歉,跟她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可就在张嘴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阵鸡叫声。
睁开眼,淡色的晨曦透过粗布床帐照了进来。
天亮了。
梦也醒了。
3.
昨晚睡得不好,脑袋昏昏涨涨。
在系统的催促下,我强自支撑起身子,向厨房走去。
天刚蒙蒙亮。
给林乘风做好艾草团子当早饭后,我又提了木桶去河边打水。
这里的生活条件很差,院子里没有打井,因此每日的生活用水都要去村西的河里打。
洗菜淘米、洗衣濯足、煲汤熬药。
每日我要往返河边三趟,才能挑够两个人一天的用水量。
盯着清凌凌的河面看,愣神的久了,竟让人非常想跳下去,然后安静地沉到河底。
远远回望,山脚的小院门口遥遥立着一个身影。
林乘风似乎醒了,他安静地摸着墙走到院子门口,立在门口等待我回家。
遮眼的粗布暴露着毛边,却遮掩不住下半张脸惊人的艳色。
他面上的神情,是焦虑吗?
耳边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
村民们运货拉车多用毛驴和骡子,马蹄声是在村子里罕见能听到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将水桶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则飞快地闪身躲进了草丛。
转身时却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
“往哪儿逃?小姑娘。”
一个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
“救他的那一天,你就该料想到多管闲事的下场。”
4.
我被杀手关在了草屋下的地窖里。
而长公主则冒充我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成了林乘风的救命恩人。
她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需要获取权相之子的好感,让他欠自己一个情。
精心伺候他百余日直到康复,再让他被重金寻子的林丞相接回。
便是拉拢林相最好的机会。
平日我跟林乘风相处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在说话。
他好奇我是如何变哑的,又自顾自赌咒发誓,说日后康复一定给我请名医诊治。
却不知道,我的嗓子是在一次次受刑中由于惨叫嘶吼才说不出话的。
系统疗愈了我身上的伤口,却忘记恢复我的声带。
我说话喑哑难听,所以也就干脆扮成哑女,不再开口了。
林乘风希望治好我这个恩人。
我却希望他一直瞎下去。
这样我就不必费心掩饰,自己面对他时充满厌恶的表情。
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给公主做了嫁衣。
她不必费心矫饰,便能轻而易举地冒充了我的身份。
我问系统,既然女主愿意亲近他,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回去了。
系统却不耐烦地怒斥: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长公主接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当反派男二知道女主心里住着别人的时候,会提前黑化!”
“你的救赎出师未捷身先死,如此失败的攻略者,当然没有回到原世界的资格。”
说完,系统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要去物色新宿主了。”
我一愣。
有些难过,但不是为自己。
只是我走之后,又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女孩要遭殃了。
从原本安乐无忧的生活中被带到这里,像忽然从深海被捕捞上渔船的鱼。
唇嘴翕合大口喘息,在干燥的空气中回望再也回不去的海面,等着生机从体内一点点流失。
倘若世上没有这种,读者对男配的怜爱幻化出的系统就好了……
救赎一个所谓苦情的书中男配,却要搭上无数个攻略女的幸福人生。
凭什么,为什么?
那些书中男角色的结局,真的比我们这些无辜女孩的性命还宝贵?
我在毁灭倒计时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5.
很快就要解脱了。
从这无望的宿命里,从日复一日让我窒息的愧意里。
我好像看到了妈妈在认真地帮我修改不合适的裤脚。
而小小的我一把推开她,“你把爸爸买的名牌裤子都给剪坏了,你赔,你赔!”
妈妈那时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缓缓搁下手里的针线,轻声道:“我只是想给你多留下一点,跟我有关的东西。”
我现在明白了妈妈当时眼神里的矛盾与痛苦。
可是妈妈在哪儿呢?
她也是被系统拐来的无辜攻略女,为了给男配一个好结局,硬生生在这里折耗了十几年的美好时光。
如今她是不是重新找回了被我和爸爸耽误的人生,是不是有了新的家人?
她还会记得我吗?
绑在身上的粗糙麻绳带来的勒痛感渐渐消失。
五,四,三,二……
砰——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忽然射进来的天光刺痛。
地窖的门被大力踹开。
被包裹在华服中的娇小女子,被直接掷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翻转歪斜,瞳孔半睁,像只失去生命的破布娃娃。
把长公主扔下来的人,缓步走进地窖。
脸庞逆光,隐约能看见遮眼的粗布在脸侧随动作微微摇晃。
“冒牌货只有一种下场。”
他语调平静,像无波却深不见底的古潭。
“想活命——”
“就把我的小姝还回来。”
求宝们捞捞!给点鼓励很快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