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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4-10-04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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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弯弯》


一.为父

李明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弯弯了,或许是二十九年。

弯弯十七岁那年还在他面前叫他“爸爸”,还在说她要上哪所大学,还在为退了几名的成绩而发愁,还在叛逆期和他吵着架。他固有着他的大男子主义,让弯弯不要早恋,高中不要和男孩子玩,好好学习,找到一条好的出路。

李明德被生活的苦压垮过,和妻子养一个女儿都艰难,但是生活困苦不妨碍他用自己固执的方式对李弯弯好。

可李弯弯不承他的情。弯弯高中的时候他们吵架最厉害,什么事都吵,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砸了家里的电视。弯弯妈妈在一旁劝架,在电视机落下来的那一秒也愣在原地。

这一架闹得很大,弯弯和她妈妈一周没跟他说过话,他拗着脾气也没服过软。

少年人的青春大抵都是这么来的,和家人吵架闹别扭,为了屁大点小事要别到天昏地暗。其实这些事情回想起来没多大,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爱与怀恋。

李明德喝了酒,他今年已经七十岁,弯弯再没办法来看他,家里就剩下他和弯弯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有时怨恨自己,有时怨恨时光,有时怨恨命运,总是思念弯弯。

五岁的弯弯坐在李明德背上用奶音叫爸爸,七岁举着在小学一年级得的奖状求夸。

后来他去外打工,一年也见不到弯弯几次,他和弯弯逐渐疏离,后悔也没用,现实总要打败人。

在最深刻的印象里,是十二岁小学毕业的弯弯,看着打工走的他哭。他凶着弯弯说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

他理解,他的女儿面对别离舍不得,他的大男子主义,又让他远离这样的煽情时刻。

十二岁到十七岁,经过初中,中考,又上了高中的弯弯。

零零总总没有和他见过多少面,匆匆又别离,弯弯再也不依赖他。

他时常后悔,没有和弯弯常联系,没有和弯弯打电话,没有对弯弯放下那些别扭说出一句“你将永远是爸爸的小女孩”。

弯弯三年级写的第一篇作文还放在他的铁皮盒子里。那是她的第一篇作文,弯弯不会写,逐字逐句都是他教的,那篇作文写动物,弯弯在作文里写,她养的猫叫“tiger”。

这些都是李明德教的,当时弯弯有只猫,只是那只猫没有名字。

在弯弯年幼生活的小村子里,养一只猫,喂它吃的,是人类在自己拮据生活里能给的最大善意。

生活都厘不清,哪还能管得上别的东西。李明德偶尔会翻看那篇作文,其实还有一张得了奖的手抄报,只是找不见了,或许是贴在学校的表扬栏里没有拿回来。

关于端午的手抄报,他给弯弯画了一条龙舟,很像,弯弯觉得他很厉害,他也觉得。

这是他和弯弯深刻的回忆,深刻的没几件事可回忆的回忆。


隔壁家的孩子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个小姑娘。

他有次出门,看见小姑娘站在家门前,抬头望着他,头发被绑了条小辫子,穿着小裙子。

他以为自己看到五岁的弯弯。绑着小辫子,穿着小裙子,抬头望着他的弯弯。

“我能抱抱你吗?”他对五岁的邻居家小姑娘说。

小姑娘认识他,两家邻居关系很好,爷爷以前也经常抱她,还给她吃的。倒从来没这么正式问过她。

“抱。”小姑娘举起手。

李明德愣了愣,他的弯弯回不来了,弯弯再也不会来看他,也不会再有人叫他爸爸。

他七十岁了。

受了二十九年的苦,漫长的,再也没有弯弯的二十九年。


二.气泡

高二夏天的第一杯气泡水是在校门外的小店里,刘亚欣认识弯弯的第五个年头。两个人那时候被学校压着剪了短发,弯弯喝着一杯葡萄味的气泡水,抱怨听不懂的数学题。

那时候刚分了文理科,弯弯选了文,她和刘亚欣的第一个岔路口就出现,初中做了三年同班的小姐妹,被文理两栋楼隔开,以后很少可以约着上厕所,去吃饭,但那时候两个人抱着对未来的宏大期望,在本子上写“天道酬勤”。

人只有抱着期望,才会兑现期望。

弯弯和刘亚欣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分了文理就在自己领域里好好努力,弯弯拿了几次作文比赛的奖,听不懂的数学题被做成厚厚的错题集。

十七岁的夏天,天蓝得不像话,有飞过的鸟,远处是高的白色信号塔,看到飞机过去还要嚷嚷许个愿。

有点幼稚,有点伟大。

所有人在人生的岔路口都无比坚信这将是一条更为好的路。刘亚欣想着她和弯弯要在暑假去哪里旅游,从重庆云南想到上海北京,每个地方的知名大学都被写在旅程规划里,无论最后去哪个地方,都要在心里给自己刻一个高等学府的模样。

一切都会好的,这是青春里最坚定不移相信的东西。

晚上七点的天将要暗下去,有很好看的晚霞,紫色和红色,葡萄水和宏大梦。刘亚欣拿着刚买的卷子,在小店前和弯弯挥手说再见。

她说:“下次见,我到时候把你小礼物给你。”

弯弯看着她笑,夏天的晚风真好啊,这是最好的时候了。

这是最好的时候了。

刘亚欣和弯弯见的最后一次面,就在这个节点,这是弯弯和刘亚欣的第二个岔路口,这个岔路口不是未来的岔路口,是所有生活都被打回原型的岔路口。

憧憬一定有用,但憧憬打不败伤害,刘亚欣送弯弯的小礼物没来得及送出去,到她以后回母校当数学老师,这个本子一直被她放在手里。

时间滑了十九年,漫长的,充满要碎裂气泡的摇摇欲坠的十九年,刘亚欣站在母校的讲台上给看着她的孩子们讲数学题,新旧时光叠在一起,弯弯坐在小店里,拿着厚厚的错题本说数学好难。

弯弯在教室里吃过午饭,逃过两次晚自习,早读打过瞌睡,作文比赛拿过奖,和她讨论过喜欢的男孩。

教室后面贴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未来会来的吗?

刘亚欣看着横幅的一角少了胶带,摇摇欲坠。

下课有同学来问她数学题,她厚厚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硬皮本子第一页被碰到就翻开,露出白面纸上的那一句话:弯弯,未来会来。

她要送弯弯的礼物一直留在她手里,永远留在她手里。

她很想弯弯,想念和弯弯一切平淡的不平淡的时光。其实如果她和弯弯常见面,或许哪天就被岁月磨平,被生活琐碎逼的失去联系,被一切东西裹挟。

如果她和弯弯渐行渐远,她都不会如此难过。

可是弯弯和她联系断裂在炎热午后,断裂在一遍遍嚷嚷着“未来会来”的午后。

未来会来的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横幅被穿堂风吹起来一个角,还有365天就是新一年的高考。

问完题的小孩眼神不经意落到老师翻开的本子上,看见“弯弯”两个字,下了讲台去和同桌的小姐妹说话。

这是再也见不到的弯弯,是被思念了十九年的弯弯。

是刘亚欣最好的朋友弯弯,是像气泡水里的泡泡一样碎裂掉的再也没有未来的弯弯。


三.不更

毕业之后时隔十八年的同学聚会,辰予子承父业,接过了他爸的小公司,结了婚,小孩即将要上初中。

大家聚在一起说客套话吹要破天的牛逼,骂着不如意的工作,男人们把酒喝到上头,脸红脖子粗,口无遮拦。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有人脱口而出了李弯弯。

很常见。

十八年,聚过很多次会,来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熟人聚在一起,李弯弯是每一年的谈资。

没有坏心思,会唏嘘,有遗憾,但是十八年太长了,比弯弯的人生还长,所以人们会提起,却只是会提起。就像在年夜饭上听父辈聊哪些人在漫长的生命里老去或者病死一样,唏嘘就好,终究无关。

辰予和弯弯当年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弯弯坐在他斜前面,在他扫地的时候给他带过早饭,和他相熟的第一个月就约他出来看电影,电影很烂,无聊到爆炸,没看完就出了影厅,午饭吃了烤肉饭,弯弯总想要从他碗里捞块肉。

李弯弯喜欢他,这是辰予一辈子都不知道的事。他痴呆反应意识不到。

这个被藏起来的秘密只有刘亚欣知道。

弯弯算不上漫长的暗恋,算不上艰难的爱情。

年轻的爱不一定只会留在操场上,留在写不完的考卷上,留在少年傲气里和青春永远和夏天挂钩的风中。

弯弯迟迟说不出口的喜欢,留在电影院,留在男孩被她靠过的肩膀上,留在寝室里永恒的谈论,也留在家门口的十分钟电话里,鼓了八百遍勇气都没说出口的表白。弯弯的第一次尝试表白在高一冬夜的寒风,蹲在家门口,问电话对面的男孩有没有喜欢的人,男孩说“没有”,男孩说“我不想要谈恋爱”。

但其实弯弯知道,他在前几天刚和楼上的好看姑娘表了白。

男孩不说真话,是个中央空调,行为总是透着三分渣。

弯弯的爱情戛然而止,她和刘亚欣哭过几次,那时候昏天暗地的难过不知道弯弯日后看起来会不会笑,如果弯弯有以后的话。

如果弯弯的人生不像爱情一样戛然而止的话。

同学聚会快到尾声的时候,辰予的手机亮起来,电话接通的时候传来他妻子的声音,问他何时回来,女儿的声音作为背景音透过屏幕,辰予边说着要结束了边起身穿了外套。

十九年会把人的棱角磨平,他不再中央,不再滥情,成家立业,阖家美满。

聚会上的谈资换了一拨又一拨,弯弯被顺嘴提起也是在一个小时前,没人再聊她。人们忘记了,不可避免的。

但是人们忘记了却又总是要提起。

辰予想起来又忘掉了容貌。记不得弯弯的笑,记不得弯弯说话的语调,也记不得青春里的电影院,十分钟暗潮涌动的告白,以及总是被要求年少时要担起风清明月的被女孩靠过的肩膀。

出饭店的时候,天上有轮圆月,照下来,铺在地上。

十八年过去了。十八年有二百多次的圆月,理应有许多次的团圆。

辰予找了代驾,车轮碾过地面,碾在月光洒下来的地面上,在世界的某一角,有人爱他,有人等他回家。

弯弯也一样,在世界上的很小一部分人里,有人爱她,有人等她回家。

她或许在地球的某一角苦苦生存,又或许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午后,又或许生了孩子,一个两个或者三个四个,或许有儿子或许没有。

只是弯弯回不来了,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四.缓流

母亲对孩子的爱缓慢地渗透到生活每个方面,同理,弯弯失踪的每一天陈燕都将那份爱转化成疼,缓慢地注入生活的每一天。

陈燕是个会计,大专毕业,按照那个年代算,稳定职业,学历到大专,这是很值钱的东西。

李弯弯从小到大成绩都不算差,她妈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打小给她报奥数班英语班,期待她的起跑线在别人前面。

读书改变命运,是在社会大事实里,在人类中规中矩的命运里。如果人的生活不固定,不遵从大流的旧有遵循,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败,那么人的命运就不会按照所期待的去改变。

陈燕读书,工作,留了长发又剪短,骑电动车路过全县最好的小学,在门口停下,看到门口的烫金字体,看到学校里建起的楼,在心里头跟自己说,将来有了孩子要让他来这上小学。

那时候她还没孩子,但她期待这件事,期待在人类世俗里的常规生活,结婚生子,为孩子过活,给予孩子百分之百的爱,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这个生活平淡到人一但接受,就等同于接受了自己一定是一个普通人,但其实不重要,接受自己是普通人也好,不接受也好,陈燕渴求自己将来的孩子有一个足够美好的生活。

从小开始。

在李弯弯连一二三四都数不明白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开始为了小学教育而奔波,努力让李弯弯可以在被划片儿时被划进那所最好的小学。时间兜兜转转,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人类在贫富分明的社会里努力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不是最底层的那一批。

陈燕尽了她的力量,开口求了人,以此达到目的。李弯弯进了最好的小学,遇见一批认真生活的朋友,参加演讲比赛,穿漂亮裙子登上舞台,和普通小孩划出区别,满足小小的虚荣心,又遇见最好的语文老师,写稚嫩的文章,落幼稚的笔记,一字一句都把读书时所积攒的词汇用上,这是认真生活的李弯弯。

而她背后还有一个认真生活的陈燕。一个辞了会计工作,做编织工艺,等待丈夫回家,等待女儿回家的妻子。

这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家人。

初中奋力中考的弯弯,陈燕想着办法替她打听学校和分数线,想尽办法给她做好吃的。

高一因为压力大又不服输的李弯弯身体出问题,陈燕每天熬了中药给她去学校送。

这是对整个世界没办法造成一点威胁的一家人。

陈燕老的时候,头发全白的时候,精神恍惚的时候,便一次又一次地坐在窗前,外面是湛蓝的天,是人潮拥挤的路,是没有亮的路灯,是拉着手一起去上学的漂亮女孩。

是消失在夏季,不知在何方的弯弯。

人类的心灵感应大概是骗人的,因为这么多年,她都没感知到一次弯弯,感知不到弯弯活着还是死去。

警察来慰问过陈燕,总有穿警服的姑娘带给她吃的,让她和李明德好好照顾身体。但是他们尽力了,当年的技术还不发达,案子一桩去压平另一桩,拐卖妇女的案件时有发生,找回来的人寥寥无几。

后来被人谈起,便变成模糊化的代词,总是有人忘记了那曾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明艳又鲜亮,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张脸,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声音,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指纹,独一无二的身份证号。

直至今日,成为被注销的户口。

陈燕老去了。

可是她记得,记了二十九年,这是只有母亲才会记得的,才会感受到的缓慢注入的疼痛。


五.弯弯

你好,我叫李弯弯。

失踪二十九年,丢失在夏天某一个下午。

嗯……

我之后去了哪里?

有怎样的生活?

过怎样的日子?

……

我不知道怎么讲。


那我重来一遍:

嗯......你好。

我叫李弯弯。

走丢的时候十七岁。

一生只有十七岁。

到今天,已经死了二十九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