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农民工很丢人吗？
我初中有个同桌，他爸是收废品的。
他常年都穿着旧衣服。
他身上脏，臭，始终散发着怪味儿。
可想而知，同学们待他不友好。
他们时常羞辱他，把他当成打发闲暇时光的乐子。
有人称呼他：臭收破烂的。
还有人阴阳怪气地嘲弄：你身上穿的，是你爸从哪个垃圾堆捡的吧？
他早先还会反抗他们，可双拳难敌四手。
因为不知怎地，大家在欺负他这一点上，达成了出奇的一致。
他报告老师也没用。
老师当着大家说：如果一个人欺负你，可以说是他的错，可如果大家都说你的不是，那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他听得发愣了，然后无可奈何。
经历多了这种事，他就认了命，别人再骂他，他只是不做理会。
本以为这样能让大家消停，可没想到大家更来劲儿了，不依不饶。
他的东西会被抢走，然后被大家扔来扔去。
自习课上一句突兀的“收破烂的”，就可以让全班哄堂大笑。
他的车胎气会被莫名其妙的放掉，然后他就独自默默推着车回家。
一整个初一过去，他没交到任何朋友。
男生们合伙排挤他，女生们更是对他避之不及。
我们在私下里聊天，有女生谈到他，都会做出一副干呕的样子。
然后又是一阵轰然而笑。
他成了人人欺侮的小丑。
人们总会说这都是他的错，谁让他衣服那么脏，身上那么臭？
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可他光是存在在那里，就让看见的人心情不好。
穷。
收破烂的。
这就是他的原罪。
我是初二上半学期，被分给他当同桌的。
我对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清楚，也不想参与。
所以，面对这个新同桌，我只是竭力摆出一副友好礼貌的样子，就尽量平等相待就行了。
但仅仅只是我的“不嫌弃”，就已经让他受宠若惊。
因为，我好像是第一个会毫不犹豫借给他文具的女生。
我会耐心地倾听他说话，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他对我感激不尽，将我视作“他的第一个朋友”。
记得有一次，大夏天。
蒸笼一样的热浪，将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学校有卖冷饮的小卖部，可恰巧那天我没带钱。
我被热得气喘吁吁，趴在桌子上疯狂抱怨。
这被他看在眼底。
下课后，他独自去小卖部，给我买了一瓶冰雪碧。
他把雪碧递给我的那刻，我竟一时不知所措。
我问：你给我买雪碧干嘛？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因为我看你挺热的。
我说：你自己不也挺热的，干嘛不给自己也买个？
他说：我兜里只有三块钱。
我说：那你喝吧。
他还是固执地把雪碧递给我。
我知道他家经济条件不太行，实在不好意思收。
他眼中流露出期待和惶恐的神色，说：我洗过手的，不脏。
我这下还能说什么，只好收下，然后轻声地说：谢谢。
他没说什么，可那天下午我能感应到他的开心。
我想不应该欠人情，就给他也买了水。
他接过时怔了怔，没敢喝。
“喝吧喝吧，全新的，我没喝过”
我笑着说。
他点了点头，然后把那瓶水放进抽屉，一上午都没有喝。
当时，我在班里也有对头。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给她知道了，于是开始到处造谣传谣。
她说我和同桌搞对象，不信？她还专门给他带饮料呢！这是想嫁过去当破烂婆了！
青春期的同学往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他们甭管信不信，可为了娱乐大众，还是会时常拿这个打趣。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体育课。
我和闺蜜玩得好好的。
一个男生凑过来，故意调笑说：你老公又被人打了，你还不过去看看？
我目欲喷火：你老公！滚！
那段时间我真的快气死了，有嘴说不清。
面对决堤的舆论。
我只剩下无能狂怒。
“一切都是他的错！没事给我买什么水！”
这个念头不可抑制的从我心头生起。
我是个很敏感的人。
自那天后，我发觉很多同学，上下课总会把目光不自觉瞟向我们。
他们带着放大镜，好像希望能发现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就可以供他们演绎和取乐。
我虽不想欺负人，但也不想被人欺负，倘若再和他走得近，我只会变成他人眼中的笑话。
我选择对他敬而远之。
这不是讨厌他。
而是避嫌。
或者说，避险。
一次晚自习。
他很开心的想和我分享一个他的新发现。
那天我心情很糟。
我看到他凑过来的脏脸，原本就在谷底的心更是落网深渊。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不要对着我脸说话？你不知道你的嘴巴很臭吗？你就算买不起新衣服，可平时就不能刷一下牙吗？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话语说的呆住了。
我不搭理他，埋头干自己的事。
等他反应过来后，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看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只是那天起，他对我开始变得唯唯诺诺。
就像是被抽了脊梁的软体动物，徒劳无功地维系着我们之间行将就木的同桌情谊。
初二下半学期，座位大调，我就再和没什么交集了。
有时候，我似乎能感应到，他的视线会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
可当我扭头看过去时，他会连忙撇过目光。
然后低下头。
那种自卑的感觉，让我心中的某处地方被刺痛了一样。
有时课间迎面遇到他。
我想过要不要打招呼，可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
就这样吧。
中考之后，我考进了市重点。
我很久没有见他了，根据老同学间的小道消息，他去念了一家职高。
然后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也是一个炎炎夏日。
我和朋友去图书馆复习。
路上，我见到一对儿收破烂的。
是他和他的父亲。
四十度的高温天气，他的父亲扛起三个装满垃圾的大袋子，而他则拎起两个，往他们破架子车上抬。
他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背心，汗水浸透了，可还是咬起牙，背着那些比他个头还大的垃圾袋子，一件一件地扛往车上。
那个画面直接让我怔住了。
就在那一刻，他发现了不远处的我。
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他父亲喊了一声，他连忙警醒，埋起头继续干活。
只是他的腰被压得低低的，连头也垂得低低的。
不敢再向我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我朋友拽了拽我：看什么呢，走啦。
我哦哦了两声，回过头再看了他一眼，走了。
那个瞬间，我的心中又再次想起曾经的画面。
可从废品堆里长大的孩子，不但脊背被压弯了，连头颅也抬不起来了。
就算将来不收废品了，这些刻入骨髓的自卑也已然让他无法再成为一个自尊自信的正常人。
不信你看。
那天他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到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我们在再次提到了当年的“破烂娃”，我曾经也是在后来同学的口中听说他们家现在很不错，他爸当年的小破车早就换成了大路虎，而且现在他们家已经是我们周边市区名气最大的垃圾回收中心了，但是我们好像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
我也不知道他们家究竟是怎么翻身的，但是我知道，当年的我确实成为了伤害他的一份子。
同学聚会，他没有出现，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跟自己的过去和解的，但他还是问同学要到了我的电话，约我单独吃了个饭。
我是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居然是当年那个浑身酸臭味的男人。
我们两个相互寒暄了之后，我就问他，这些年是发生了什么。
他仿佛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其实那时候之后我就没有上过国内大学了，我只是记得有一年，我家突然变得很有钱了，我爸开始疯狂的买大车，然后我好多天见不到我爸一面，再后来，我爸直接给我拿出了一百万的现金，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我能见那么多的钱，我爸跟我说：儿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咱们家了。
虽然有钱了，但是我还是很自卑，我买最贵的衣服跟鞋子，用最好的香水，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再到后来，我在游戏里认识了自己的一堆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家的遗传，刚开始我也在游戏里收破烂，然后倒卖。
那时候在天台当商人，每天收一些超级金柳露，金刚石，定魂珠五宝之类的，一些垃圾东西我就自己直接摆摊，像是收购了五宝之后我就会自己换成牌子，然后换成高级藏宝图自己去卖，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缺钱了，我爸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很多钱，然后越来越多。
在游戏里我开始因为当商人，认识了一些五开，加入了一些群，这些人当中，我收获了很多快乐。因为他们有的人不会嫌弃我，不会因为我突然的暴富重新接触我，大家都会像正常朋友一样接受我，邀请我帮忙给他们做神器任务，有的人是想让我给他们开号操作一下，甚至是有的人会问我一些关于物价的问题，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朋友需要的感觉。
后来我就开始玩x9，也认识了一批玩家，其实刚开始我也蛮自卑的，因为大家家里条件都挺好的，做这个生意，做那种生意的，而我们家依旧是收破烂的。
但是大家好像并没有很在乎这些，有个地府队友跟我说：收破烂怎么了？谁不是一点一点干起来的，只要能干，能赚钱就好了，你管别人做什么，真诚待人，真诚办事，总会收获真正友谊的，我们家说房地产，原来还不是臭装修的。一点不影响。
后来我就跟他们一起每天天罡地煞，各种难度任务，然后一起打群雄，大家线下的时候也经常见面，讨论一些梦幻中新出的召唤兽跟系统，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朋友！”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由的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他笑着对我说：“怎么了，是我身上的味道又臭到你了吗？”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然后听到他在笑，看着他的笑容我瞬间释怀了：“对不起咯，大老板，当年是我不懂事，你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我真的很佩服他，笑着说完那些年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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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