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在现在的生活中,女性遇到的最大困境是什么?

发布时间:
2025-02-07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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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女性有一种关于欲望的终极幻想,即“我的欲望应该被知晓和解决”。在此我所谈论的欲望并非享乐主义的欲望或食欲、性欲等本能欲望,而是更广义的、作为人类生命力和主动性的欲望,这种欲望的特点就在于它的不可满足性

上述终极幻想存在于很多女性的集体无意识之中。之所以说它是无意识的,是因为女性本身容易沉溺于这种无意识幻想,而往往又意识不到其存在。这句话绝不是对女性的归责,因为这种幻想说到底是一种父权社会的大他者建构,是加于女性之身的,其阻碍了女性的主体性解放。

但是,大部分人,包括男性和女性,都难以看清这个幻想的真实面目。男性普遍认为女性因为这个幻想而受益,因为她们想理所当然地成为“被供养者”;女性则无意识地认为这个幻想是完全合法且需要坚持的,因为这个幻想回溯性地树立了自己的价值,这也是目前互联网上男性和女性关于“女权”的争论核心所在。

我们可以从“穷养男,富养女”这个教育观来看这个幻想的机制。“穷养男”在此暂且不提,对于“富养女”的合法性解释通常是,“富养女”可以培养女性的“价值感”。如果我不给予女儿富足的早年生活,那么她的价值感就会较低,容易在后续的感情、婚姻生活中被欺骗和剥削。这个大他者解释中的预设完美地展示出了对上述幻想的构建,女性早年的欲望应该被“父母”知晓和解决,从而感情、婚姻生活中的欲望才能更好地被“伴侣”知晓和解决,如果女性的欲望在这两个阶段都被(他者)完美解决了,那么她才会拥有幸福的一生。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富养女”这个教育观的诡异之处:一方面,它声称这是在保护和珍视女性,提升了女性的价值感,另一方面,它完全贬低了女性的主体性,预设了一种“女性无法为自己的欲望负责,无法作为主体树立自己的价值”的立场。由此可以看出,“富养女”并非是要培养女性的“主体性”,而是首先在预设女性主体性不足的前提下,提出了“富养女”这种教育观,其进一步让女性的价值依附于他者而非来自本身的主体性,从而生产出了更多主体性不足的女性。

所以,这个幻想实际上是构建在“女性在主体性上不如男性”的父权意识形态之上,但是它伪装成了一种承诺享乐的律令,开出了一张“可以依靠他者满足欲望”的空头支票。但是,欲望是不可能被满足的,且尤其不可能被动地满足。在欲望的幻灭时刻(也是主体性重构的最佳时机),拥有这种幻想的女性往往会多出一种被抛弃的痛苦、一种失去自我价值的缺失感,她们不愿意放弃这种幻想的合法性(即“欲望应该被解决”),而是不断质疑大他者为什么没有允许她们的欲望被满足,从而错过了遭遇自己真实欲望的绝佳机会。

从欧莱雅的著名广告语“你值得拥有”中,也能窥见对这种幻想的构建。这句话实际上微妙地扭曲了“主体”(你)和“欲望”(去拥有)的位置。“你”并非是“去”拥有的,因为如果你在“去拥有”的路上,那就不遑论值不值得。“你”被动地等待“去拥有”这一欲望被知晓和解决,这种等待的合法性又通过“值得”两个字得到了肯定,并回溯性地建构了你的价值。通过这种方式,“主体”和“欲望”具有了不同的朝向,“欲望”被客体化成了“主体”的麻烦,亟需“主体”之外的“他者”解决(这看似是“主体”卸去了朝向“欲望”的责任,但是“主体”和“欲望”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他们理想上应该拥有相同的朝向)。于是,“主体”缺失了“欲望”的部分,“欲望”在被客体化的同时也更容易被诱导和构建,本应通过追求“欲望”而获取的自我价值成为了外在的定义,这也是很多女性过度需要认同或容易被消费主义裹挟的原因。

关于这个终极幻想,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它在无意识层面给女性带来的内在矛盾。一方面,为了取得个人的发展和主体性的解放,“我”需要对欲望负责,需要主动地“知晓和解决欲望”,需要通过这个过程构建自我价值,另一方面,主动地“知晓和解决欲望”与这个终极幻想是冲突的,它违背了其合法性,并将摧毁“我”已经通过他者建构出的价值感。于是,每次“我”试图主动地知晓和解决欲望时,都面临着摧毁已有价值感的危险。在这种冲突中,追求主体性被异化成了对欲望的拒绝,因为“主动地解决欲望”本身就意味着欲望失去了“被解决”的可能性。当主体不愿意抛弃这个幻想时,每一次对欲望的主动负责,都意味着一种缺失、一种亏欠。既然“欲望应该被解决”是合法的,那么“我”主动解决欲望,难道不是因为大他者亏欠了我或者说“我不值得”吗?

这种内在矛盾给女性带来了心理层面的巨大困境,最该直面的主体欲望成为了女性不敢凝视的深渊。女频或大女主的文字或影视作品中有一类情节,女主在斩情断爱后在父权社会中所向披靡,这正是主体把对欲望的追逐让位给幻想的体现:主体在追求欲望受挫时,必须放弃欲望才能在大他者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是分析到此,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也显而易见了。欲望难以被满足的时刻,是幻想升起的时刻,也是脱离这种困境的机会。女性需要勇敢地穿越这个幻想,意识到其内在的不一致性,否认自己被他者建构出的价值,对自己的欲望负责。在这一时刻,大他者的一部分就会在自己面前崩塌。但是在这里同样要注意的是,幻想并非只有这一种形式,主体性也并非站在幻想的阴影之中,是一个穿越了幻想后就可以找到的先验之物。相反,正是一次又一次对幻想的穿越,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欲望不能够被(无论是他者还是自己)满足,一次又一次地走向自己最真实的、不可满足的欲望,主体性才从其中萌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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