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里的爱,一定要鲜血淋漓才好看吗?
我是个山野寡妇,在自尽未遂的这天捡了个受伤的少年回家。
从那之后我遇到过许多个人生的磨难。
可我再没有放弃过生命。
1
六年前,暹罗打了过来,我爹被征去参军,我娘实在无力养我,便将我卖到了霍家。
夫君和婆婆都是顶好的人,虽然日子不富裕却也过得安稳。
六年后,暹罗又打了过来,夫君被征去参军,只剩我和婆婆相依为命。
这一回皇帝御驾亲征,打了将近一年的仗后,终于传来了暹罗退兵的消息,于是去参军的人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有人带回了夫君的护膝。
虽然已经被血泡的褪了色,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上面线头乱飞,针脚七拐八扭,在这世上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
傍晚时,在我去打水的时候婆婆上吊自尽了。
在她的脚下我发现了一封放妻书。
安葬她后,我也站到了房梁下。
闭眼的瞬间,有人敲响了我家的房门。
只见是邻居家的李大娘。
“霍梅你就乐吧,咱们村的贞节牌坊给你了。”
我愣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贞节牌坊,是因为我的手里多了一吊钱。
沉甸甸的,整整一百文钱。
李大娘叉着腰道:“说起来,这牌子难道还看相貌吗?老娘寡了七年也没见给我送一个呀。”
“哎哟,人家霍梅当寡妇又不是自愿的,和您那情况不一样。”
说这话的是我另一边的邻居,薛漪澜。
其实她丈夫和我夫君是一块儿去的,也没回来。只是她丈夫一直没有消息,所以她一直不肯接受贞洁牌坊。
薛漪澜说话向来是个毒舌的,只不过这毒舌偏偏对直肠子李大娘不起作用。
李大娘挠着头,一脸委屈的样子,“谁让那个死鬼非得赌啦,我当年就拿菜刀轻轻砍了一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砍......”
“谦虚了,用菜刀的话,也没人经坎呐。”
“不提了,再磨叽就要来不及了。霍梅,你的鸡蛋装好没?”
“没......”我有些心虚的关上了虚掩的门。
李大娘做事向来凌厉,见我沉默直接去了鸡窝边,可怜那些母鸡,都没来得及多叫两声,刚孵的鸡蛋就被李大娘全部扫进了篮子里。
就这样,李大娘拉着我去赶了集,一如往常。
是命运吧,也是在这一天,我在集市捡到了小六。
2
夕阳西下时我的篮子里还剩四个鸡蛋。
不同于我,李大娘的嘴角咧到了耳朵那儿,她的猪肉和腌制的几罐咸菜都卖出去了。
所以在经过集市口的乞丐时,她理所当然的多给了几文钱。
其实我不想给的。
可是那个乞丐靠着墙根儿躺着,漏风到不如不穿的衣裳间,肋骨突兀的像是要把皮肤刺穿。
我叹了口气,到底走过去在他身前放下了两文钱。
李大娘见状又放了两文钱,“得,咱早些回去吧,天黑了就不好了。”
“好......”
我的话没有说完,只见那乞丐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脚,一眨眼的功夫我泛黄的裤腿上竟然留下了淡淡地血印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衣衫上尽是干透的血渍。
李大娘也注意到了,她赶忙扒拉着我,“快走吧。”
这时那乞丐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水......”
乱糟糟的头发下他似是费力地睁着眼,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焦点。
3
我把小乞丐带了回来。
李大娘说:“哎呀呀,你看看你这事儿办的,这又不是小猫小狗,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要吃饭,人吃的可比猫狗要多。”
薛漪澜说:“我只告诉你,那一身的伤可不像是寻常的打架斗殴,若是哪一日仇家寻上门,你就完了。”
无论如何,我好像都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我还是决定留下。
见我执着,薛漪澜直接走了。
李大娘则是长叹了口气,顺便帮我从井里打了两桶水。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挺好。”
4
在次日的傍晚小乞丐醒了过来。
我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如何将他救回来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期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打量着我。
里头是显见的戒备。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给他端来了一碗面糊汤。
“你现在体虚,吃点东西补补吧。”
按理说小乞丐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可他只是觑了一眼,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想了想又煎了一个蛋放进了他的碗中。
可他不仅没有要动的意思,甚至伸手握住了一旁的烛台。
以免他把我家唯一一个烛台和唯二的蜡烛给糟蹋了,我赶忙退了后。
“既如此你便饿了再吃吧,不着急的。”
以免他休息不好,我将里屋留给了他,自个儿来到了外屋睡觉。
这一夜我睡的很不安稳,虽然大夫说他的右腿伤的严重,根本走不了太远的路。
到了次日我起床后,小乞丐已经坐起来了,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听到了我起床的动静。
好消息是,我发现那碗里的煎蛋已经没有了,面糊汤还剩下一半。
不过我没有说什么,而是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砍柴、打水、洗衣、做饭......
如此反复,直到第三日,小乞丐终于和我说了话。
“谢谢......”
虽然声音小了些。
我欣慰到差点落泪,本想摸一摸他的脑袋,一伸手却瞧见他的手也靠向了一旁的烛台。
只好作罢。
“咳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他愣了一下,忽然开始敲自己的脑袋。
我赶忙去握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
想是这世道艰难,所以等他缓过来我才开口道:“既然这样我暂且给你取个名字吧。我跟着我夫家姓霍,你就先叫霍二吧。”
“不。”他似是头痛的更厉害了。
“那你说,我叫你啥好呢?”
见他又是一脸茫然,我放弃了。薛漪澜读书多,让她起个名字好了。
我刚来到门口,他却忽然开了口。
“六......”
只是除了这一个字,他再没能想起别的。
从那之后,我便多了一个叫小六的弟弟。
5
有一个弟弟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我不知道。
因为小六又昏过去了。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肩后头竟然还嵌着一个细小的箭头。
薛漪澜看过后说,“这约莫是小型弓弩的箭,工艺特殊,要是硬拔的话可能要剜掉一块儿肉。”
次日一早,我将院里相依为命的八只老母鸡轮番亲了一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将她们分别的塞进了两个框里。
八只老母鸡才卖了八十文钱。
我带了一百八十文钱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的钱大夫是县上最好的大夫。
“要一两银子啊......”
“你还嫌贵了?别说那伤难治,你住的那么远,我一来一去的功夫都能看十来个病人了。”
钱大夫捣鼓着手中的算盘,看都没看我。
而我看着他,满脸的谄媚讨好。
“您看能不能稍微便宜点......”
然而,我连话都没说完就被轰出了回春堂。
见我面色难看的出来,李大娘破口大骂了起来。
“呸,什么钱大夫,我看就是个钱袋子!”
骂归骂,她一边翻着身上的荷包,拿出了一吊钱给我。
“哎,我原可以拿出更多的,只是昨儿个姑娘带着女婿来了,我就把卖猪钱都给他们了......”
李大娘说不用着急还,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我又去找了薛漪澜。
没想到,铁公鸡竟然拔了毛。
她弯着眼睛,笑的异常的温柔。
“毕竟咱们是邻居嘛......”
“不过阿梅,你还的时候还上双倍就好......”
次日,见到银子的瞬间,我瞅见了钱大夫的大金牙。
啧。
6
钱大夫来治疗过后,小六的烧真的开始退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一直没能好起来,甚至在我日复一日的细心照顾下变得更加虚弱了。
我吓得不行,本想再请一下钱大夫,李大娘却拦住了我,“这娃娃喝的药已经够了。”
她带了一根棒骨和两颗土豆来了我家。
“光有配菜可不够。”
说着她又上薛漪澜家抓了一把花椒和两头蒜。
“先热锅,再下油。在放肉之前先把花椒放油里,在花椒散发香气之后再放切好的蒜瓣和葱段,待到所有配料炒出香味,再下肉。记得不要把肉炒老了,加水之后先用大火烧,大火烧开后一定要用小火慢炖,肉炖的软烂才好吃......”
她边做边指导着我,只是她具体说的啥我已经饿的听不进去了。
随着肉汤在锅里咕噜咕噜作响,香味儿都要把我的天灵盖掀翻了。
我先给小六先盛了一碗汤。
只是他虚弱得很,我一勺一勺的喂了半天才喂进去了一半多一点。至于肉,更是只吃了两块儿。
然而神奇的是,到了次日,小六的嘴唇不再发白了。
我赶忙去了趟县里,用手上剩下的银子买了一只老母鸡。
更神奇的是,在喝了两顿李大娘煲的鸡汤后,小六甚至不顾我的阻拦,愣是有劲儿爬起来把身上的衣物洗了。
其实这些日子,我每日变着花儿的给他做饭,什么烤馍馍,煮馍馍、馍馍汤,比我自己时吃的要丰富的多的多。
可那些终究抵不上一口大肉来的滋补。
我这才意识到,人活的一穷二白有多要命。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活的将就不觉得,可一旦有个三病两灾的,生活直接就会垮掉。
7
等小六稍微好起来之后,我来到了集市里,打算找份活儿来做。
毕竟这么吃下去,手中的银子也撑不了太久了。
我已经没脸再向邻居们借钱了,况且也不该老是麻烦别人。
可天不如人愿,集市里的活儿要么需要力气,要么需要技巧,像我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根本没有人要。
其实我本是找到了一个刺绣的活儿,其实就是在手帕上绣花样,简单的很,可老板却没用我。
“这手帕都是要卖给富家小姐打样的,这线都是银线,被你弄脏了可怎么好。”
老板从头到脚扫了我一眼,鼻孔都快翘上天了。
不是不生气的,只是我看着指甲缝里的泥巴,到底什么都没说。
来县里时,李大娘的驴车陷进了泥里,想必是那时沾上的。
在太阳快下山时,我才回到了李大娘那儿。
从大老远我就看到了一个男人走到了她身边,似是要买东西。
而李大娘却罢了罢手。
等我走近后,她赶忙道:“咋样了?”
“没人肯要我。”
“害,这有什么的,明天再找呗。”说罢李大娘从框里拿了包猪蹄给我。
“今天正好剩了这一个,给你了,我这天天吃猪肉也腻了。”
见我没动,她又道:“不是给你的,给小六吃,我可记得你上回买的鸡肉早就没了。”
鼻子有些发酸,可沉默片刻我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好。”
回去的时候,驴车又陷进了泥里,我和李大娘又是推又是拉,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8
小六失踪了。
我到家时,已经没了人影。
我求着李大娘和薛漪澜找了好一阵,我们从村头找到村尾,直到太阳收回最后一丝光线。
薛漪澜说,“得,人家没准儿是想起自己是谁了,回家了。”
“不会吧。”
薛漪澜有些不耐烦的指了指床榻,“你别告诉我,那被褥收拾的这么干净,他是出恭去了。”
李大娘则是叹了口气,“那娃娃腿还没好利索,但愿他能平安回家。”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等到了半夜。
夏天的夜晚总是很吵。
除了不断地蝉鸣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其她声音,只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脚步声。
坐的久了我感到腰有些发酸。
大约也有摔了一跤的缘故吧。
我没敢告诉李大娘,白天我求着布庄的老板收留我,他手下的伙计直接把我轰了出来。
想到这儿手掌磨破的地方也开始刺疼起来,碰到眼泪之后疼的更厉害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房梁被照的很清楚。
我坐了一会儿后,起身把床底下的那捆绳子拿了出来。
我站上板凳的时候,衣服右侧的口袋里发出了叮当的碰撞声,那是我仅剩的六文钱。
月光把床上叠的像豆腐块儿一样整齐的被褥也照的很清楚。
希望小六平安回家。
这么想着,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我就听到了敲门声。
“霍梅,开门!”
我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去打开了门。
月光下,只见小六拿着一根比自己高的木棍,勉强作为拐杖支撑着自己。
他指了指背后,我分辨出那是一大捆柴火,看着比他都要重。
“我去后山捡柴火了...没想到却迷路了,幸亏今天月亮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震惊了半响,才想起来嗔他。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去砍柴呢?”
小六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了指房梁上的绳子。
“那是什么?”
我轻声道:“....我想晒点辣椒干......”
“家里有辣椒嘛......”
“你肯定饿了吧?”
深更半夜,方圆十里,我家的烟囱应该是唯一一个在冒烟的了。
其实我做饭不是很好吃,但是加上李大娘给的猪蹄就不一样了。
将已经卤好的猪蹄放进面汤里,肉吸饱了面汤,面汤里也有了肉香,一小口肉就着一大口面,没有什么比这更香的了。
连小六都盛了两次面。
只是我发现他再贪吃,依旧是端着碗,仪态一点都没落下。
起初我也想报个官,贴个寻亲的帖子,可薛漪澜却拦住了我。
“霍梅,你不要命我可要命。他那伤口可不是寻常打架斗殴弄的,说不定还有仇家在找他呢。”
我正想再嗦一口面,只见小六怔怔地看着我,嘴皮子一开一合,像是有话要说。
我不免有些犯难,“怎么了?是不是明天还想吃猪蹄?”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这可把我惊住了,“不客......”
没等我说完,只听他又提高了声量,“霍梅,我会报答你的。”
到底是个孩子,什么都写在了脸上。霎时间他的耳朵变得通红,像是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可是,他却没有退缩,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你不用回报我什么,好好活着就行了。”
夏天的夜太吵了,这一夜我都没能睡着。
然而屋里逐渐变得明亮,更让人失去了睡意。
这时从外屋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呼噜声。
这一刻,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要活着。
至少,我要把小六平安的送回家。
9
天无绝人之路,在集市碰了六天的灰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能做的活儿。
那是县太爷家的管家,正在找为女眷洗亵衣亵裤的人。
一天五十文,洗完就可以出来,我把鸡蛋留给李大娘,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县太爷家不愧是当官的,院子里不止有假山,还有一个很大的湖,也不知道有没有鱼。
和我一起浆洗的是一个叫小花的小丫头,很不幸的是她的左脸上有很大的一片红色的胎记。
我本来有些可怜她,可她却一点也不自卑,爱说爱闹的,叽叽喳喳的活泼的很。
“阿梅姐姐,幸亏你来了,否则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洗的手都要断啦。”
我笑道:“那你也很厉害啦,这些天我晚上回去都腰疼得厉害。”
她叹了口气,“唉,其实以前是两个人洗的,只是......”
说到一半她忽然转了话锋,“不过,好在现在你来啦,我就不那么累啦。”
对于她的话我也没怎么多想,因为每日要干的活儿实在是太多了。
小小的县太爷竟然有十余接近二十个姨太太!
洗的老娘手都要断了!
不过钱当真是个好东西啊,日复一日的五十文钱实在是太妙了。
日子久了,不止钱大夫的金牙,蛀牙我都能天天瞧见了。
我在县太爷家一直洗到了秋风初起。
每个月我能赚个一千五百文,也就是一两又五百文,除却每个月给薛漪澜还五百文,一两银子对我和小六来说足够了。
大鱼大肉不可能,至少五脏庙不会太空虚了。
秋末时我买了六只笨鸡回来,这下子我们又能吃鸡蛋啦。
日复一日,日子过起来也更有盼头了。
这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薛漪澜常说的那句话。
“手里有银子是人活着最大的底气。”
10
“霍梅,你在县上做的什么活儿?”
我不免敲了小六一下,“说了多少次,不叫干妈就叫姐姐,哪儿有你这么连名带姓的叫长辈的。”
可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其实原也没什么好瞒的,可是人总是会有点自尊心,再穷的人也是有的。
洗亵衣亵裤这件事情不大光彩,我连李大娘也一没告诉仔细的。
“在洗衣服。”
“别洗了。”
“为什么?”
这时传来吱牙的声响,只见寒风吹得本就不结实的木窗户快要散架了。
是啊,冬天就快到了。
我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冷,过一阵儿我就不去了,左右下了雪的话李大娘的驴车也走不了了。”
说罢我给他夹了块儿猪耳朵,可他却没有动。
我忽然想起李大娘告诉我,前两天小六向她打听集市上有没有能做的活儿来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还瘸着不说,腰上背上的伤还没好全,我先赚够咱过冬的钱,等开春了你出去干活,怎么样?”
见他不语我又给他夹了块儿猪耳朵。
“快吃,吃完想办法修那个窗户,都快漏风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点了头。
“好。”
像是征兆似的,这一夜下雪了。
11
雪地难行,李大娘也决定不去赶集了。
我也不好意思再用人家的驴,就和县太爷家的管家说了一下,能不能住几天,洗完这几天我也不干了。
管家看着我似乎很是踌躇,我求了好久他才勉强点了头。
“行吧,我这几天去人牙子那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老实的和小花住在一起不要乱跑,不要给我添麻烦。”
解决住处的事情后,我特意拜托了李大娘和薛漪澜,照顾一下小六。毕竟他再怎么样也终究是个孩子。
李大娘自是没话说,薛漪澜却直接罢了手。
“对那种动不动就爱离家出走的小孩儿,我不喜欢。”
为此我不免泪如雨下,在她家哭哭啼啼了一个晚上。
“本想多做点活儿,好早日还你的债,却不想困难重重......”
“......”
总之,薛漪澜点了头。
当我告诉小六我要去县上住半个月时,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可是在我出发的早晨,桌上却摆了一碗蛋炒饭。上面倒扣着一个大碗,还热乎着。
一瞬间,李大娘的话闪进了脑子里。
“你家娃娃这两天缠着我要学做饭呢。”
“谢......”我刚转过身,只见刚刚还醒着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
啧,小孩子就是觉多。
12
就这样我住进了县太爷府。
小花住的地方也不宽敞,只是她很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聊聊天,干活儿的时候也有劲儿些。
特别是她听说了小六的事情后,表现的十分震惊。
“你可真善良啊。”
而我却摇了摇头,“也谈不上善良,其实我救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啊?”
大约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儿伤疤吧。
我嫁到霍家不久后,其实母亲把弟弟也送过来了。
她把卖我的钱也退给了霍家,希望霍家能收留我弟弟。
我婆婆和夫君都是顶好的人,留下了我弟弟,并且给他做了丰盛的晚饭。
可是他太饿了,在吃了一颗煮鸡蛋后就死了。
死了。
就那么死了。
人命这个事情真的很难说,有时候那么坚强,有时候却又那么脆弱。
只能说都是命吧。
小花先在衣服上搓了把手,然后才拍了拍我的肩。
“至少你现在有了一个弟弟了,这个孩子长大后肯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这句话,除了小六,薛漪澜也说过。
“我看这孩子资质不差,问两句诗文也能答的上来,你要是能再养他个两三年,他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知道薛漪澜的意思,她希望我能一直将小六留在身边。
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有一样她没有说对。
小六应该恢复记忆的,人活一辈子不忘本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好是坏,总是应该他自己做决定。
他那一身的伤,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前因后果他总是要面对的。
可看着小花真挚的模样,我只是道:“等他长大吧,毕竟现在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半个月内又下了两场大雪,而管家迟迟没有找到替我的人,就又扣着我待了两天。
好在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带来了个小女孩儿,只见那女孩儿满脸的雀斑,也是可怜。
如果可以,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长得倾国倾城。
否则这世道以貌取人的太多,对我们女子总是太过苛刻。
不舍的和小花分别完后,我带着包袱赶忙出来了。
我刚走到县太爷府的大门,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是县太爷的儿子何远山,我进出时也碰到一两回。
其实我对喝酒的男人是很讨厌的,他们老是想着借机欺负人。
只是那毕竟是县太爷的儿子,应该没事儿。
......
13
怎么会没事儿呢。
14
我回去时已经天黑了,只见屋子里黑着,小六肯定睡着了。
“霍梅。”
我刚要转身,忽然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只见是出来上夜的薛漪澜。
薛漪澜把我带到了自己家里,她什么都没说,给我握了杯温水后开始烧了水。
她先帮我擦好了身体,而后拿出了创伤药涂在了我身上的淤青上。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来要哭。
好想哭啊。
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哭不出来了。
不想活了。
15
到第二天的晚上的时候我还是回家了。
薛漪澜太了解我了。
“阿梅,没有你那小乞丐是活不成的。”
“你走的这段日子他上山捡柴火,把我们三家冬天用的柴火都备齐了,为着这个他和我们换了点米和肉。”
“你不知道,他进屋的时候我看到她一直在揉肩膀,我看着像是脱臼了。”
“回去吧,我保证谁都不说,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一进屋,一股香气扑了过来。
是米饭煮熟的香味。
我们这个地方,面粉的价格不贵,大米却是稀罕玩意儿。
小六还是那个小六,看到我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指了指桌子,“坐,快好了。”
猪肉白菜,还有鸡蛋炒葱,特别好吃。
短短几个月,他的手艺就得了李大娘的真传了。
快吃完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太安静了,说点什么吧。
“其实,我觉得你家里可能是开酒楼的,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挑嘴呢,可能是碰上了什么达官贵人砸场子,连累了你。”
而小六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那双好看的眼睛像是忘记了怎么眨眼。
他这次回忆的太久了,久到我不免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别想了,脑袋会疼的。”
见他用左手吃饭我就知道薛漪澜说的对。
我要是走了,这孩子该怎么办呢。
“你这手不太对,咱明天去回春堂看看吧。”
见他摇头,我将钱拿了出来,“姐有钱,不用客气。”
二两银子。
是我没拥有过的钱,多到想哭。
小六可能真的是大酒楼老板的孩子吧,看着两大锭银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不解道:“几个意思,不想去?”
他张了张口,似乎很犹豫,很久后吐出了两个字。
“怕疼。”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眼泪也跟着流回了眼眶里。
“噗嗤,你也会怕疼啊。”
上次钱大夫给他缝伤口时,这家伙可是一声都没吭啊。
“没事儿的,我会陪着你。他们治脱臼还是很有一手的,我夫君以前骨折,也去过那里......”
我以为还得再劝两句,他却朝着我点了头。
“好。”
夜里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外面风霜肆虐,可是小六的柴火备的很足,屋子里很暖和。
暖和到我都哭了。
很久,很久。
16
对有钱人来说冬天就是世界的另一番景色,可以让他们吟诗作对,感慨人生。
可对穷人来说,每个冬天都是难熬的。
要不是我和李大娘还有薛漪澜挨着生活,大概也撑不到今年的冬天。
李大娘养着十头猪,加上还有嫁到隔壁村的女儿给她时不时地贴补,富不起来也是饱腹的。
薛漪澜有他丈夫留下的钱,而且村里人有写信、告状、写地契等等需要学问的事情时都会找她帮忙,所以她时不时能赚些闲钱,日子过的比我和李大娘是富裕的。
好在这个冬天,我有了个伴儿,实在是省心了很多。
所有的脏活累活小六都会主动去做,李大娘见到后对小六更是喜欢了,什么红枣、烤猪蹄......她隔三差五的就从年货里塞东西过来。
甚至塞到最后,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你都给我们了,自己还怎么过年啊?”
没想到李大娘却是笑呵呵道:“那正好,咱们一道过了得了。”
就这样,我们决定今年一起过年了,在她的建议下我们将地点选在了薛漪澜的家里。
李大娘说:“她那儿地方大。”
虽然薛漪澜翻了无数个白眼,李大娘却都没看见,甚至将锅碗瓢盆都提前带了过去。
在除夕夜前的一大早,李大娘就忙进忙出的准备上了晚上要吃的饭菜。作为她的首席弟子小六也理所应当的跟了进去。
至于我......
“你除了面糊还会做什么?”
薛漪澜毫不留情的把我扣在了厨房外面。
趁着里面在做饭,她拿出几张红纸,写了几对对联给我们。
“瑞雪迎春到,喜庆乐逍遥。”她将对联递给了我,“这是给李圆满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柳絮风随暖日浮。”
这第二个便是给我家的了,只是我不由得疑惑道:“这咋听着不是很喜庆啊?”
薛漪澜只是微笑,“你只要记住说的都是好事就行了。”
她半眯着眼睛,大有一副我再说一句就要让我立刻还债的气势,我只得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我就喜欢好的。”
说罢我看到桌上还有一张纸,那铁定是薛漪澜自己的家了。
“那是你家的吧?写了啥样的?”
“那不是对联......”
她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是小六推门出来了,只见他还戴着一个围裙,从宽大的尺寸来看显然是李大娘的,穿在杆儿瘦的他身上总是有股透风的感觉。
他说,“饭好了。”
红烧狮子头、辣子炒肉、炖猪蹄、红烧排骨、韭菜鸡蛋包子、土豆拌莜面......每一个都是李大娘的拿手好菜,香味儿直冲脑门。
因为都是熟人,不拘那些礼数,坐下后我们就直接开吃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桌子火红的菜色愣是让我们吃的就剩了些残渣。连向来吃饭小鸡啄米的薛漪澜都啃了三块儿骨头呢。
我们几个还难得的喝了几杯酒。本来除了李大娘是没人喝酒的,只是薛漪澜向来滴酒不沾,我不好让李大娘一个人尴尬,只好陪着尽兴了。
等大家吃到差不多了,薛漪澜才不徐不疾道:“一会儿估计要放鞭炮了,咱们说一下新年愿望吧,讨个好兆头。我先来,新的一年,希望咱们都没病没灾的,如果可以的话,再多赚些银子,让日子更好些。”
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说道银子时她似乎加重了语气。
“漪澜说的好,咱们都没病没灾的是最重要的。”李大娘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她身旁的小六:“小六呢?有什么新年愿望没?”
许是小六没想到忽然会问他,那即将入嘴的猪蹄被缓缓放回了碗里。
小六向来不善言辞,可偏偏李大娘今晚又格外的有兴致,最终在她炙热的目光里,小六说了一句,“明年还想吃您做的饭。”
“噗嗤...”薛漪澜直接笑出了声,“小伙子太贪吃可不好啊,小心变成大胖子。”
薛漪澜边说边用眼神向李大娘的方向示意着,可李大娘却一点没恼,只是乐呵呵道:“胖胖的也挺好的,咱还不怕冷呢。小六爱吃我做的饭,我可太高兴了。”
不过说着说着,她忽然叹了口气,“要是我姑娘也能常吃到我做的饭就好了。”
李大娘的女儿嫣儿是去年嫁到隔壁村的,隔壁村在山沟里路本就不好走,要是入了冬那几乎就是大雪封山,想要见一面总得三四个月后雪化了。
我正想着安慰李大娘两句,薛漪澜先开了口:“明年下雪前,不行让他们小两口来这里提前过个年吧,省的你老惦记。”
听到这话李大娘漏出了大白牙,“这个法子好,既如此,我就许愿明年和姑娘一块儿过个节。”
“你呢霍梅?”薛漪澜问道。
“我......”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刚想开口,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声音响起。
“好漂亮啊。”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随后我们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到天上了。
看方向就知道那必定是村长家放的烟花。否则烟花价贵,村里没几个人能放的起的。
不过五彩斑斓的烟花绽放在黑夜当中,就和春天的花骨朵似的,当真美极了。
不知是真高兴还是为了显摆,村长的家的烟花足足放了半个多时辰。我们欣赏着烟花,又吃吃喝喝了一轮。
该说不说李大娘酿的这米酒后劲真大,因为感觉不到苦味儿,不知不觉间我下肚了好几杯。喝到最后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了,只记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小六连拖带扯的搬上了床。
当他要走时我下意识地拽住了他,“你别走,我...我还没许愿呢,为什么不让我许愿...”
不知怎么的我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哇哇大哭了起来,貌似眼泪鼻涕都蹭到了小六身上。
可小六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很温柔道:“我不走霍梅,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猛地站起身,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小六,我就为你活着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其实对那晚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了,甚至在很多年之后的一个新年的晚上,我才想起来小六也回复了我一句话。
“你也是。”
17
所谓新年其实过去的很快,在一顿热闹之后日子很快就恢复到了平常当中。
在过了个丰富的年后我手里还剩着一千五百多文。这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够我们吃饱喝足两个月有余,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
可日子总是会继续,春夏秋天,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我最近总爱看远处白茫茫的雪山发呆,那么雄伟又那么遥远,好像我用一辈子的时间也到不了。
与之相较,我却这样渺小,渺小到没有什么价值。
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纵然痴傻如我,最近也有了这样的疑虑。
可我日复一日的思考,却没有想出答案。
打断我的思考是薛漪澜。
这一日她忽然来找我,提起了小六读书的事情。
“小乞丐一天天的窜个子,再不找个私塾读一下书,就快到成亲的年纪了。你自己是个文盲,总不能让人家也跟着你在村子里蹉跎吧?”
我虽是个穷人,却也知道惟有读书高的道理。看薛漪澜就知道了。
不知以后会如何,至少到现在为止,读书一直是穷人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
我本来怕小六不肯,没想到他很爽快的点了头。
我摸着下巴,有些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的小六正在做晚饭,只是寻常的青色棉麻穿在他的身上很是修身。
过完年他像是忽然蹿高了,站在旁边的时候竟然和我差不多高了。再加上他的轮廓又跟刀削了似的精致,实在是看着让人心情愉悦啊。
他回过头,“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好像活的很用力,都不像是你了。”我尽量表达着我想的那个意思。
小六只是“哦”了一声,随即转过了身。
我本以为他又要沉默,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道:“因为你救了我,我不想浪费这条命。”
不浪费生命吗......
是啊,死了不就浪费了。
说着小六就把肉放进了锅里,随着热油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香味儿飘满了整个屋子。
屋外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阳光透着窗纸透进来,照的床榻上暖洋洋的。
晒着阳光,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做个生意,自己当老板。
18
做生意自然是做自己擅长的。
我想了想,我没什么优点,就是会烙两张饼。
在那之前我得先过小六这一关。
在经历过他无数次的蹙眉后,我一点一点的找到了窍门。和面的时候多加点温水,烙出来的饼就不会是干巴巴的,会松软很多;将细碎的葱花在热油里过一遍后,味道后更好;要注意火候......
在赶集的第一天上午我带了十张饼,可没想到上午却只卖出了两张。
到太阳快下山时我本来已经绝望了,刚打算回去,没想到上午买饼的那人又来了。
他对我道:“妹子,你这饼还有不,娃娃们都爱吃,剩下的都给我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卖出了所有的货物。
只要有赚头人活着就有苗头。
我回去时买了一包红糖,试着做了一下红糖饼,在向李大娘取经后又混了点红豆沙,拿到集市上后果然又都卖光了。
这一夜我兴奋的没睡着。
在我需要带的东西变多之后,小六也坚持跟着我来了几趟。
他的右腿还没好全,我自然是不同意的,只是他根本不听我的。
没办法,到了集市上后我只好向一家面馆租了一张椅子。
没想到小六不肯自己坐着,最后我只得又租了一把。
唉。
不过有了小六的加持,红糖饼和烙饼卖的越来越好了。虽然他总是冷着个脸,嘴也不甜,可我发现来买饼的年轻姑娘变多了。
随后,我们又增加了白糖芝麻饼和麻叶儿。
春天过去的时候,我们赚到了四两银子。
小六读私塾的钱终于有了。这时我开始纠结起了是否买个驴车,只是骑着驴车去上私塾小六会不会让人嘲笑呢。
可是马车的话价格太贵,我们也不会用啊。
如此被思绪缠身,我一直没能入睡,只是翻来覆去之间,偶尔有两声嘻嘻索索的声音进入了耳朵里。
仔细一听,那是小六在翻书的声音。
我睡里屋,小六睡外屋,说是里外间可也只隔了块儿破布当帘子,连个门都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最近小六向薛漪澜借了不少书来着。
半个月后,我们选了个良辰吉日搬到了县上。
县上南边都是普通老百姓的聚居地,北边是富人家的所在地。
我们搬来了县南边。其实县北边生意会更好,可我实在不是个勇敢的人。
老天爷眷顾,我找到了一间大小合适的铺面,最重要的是后面带着院子,有四间小房。
位置也不算偏僻,用来开糕点铺子,正好合适。
用尽了我毕生的才学,反复考虑了多日,我给铺子取名为漪梅园。
咳咳,我一个人自然是开不了店的。
没错,除了又借了薛漪澜二十两银子,我把她这个人也拐了过来。
说服她的过程也十分简单。
连着一个月的捏肩捶背,点头哈腰,再加上收入三七分...我三她七的诱惑,终于说动了她。
我和李大娘负责做糕点,她负责经营,我们分工明确。
接下来就是小六上学的问题了。
县上教书的郑夫子向来严厉,若是资质不够无论花多少银子都是不要的。
我不免为小六捏了把汗,但显然是我多虑了。
郑夫子问了他几句话后,便破格让小六入了学。
毕竟上了学堂也不能再叫小六这个名字了,在薛漪澜的建议下,给他取了个新的名字。
顾念。
我很是不解,“为什么不叫霍念?你怎么知道他姓顾啊?”
薛漪澜慢悠悠地指了指手上的话本子。
“上头好看的男角们都姓顾,亏不了他。”
我不免道:“直接跟我姓不就好了。”
见我嘟囔,薛漪澜看着我意味深长道:“你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22
找人看了日子后,铺子终于开张啦。
我将糕点的种类扩张到了十一种,每一个都是在我们几个人一致点头后才开始售卖的。
自然了,一下子爆火是不可能的。不过在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后,我们就收回了本钱。
做生意本就有风险,这已经很好了,薛漪澜每天算账时都会哼着小曲呢。
亏得来了县上开铺子,日子久了,欠她的钱我也还了一半多了。
我给她倒了杯茶,“漪澜儿,过阵子嫣儿的孩子出生后李大娘就说回来了,到时候你就不无聊了。”
薛漪澜闻到茶味儿后在藤椅上伸了个懒腰。
“得了,她那五大三粗的,没了她我也清静不少呢。”
“嘿嘿,我就知道你想她。”
听到我的话后薛漪澜翻了个白眼,然后慢悠悠地进了屋。
说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我们来县上竟然也有近半年了。
其实在开店前,我最先撺掇了李大娘把猪卖了来这里。
说起来这“撺掇”的过程实在艰辛,李大娘怕李氏宰猪的手艺就此失传,硬是拉着我学了好几日。
说实话,那场景太过血腥,我几乎是闭着眼睛熬过去的。
我正后怕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只见是小六放学回来了,他将书本放下后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把薛漪澜没喝的那杯茶放到了自己跟前,然后给小六倒了杯新的。
“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
“学堂里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没有。”
小六一如既往地话少,而我也早就习惯了。只见他静静地喝完一杯茶后,拿起佩剑练了起来。
从前年的冬天起他忽然开始练剑,无一日懈怠。我问的时候他也只告诉我这是君子六艺,男子应学的。
为着此事我还专门找薛漪澜说过,我本意是想给小六找个师傅,而她却拦住了我。
“我想不用你费心了。他的剑法一气呵成,剑意攻防兼备,应该是从小习武之人。只要他不恢复记忆,你算是捡到宝了。”
男孩子长身体真的很快,去年他看着还是个毛头孩子呢,今年就已经比我高了。
他大约是有十四或者十五了。
再有两年也该娶妻生子了。
我想,这铺子再开个两年,赚的再多一些就带着他上京城看看吧。
大隐隐于市,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在我思绪横飞的时候小六的剑已经练完了。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衬的整个人温暖又可靠。
“霍梅。”
他坐到了我面前,叫我的名字叫的十分理所当然,不过对于他不敬长辈的行为我早就免疫了。
“怎么了?你该不会又把哪个女同僚弄哭了吧?”
他看着我微微蹙眉,“你怎么每回都问这个?”
不怪我担心,这一年我烧的书信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而这孩子拒绝人的方式也不懂得迂回。
“你可曾看了我的信?”
“不曾。”
诸如此类,让人伤心的场合实在是太多了。
我罢了罢手,“没有就好,对待女子应该温柔些,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要太伤人家的心。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真心是很可贵的。”
我本以为小六会一如往常的听着我的唠叨,没想到他却是反驳道:
“若我对待她们温柔,她们便会以为留有余地,与其怀揣希望之后再感到绝望,还不如一开始就未曾给过希望。”
看见过希望之后的绝望,大概更令人心寒吧。
小六长大了,对人待物有自己的见地也是应该的。
对此我不由得感到欣慰。只是到底是当做亲人来疼爱的,我不免还是唠叨了两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我明白的。只是小六,你拒绝之前可务必要思虑清楚,对方是不是自己钟意之人。莫要因一时的年轻气盛,辜负了良人。”
小六一边擦拭着手上的剑,一边问道:“何为良人?”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我,我思虑了片刻才道:
“按理说应该是指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的。”
“可是在我看来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谓良人,应该是可以相互理解之人。就像薛漪澜和她丈夫沈大哥那样,二人青梅竹马,长大后又成为了一家人,薛漪澜会为沈大哥学着下棋,而沈大哥会为了薛漪澜读那些枯燥无味的书籍。”
“可李大娘那个赌钱赌到丧失人性的丈夫还不如没有呢,显然不能称之为良人。”
“所以小六,人生风雨路漫长,若是你能找到一个共度一生的良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我没读过什么书,全是按照感觉说的,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总之小六听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忽然问道:
“霍梅,你丈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我不假思索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是我见过脾气最好,最善良的人。你不知道,当初我来到霍家后什么也不会,村里那些阿婆们便让夫君将我卖了,换一个能干的媳妇儿,我夫君那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她们都轰走了,要知道他平时连对阿猫阿狗都很温柔的......”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在阵阵蝉鸣声中,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完了一整壶茶,待我反应过来之后天色已经变暗了。
见小六仰着头,我也抬起了头,只见夜空中已是繁星点点。
小六说,“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地方,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书上说黑色的水无边无际、红色的沙漠像是一片烈焰,水亦可以向上流......它们就像这些星星一样神秘....所以,与其被束缚在一个地方,我日后想去亲眼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是否如书中所说。”
小六甚少会说这么多话。
星光倒映在他的眼中,那里面有一种我形容不出的光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没有听过的存在。
那是我无法想象的,沉默半天只好问了一句,“那岂不是很远啊?”
他问,“你想去吗?”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平静的晚上,头顶的星光那样美丽,美丽到我可以看一宿。
唉,可惜了。
事实是,明早还要早起和面,没法儿欣赏太久。
20
在一天天忙碌中时日过的飞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都掉满了枯萎的落叶。
李大娘的女儿也快到生产的日子了。
铺子实在是太忙了,我们走不开身,期间便让小六跑了好几趟给李大娘送了些东西。
怀孕花销总是大的,李大娘和我借了好几次钱,自然了,那钱我并不打算要。
在秋末的时候,李大娘下狱了。
她把女婿砍死了。
在我和薛漪澜匆忙赶到县府时,李大娘已经被当场判了死刑。
恶毒的咒骂声和哭喊声响彻大堂,而一旁的李大娘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李大娘的刑期被定在了三日后。
平日里面对老百姓的求助时拖拉的县太爷,在对老百姓实施生杀大权时忽然有了效率。
在行刑的前一天,我们给县太爷塞了几乎所有的现银才得到了探望的机会。
见到李大娘的那一刻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好在旁边的薛漪澜还冷静些,问道:
“那个混账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嫣儿的事儿?”
李大娘咬牙切齿道:“那王八羔子赌钱。”
赌博是条不归路,是不可能回头的,难怪李大娘借了那么多钱。
“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王八羔子竟然......”
李大娘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他竟然要嫣儿生产后,把孩子卖了抵债。”
买卖婴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达官贵人家没有子嗣,会买尚没有记忆的婴孩过继。再者,以婴孩为药引的也大有人在。
听到这儿薛漪澜也没了刚刚的沉稳,甚至打了李大娘一下。
“你个昏了头的,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和我说?”
而李大娘只是看着我们苦笑。
探视的时间本就不久,很快就有牢头来催促我们。
在最后一刻李大娘跪了下去。
“帮我照顾嫣儿。”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擦拭着根本无休止的眼泪,对着她跪了下去。
“只要有我一条命,就一辈子护着咱们姑娘。”
21
李大娘行刑时,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去送的,可出门前嫣儿的羊水却破了。
虽然请来了回春堂的大夫,可薛漪澜还是不放心,最终选择留了下来。
她说:“女人生孩子是大事。”
在嫣儿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当中,在正午时分孩子终于问了世。
是个漂亮健康的女娃娃。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李大娘被行刑的时候。
李大娘走的时候很安静,她那么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既没有眼泪也没有怨气,只是在人群中看到我和小六后朝着我们漏出了一口大白牙。
我想她应该是没有痛苦的吧。
听说有的人脖子硬,或者是碰上刽子手手生的话会出现刀卡住的情况。
我想到这事后,将头上新买不久的钗子塞给了刽子手。
那刽子手下很手利落,想必李大娘没有受罪。
之后,我们便把嫣儿和孩子安置在了铺子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薛漪澜给那个孩子起名为新安。
嫣儿日日以泪洗面,身体亏损,一点奶水都没有。所以连带着小新安也日夜啼哭,不知是因为感受到了悲伤还是因为饥饿。
可我们这些大人却不能和她一起哭。
至少不能在人前哭。
因为日子还在继续着。
我们手上已经没有了银子,若是再不做生意,甚至连哭的地方也没有了。
办完李大娘的后事之后,薛漪澜又带着我开了铺子。
我从早上忙碌到天黑之后,只有上床歇息的时候,才会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可每当我躺在床上后,就会忍不住的掉眼泪,我总觉得李大娘还在,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们了。
我常常夜不能寐,偏偏冬季的夜晚格外的漫长,当熬到黎明时分时我刚有些困意,就又到了起床干活的时候。
长此以往,我总感觉头上像是压了一百斤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只是这件事情,我谁也没有告诉。
虽然薛漪澜不说,我也看得出,李大娘去世后她人都瘦了一圈。
可我们谁都没有倒下,就像是卯着劲撑着一口气,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打破了这维持不易的平静。
只是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
这一日,店里忽然有人来闹事,将铺子砸了个稀巴烂。
起因是有个客人来退货,说是从我们的糕点里吃出了虫子。
在食材方面,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断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厨房的窗户也都安上了纱帘,况且现在已经入冬,怎么会有虫子呢。
可那人却将带来的糕点放在了我们眼前,糕点被放在帕子上已经碎成了好几块儿,只见碎屑里面躺着一只小虫,不仔细瞧还真是看不出来。
“怎么,你们的意思是我在说谎了?”
他约末五十岁左右,穿着风毛极好的大氅,看得出是个富贵人家。
我赶忙赔罪道:“哪儿的话,客官您误会了。您看这样如何,我们再给您做一遍,另外再陪您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在我们这个地方已经是不少了,我本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没想到那人不答应不说,甚至还要求我将那堆带虫的糕点吃下去。
“我家夫人向来爱吃你们家的点心,那日吃出虫子后头疼不止,恶心呕吐了好几日。”
“难道你们以为几两银子就可以打发我了吗?”
见他不依不饶,我只好道:
“客官您大人有大量,我也不是故意的,您看小店再陪您二十两银子如何?”
我记得现在铺子里还剩二十三两左右的银子。
可那人还是没有回应。
我一咬牙拿起了那堆糕点。
突然,一直一言不发的薛漪澜抓住了我的手,她看向那人,声音冷冽而平静。
“客官,三十两银子如何?”
三十两已算是天价,那人听闻果然神色一动,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改变主意。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认错了。来人!给我砸!”
跟随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向着我们走了过来。
他们拿起东西就砸,一点没有留情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敢如此?”
见我呵斥,那人漏出了狡猾的笑容,“是你们卖烂货在先,这事儿到了官府衙门也是老子有理。”
“给我砸!”
随着那几人的动作,所有新出炉的糕点被扔在了地上,被一脚又一脚的踩烂。
我和薛漪澜根本无力阻止,甚至推搡间,我看见薛漪澜摔在了满地的碎片上。
22
“其余的都是皮外伤,只是她扭了脚,须得将养一阵才能下地。”
钱大夫离去时已是深夜。
确定薛漪澜平安后,我才终于敢松了口气。
那些人摆明了是要毁我们的生意,毁掉的不止是摆着的糕点,还有那些陶瓷器具,连秤砣都被摔了个稀巴烂。
我正想着稍微收拾一下铺子,便来到了铺子里,没想到里面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杂乱。
昏暗中只见有个人在擦桌子。
“小六?你怎么在这儿?”
年关将至,郑夫子近日将他们都留在了学堂赶进度来着。
小六道:“功课我都已经完成,所以就回来了。刚刚见钱大夫在屋子里诊治,我便没有进去。”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本想顺手帮一帮他,结果却被他拒绝了。
“只剩这一桌了,其余的我都收拾了。”
小六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好了。只是回房的时候,他却忽然拉住了我。
“你且等一等我。”
我正不明就里,只见他竟然拿了药箱过来。
“你的手有些不对。”
他这一说像是施了魔咒似的,我的左手手腕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笑了笑,“没什么,大约是今日推搡间不小心撑到了。”
没想到他却一把拉着我,来到了屋内。
“坐着。”
他那神情严肃的像是能吃人,我便也没了反抗的余地,只好乖乖地就坐。
我疑惑道:“你会上药吗?”
只见小六却是轻车熟路的打开了药箱,“你忘了吗,这药箱三年前我天天用的。”
说着他便打开了药酒。
他捧着我的手,眼神温柔而专注,就像是注视着一块儿宝物。温热的触感从他的手心传来,我不免感到有些不自在。
转眼间他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人了,虽然模样并没有怎么变,可我再难将他和那个挑食的孩子当做同一个人了。
我正欲把手抽回去,可下一秒手心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让我不由得忽略了所有的不自在。
“嘶......”
见我表情狰狞,小六问道:“很疼吗?”
我摇了摇头,“还好,什么时候掌心还伤着了,我都没发现。”
小六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随即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很快就好了,要是不上药化脓了就不好了。”
虽然这么说着,小六几乎是每撒一点药粉,就会轻轻地吹一口气。
他本是好意,可这口气就像是一片羽毛挠着你的掌心,我被弄得坐立难安,这一刻钟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了。”
他包扎完后,我才问道:
“我当年给你上药时,你一定很疼吧?”
肯定疼的了,他那时浑身的伤口,刀伤剑伤,浑身上下一块儿好皮都没有。
可我五大三粗的,竟然都没有想到过他会不会痛,只想着让他快些好起来,就那么将药粉粗鲁地倒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小六点了点头,“疼的。”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更加愧疚,“那你怎么不同我说呢?”
“因为我怕你会把我赶走。”
小六的眸子颜色很黑,沉稳而安静,他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我,让我感到心疼。
一个人失去了记忆,还来到了陌生人的家里,带着满身的伤痛,当时的他该是多么的无助啊。
而我只因为他的态度不好,便有许多次有过要抛弃他的冲动。
“对不......”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不过现如今我可不怕了,因为你赶我我也不走了。”他利索的将药酒和纱布收进了药箱里。
他朝着我笑了笑。
小六向来沉默寡言,很少笑的这般灿烂,微微露出的虎牙更给他添了少年人的爽朗。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快去睡觉,明早还要早起呢。”
“好。”
23
因为薛漪澜腿脚不便,在次日我带着小六去报了官,可我们却没有见到县太爷。
“只是糕点里吃出虫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怎的还要劳烦县太爷。”衙差打发了我们。
县太爷向来贪婪,我们如今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贿赂他,折中之下只好去找了县府的高师爷。
由于高夫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再加上我们带了点糕点做礼品,倒是很容易就见到了师爷。
“县太爷在开春前是不会接案子的。”
听到这话我本以为要失望而归了,可没想到高师爷话锋一转道:
“你们既然来了,我也不好让你们空着回去。”
“那日砸你们店的人是县北处玉糕坊的店主,名叫郭坤。自从你们开店后,我可听说玉糕坊的生意变差了不少。”
回家后我将高师爷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薛漪澜。
薛漪澜像是料到了一般,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果然如此。”
“怎么办呀,他会不会还来对付我们啊?”我不免急道。
要是按高师爷说的,开春后官府受理案件还好,可他还说这郭坤和县太爷家算是远亲。
薛漪澜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看了一眼外面道:
“我们关店吧”
“什么?”
面对我的疑惑,她反问道:“又下雪了,快到除夕了吧?”
“还有十天就是了,可是......”
“那就是了,我们也休息一段时间吧。”
虽然我并不明白,可薛漪澜却告诉我,这段时间再开店,保不齐郭坤还会带着人来闹事,还不如就此修整。
至于开春后,我们也不必去找县太爷,自己想办法是最好的路子。
“做生意不只是卖货这么简单,进货、加工、品质、包装...各个因素缺一不可,他们既一样做糕点生意,总会有机会的。”
听着薛漪澜的话,我还是不免担心,“倘若我们没找到机会呢?高师爷说玉糕坊是最起码有五十年历史的老店了。”
开了五十年的店,就说明有好几代人的积累,金钱和人脉都不是我们可以与之相较的。
薛漪澜听完后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从她微蹙的眉头来看,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在我的印象里薛漪澜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只要我遇到事情,她总能想出法子。
这是第一次,我见她沉默了这么久。
最终她拍了拍我的手,轻叹了口气,“先过年吧。”
24
善恶终有报。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确信这句话。
因为在几天后,我们从菜贩子口中得知,玉糕坊的老板郭坤在家中被人杀了。
“听说一剑穿心,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了半截了。”
“是什么人所为啊,这么可怕?”
“我听说是山贼。”
诸如此类,这几日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有关郭坤被杀的消息。
一开始我不免胆战心惊的,“山贼如今杀人都如此肆无忌惮了吗?”
薛漪澜拿书本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你怕什么,我看这山贼颇有那劫富济贫的风范,我听说郭坤的小金库被盗了个干净,最后那些东西都出现在了南郊的贫民窑门口。那些流民们如今都要乐疯了。”
我不免奇道:“当山贼的都变得这般好心了吗?”
薛漪澜不以为然道:“许是他们只有两三个人,赃物太多,没能都带走吧。”
两三个人吗,也许是四五个吧,否则郭家家大业大,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郭坤杀掉的人也太有本事了。
不过,那都与我们无关了。
没了一桩心事,我们也算是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在除夕那天本来是说好大家一起做饭的,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不知道是不是冬日的缘故,我在关店后的这几日觉多的厉害,每次醒来时都感觉骨头都被睡软了。
我穿好衣裳后本打算去厨房帮忙,结果路过薛漪澜的房间时忽然听到了婴儿的嘤嘤声。
薛漪澜见到是我后赶忙挥了挥手,“快关门,寒气都要进来了。”
我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摇篮的旁边,只见小新安朝着我一下一下地扑棱着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十分好奇的样子。
看着如此可爱的她,我不免伸手掐了一下她嫩的要掐出水的脸蛋。
“不错不错,最近白天你都不哭了。”
而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薛漪澜见状迅速地将她抱了起来。
“不哭不哭,小新安不哭啊,”她一边哄一边瞪着我,“你个没用的家伙,她好不容易要有睡觉的兆头,你这一搅和咱们谁都别想脱身了。”
虽然薛漪澜脸上是一百个不耐烦,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含糊,随着她轻轻地摇晃,不一会儿的功夫孩子就止住了哭声。
我不由得赞叹道:“这孩子和你真亲,感觉嫣儿哄都没你好使。”
薛漪澜翻了个白眼,“得,我可不喜欢小孩子。”
趁着薛漪澜哄孩子的功夫,我去了趟厨房,只见嫣儿和小六在里面已经忙的热火朝天了。
说来二人以前没有见过面,多少会有些尴尬才是,可嫣儿大大咧咧的性子随了李大娘,压根没给小六那个别扭的机会。
只见她毫不客气的使唤着小六。
“顾念,你把葱段切了吧。”
“顾念你那丸子捏的太大了。”
“顾念......”
我本想留下来帮点忙,结果被他们一致的请了出去。
小六脸上是明晃晃的嫌弃,嫣儿好歹委婉道:“阿梅姐姐,我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您和漪澜姐帮我看会儿孩子就行。”
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我和薛漪澜都蹉跎在了孩子身上。
看孩子可真累啊,不是在哭就是在撒尿,一下午的功夫我竟然洗了六回尿布。薛漪澜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许是这段时间小新安被她抱习惯了,一放下就哭,一放下就哭,抱到最后薛漪澜的胳膊都麻痹了。
于是到了晚上吃饭时,我们两个竟然比在厨房忙碌的嫣儿和小六还要憔悴和疲惫。
“二位姐姐辛苦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吧。”说着嫣儿和小六一起将菜肴端了上来。
辣子炒肉、炖猪蹄、红烧排骨、土豆拌莜面、凉拌黄瓜......
看着这些熟悉的菜色,我不禁鼻头一酸,一时间喉咙变得无比的干涩。
这时薛漪澜边给我夹了块排骨,边笑道:“你的厨艺不用说,这看着就香得很。”
我这才缓过神,赶忙将那块儿排骨塞进了嘴里,排骨炖的十分软嫩,入口的瞬间骨头就脱了下来。
“好好吃啊。”
见我如此说,嫣儿欣慰一笑,“那就好,不过这可都要感谢顾念弟弟,否则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说罢她又拿来一坛清酒给我和薛漪澜分别倒了一杯,“二位姐姐喝吧,我和弟弟就喝些梅子汁。”
我正想说话,薛漪澜却看着我摇了摇头,示意着没事。
嫣儿捧着梅子汁有些遗憾道:“为了安安只能这样了,否则我还真想尝一尝这和顺斋的清酒呢。”
一时间,我和薛漪澜看着彼此不由得一愣。
其实这酒是李大娘在喝过和顺斋酒楼的清酒后照着酿制的,所以便装在了和顺斋的酒坛里。
只是看着兴致颇高的嫣儿我们到底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时小六忽然说了一句:“你们有什么新年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