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作品里有哪些涉及中国的情节?
发布时间:
2024-08-27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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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作家对中国长城这个意象有一种迷恋。在他们看来,一个庞大帝国用一道绵延万里的城墙来包围自己的边界,是一件非常超现实的事,其中有许多象征和隐喻可以发掘。他们在这个题目上发挥了奇妙的艺术想象力和哲学玄思,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作家对长城的理解实在有些狭隘。
首先是卡夫卡的名篇《中国长城建造时》。这篇小说以一个督建长城的基层官员的口吻叙述长城的建造方式,和建造它的理由。整个故事当然少不了卡夫卡特有的那种干枯、冰冷的语调,以及扑面而来的荒诞和无力感——帝国庞大的疆域,长城宏大的规模,这一切都是凡人无法理解的非理性存在,这是卡夫卡持续一生的写作主题——尤其是当他将修建长城和修建巴别塔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首先我们大概还是得承认,当时人们所付出的努力不逊色于修建巴别塔的时候,然而在敬神方面的表现,至少按一般人的看法,却恰恰与那次建筑时相反。我之所以提到这一点,是因为在长城工程的开始阶段有一位学者写过一本书,书中他很详细地做了这样的比较。他试图证明,巴别塔绝不是由于一般公认的原因而未能竣工,或者至少在这些已知的原因中没有包含最重要的原因。他的证明材料不仅仅有文献和报告,而且他还自称实地做过调查,调查中发现,塔的建造失败在,也必然失败在地基太弱上。在这一方面我们的时代当然要比那早已逝去的时代优越得多。几乎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学过泥瓦匠,在打地基问题上是内行。可是那位学者想说明的并不是这一点,他断言,只有长城才会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为一座新的巴别塔创造一个坚实的基础。也就是说先修长城,然后再建塔。这本书当时广为流传,可是我承认,直到今天我还不大明白,他是怎样设想那塔楼的建造的。本身连个圆都不是,而只是一种四分之一或半圆的长城,能成为一座塔楼的基础吗?这恐怕只能是指精神方面。可是那又为什么要修长城呢?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几十万人劳瘁和生命的结果。为什么要在书中绘出修造塔楼的,当然是模模糊糊的草图,做出那些详细入微的建议,即该怎样在庞大的新工程中把民众的力量汇集到一起呢?
当时——这本书只是一个例子——人们的头脑十分混乱,或许正是因为这么多人试图为了尽可能达到一个目的而聚集在一起。人的本性是轻率的,天生就像飞扬的灰尘,忍受不了束缚;如果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枷锁,他就会马上开始疯狂地扯动锁链,把城墙、锁链和自己撕碎,抛向四面八方。
有可能这些同修建长城甚至相悖的想法领导层在决定分段修建时也是考虑到了的。我们——我在这里大概是以许多人的名义说——实际上是在揣摩最高层领导的指示时才认识了我们自己,才发现,如果没有领导,我们的学问和见识都不足以使我们胜任我们在整个伟大工程中所承担的渺小的职务。在领导的工作间里——这工作间在哪儿,谁坐在那里,我所问过的人中,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旋转着大概所有人类的思想和愿望,在相反的方向则旋转着所有人类的目标和满足。而透过窗户,神灵世界的光辉返射在领导人正描着图的手上。
博尔赫斯写过一个短文《长城与书》。这篇文章里他有一个非常神奇的联想,把秦始皇修建长城和焚书两件事并置在一起。为此他展开了典型博尔赫斯的玄思:
据历史学家们讲,秦始皇禁止人们提“死亡”二字,并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他隐居在一座具有象征性的宫殿里,那座宫殿的房间有一年的天数那么多。这些资料说明,空间上的长城和时间上的焚书大火是用来阻止死亡的巫术和障碍。世间的万物都希望保持自己的存在,巴鲁赫·斯赛诺莎这样写道。也许秦始皇和他的巫师们相信长生不老是固有的,腐烂不会进入一个封闭的世界。也许秦始皇企图再创造时间的起始。他叫“始”,是想真正成为第一;他叫“皇”,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成为皇帝,成为发明文字和指南针的那位传说中的皇帝。据礼书上说,那个皇帝为万物取了真正的名字;同样,秦始皇也自吹发明了永不泯灭的铭刻,在他的统治下,万物都会有其适合的名字。他梦见自己创建了一个永恒的王朝;他命令他的继承人叫二世皇帝、三世皇帝、四世皇帝,如此延续下去,永无止境……
我说这是一种巫术的意愿。同样可以设想,修长城和焚书不是同时的行动。这为人们提供了一位国王的形象:他首先进行破坏,然后又无可奈何地保存;或者,他感到失望了,破坏掉了他以前保卫过的东西。两种假设都具有戏剧性,但是我却明白它们都缺乏历史根据。赫伯特·艾伦·翟理思说过,隐藏书的人被人用烧红的铁器刺了字,被判处终生修建没有尽头的长城。这个信息有利于或可以容许另一种解释。长城也许是一种比喻,秦始皇判罪的也许是那些留恋过去、而不喜欢像过去一样庞大、一样愚蠢、一样无用的工程。长城也许是一种挑战,秦始皇想:“人们留恋过去,我丝毫不能反对;我的刽子手也不能反对,但是将来可能出现一个像我这样想问题的人,他将破坏我的长城,就像我焚毁书籍一样;他将消除对我的记忆,成为我的影子和镜子,他却不知道。”秦始皇为他的帝国修长城,也许因为他知道他的帝国不牢固;他焚书,也许因为他明白那些书是神圣的,那些书展示的是整个世界或每个人的心灵展示的东西。也许图书馆的大火和长城的修筑是以一种秘密方式取消的行动。
(补充:学习了群里 @吴奇霖 同学分享的材料,才知道博尔赫斯的《长城和书》是讽刺庇隆文化政策的。文章里特意提到了秦始皇他老娘有亏妇节的事,这就等于骂庇隆是hijo de puta了。妙哉妙哉……)
再就有阿尔巴尼亚作家伊斯梅尔·卡达莱的小说《长城》。小说的主人公有两个,一个是长城下的蛮族武士,渴望中原的财富和文明成果,每天对着石头墙做着绝望的进攻努力;另一个是长城上的汉人军官,在荒蛮的边境日复一日地虚掷生命,对长城存在的意义感到困惑。作者在故事里提出了一个修建长城的解释,乍一看十分荒谬,细一想又让人觉得真实历史可能就是这样的:
“是呀,”他说“ 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的确,很久以来,中国都很惧怕蛮夷,而且未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还会有理由惧怕他们。但是也有一些时候,蛮夷是害怕中国的。如今我们就处在这样的时候。蛮夷惧怕天朝。那就是他们坚决要求重修长城的原因。”
“可那多疯狂!”我的副将说,“害怕一个国家,却让它加固边防,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老天!”我们的客人喊了 一句,“你怎么这么没有耐心?!让我把话说完…… 你们那么瞪大着眼 珠子盯着 我,简直就像一群野鹅一样把我打断,这还不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所有疑惑 的关键就是:惧怕。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是骨子里的惧怕…… 现在你们给我好好听着,都听进脑袋里:中国的惧怕和蛮夷的惧怕,虽然汉语里它们都被称为惧怕,但二者却大不相同。中国害怕蛮夷的破坏力,蛮夷害怕中国那种柔软。它的宫殿,它那里的女人,它那里的丝绸。在他们眼中,那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死亡,就像蛮夷的长矛和扬起的飞尘意味着中国的末路一样。那么这座奇怪的城墙,它屹立在二者之间就像一个障碍,有时候却也有益于某一方的利益,有时又有益于另一方的利益。现在,它的存在就有益于蛮夷的利益。”
……
所以,长城的修复工程是蛮夷提出的要求。帖木儿要比他的前辈深谋远虑,他已经深知,攻占中国不仅是没有意义的,也是不可能的。中国被刀剑夺走的东西会被丝绸重新赢回来。所以帖木儿情愿让边境线封闭,也不会发动进攻。这一点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使团刚刚经过长城,两边的双方就都平静了下来。我们这些人竟然轻率地将之归因于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归因于一种愚笨,甚至是因阳物增大镜而引发的一种错觉,实际上,这直接缘于双方的意愿。
中国文化的历史太悠久了,像长城这样古老的意象积累了前人大量的创造,也沉积了无数的陈词滥调。西人没有这样的历史包袱,故而能在其上展开轻逸的遐想,反过来也为我们中国文化拓展了新的可能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