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最惊艳的外国诗歌译作是什么?

发布时间:
2024-10-04 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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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葛兰西的骨灰》吧,一度被我认为世界上最好的诗歌。总共只有3000多字,但作者反反复复写了近十年,同时他还是《索多玛120天》的导演。帕索里尼,50多岁死于谋杀,有着天主教和共产主义双重信仰,曾加入意大利共产党,仅两年后就因作风不正被开除党籍,中年时因出去招嫖男妓死于谋杀,整个人生跟他的诗歌一样传奇。而这首诗正是为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葛兰西同志所写,作者一直视葛兰西为自己精神之父(葛兰西也是“文化霸权”理论的提出者),用一首诗描绘了整个意大利的风土人情和意共革命的历史,充满激情,非常适合朗读。全文在下方⬇️


葛兰西的骨灰

〔意〕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译 | 申舶良



1 *


不像五月,这污浊的空气

使外邦人阴暗的园

更见阴暗,又用夺目的阳光


使它绚烂……赭色天台

上方水沫纵横的苍穹

用寥廓的半圆笼罩着


台伯河的曲线和拉齐奥的钴蓝色

群山……古旧的垣墙里

五月像秋天弥漫着死一般的


和平,纷扰如我们的命运,

承担整个世界的消沉,

十年结束,只看到


天真至极的拼搏,要在

崩坏的废墟中创造生活;

沉默,潮湿,无果……


青年,在那个五月,犯下错误表明

你还活着,在那个意大利的五月

至少曾使生活燃起,你,


与我们头脑空空却污浊明智的父辈

如此不同——但不是父亲,而是卑微的

兄弟——依旧,你曾用你的痩手


描绘着理想去光照

(但不是为我们:你,死了,我们

也在这潮湿的园中随你死去)


这沉默。你必须知道除了安息

你再也做不了什么,至今还困在

这格格不入的土里。贵族的慵懒


包围着你。只有锤子打击铁砧的

声响从泰斯塔乔的工场

微茫地来临,在夜晚


使人困倦,那里的窝棚,那里

暴露成堆的空罐头和废铁,在那里

哼着歌儿,浪荡着,一个学徒正


结束他的一天,最后的雨滴落完。



2 *


两个世界之间,停战,

我们不在其中。选择,效忠……

如今它们唯一的声音是这荒凉的


高贵的园子的声音,这里的

谎言曾折损生命,固执于死亡。

在精雕的石棺的环绕中,


这些灰、矮、庄严的石块上,

尘世的铭文只宣示

尘世人苟且生存的


命运。来自豪强诸国的

巨富们的骨头仍在

纵情燃烧,丑闻毋扰。


皇亲贵戚和鸡奸者们

闹哄哄地讥讽,永不消停,

他们的身体在散乱的瓮里,


已成骨灰,却仍污浊。

死亡的沉默在这里表明

一种礼貌的哑,人依旧


是人,表明一种沉闷,在公园的

沉闷中,悄悄地变化;而

无动于衷的城市,将他放逐


在那些贫民窟与教堂中间,这里,

不虔已深入虔敬,消尽了荣光。

它的土壤,盛产荨麻和苜蓿,


哺育这些细弱的柏树,这团黑色的

湿气,将苍白、嶙峋的黄杨

身后的墙垣浸满污迹,宜人的


夜晚将它们熄灭,化作藻类

无华的端倪……这片稀疏的

无味的青草,紫红色的黎明


会没入其中,只因一株薄荷

或烂干草的战栗,用白日的忧郁

默默地预示着夜晚


枯竭的恐惧。气候恶劣,

这些垣墙内的土壤

有甘甜的历史,土壤


与其他的土壤混合;这湿气

使人想起别处的湿气——熟悉的

纬度与地平线,


在那里,英国林间的冕湖

消失于苍穹,在那碧绿得

如磷光弹子台或翡翠的


草地上:“哦,泉源……”——虔诚的

祈祷回荡……



3 *


破红巾,党人们

系在脖子上的那种,

在瓮边,蜡一般的土上,


两株天竺葵,一种出众的红。

你躺在那儿,被放逐,以严格的

非天主教的优雅陈列其间,在外邦的


死者当中:葛兰西的骨灰……在希望

与我年深日久的怀疑之间,我走近你,

忽逢这草木萧疏的温室,在你的


墓前,在你的精神前,依然存活在

这自生自灭的一切中间。(或许它

是别的东西,也许更迷狂,甚至


更卑微:一种烂醉,青春期

性爱和死亡的共生……)

在这块大陆上你的激情从无


止息,我觉得你如此错误

——在这儿,在这些坟墓的安宁中——

又如此正确——在我们不安宁的


命运里,就像在刺杀之日

你为自己草拟最后的篇章。

这儿,表明还有未被古老的权威


撒下的种子,将这些

死者交给一种贪婪的掌握,

这贪婪将他们的壮举和羞耻


深埋在诸世纪中;同时,

宣告其终结:萦绕心头的

铁砧上的打击,压抑的,轻轻的


哀痛,来自卑微的街区。

而我在这儿……我穷,穿着

商场橱窗中叫穷人们眼馋的


衣服,因为它们在穷街陋巷和

电车座椅上熠熠闪耀(使我的

日子眼花缭乱)的粗粝光彩


已淡去;这些时刻愈来

愈少来临,来打断我维持生命

的焦苦;要是我居然


爱这世界,一种天真的

凶猛的感官之爱,一如我曾

恨这世界,当我还是迷茫的


青年,它的布尔乔亚之恶

伤害了我的布尔乔亚之心;如今,分离

——与你——难道这世界——或至少,


拥有力量的那一部分——只配得上

怨恨,或一种近乎神秘的蔑视?

然而没有你的严峻,我活下来


因为我不选择。我生活在死寂的

战后年代,没有意志:爱着

我恨的世界,蔑视它,迷失于


它的悲惨——在意识的

一个阴暗的耻辱中……



4 *


自相矛盾之耻辱,拥护你

又反对你;拥护你在心里,

在光里,却在阴暗的腑脏里反对你;


作为我的祖国的叛徒

——在我的头脑中,在行动的阴影里——

我知道我依附于她,以灼热的


本能和审美激情;吸引我的

是那走在你前沿的无产阶级

的生活;我觉得那是一种信仰,


它的喜乐,而不是它的千年

大计;它的天性,而不是它的

意识。只有原初的人类的


力量,随着他成为人便失去了

的力量,能为它带来这醉人的

乡愁,这诗性的光——更多的


我不知怎样言说,只知道

那绝不是纯粹的、抽象的

爱,不是哀痛的同志之情……


我与穷人一样穷,像他们

一样,把自己交给卑微的希望;像他们

一样,日复一日,几乎杀死自己,


只为过活。我的境遇

萧索,继承权被剥夺,

却拥有(布尔乔亚所拥有的


一切中最辉煌的)最终极的

条件。但当我拥有历史,

它也拥有我。我被它光照;


但这样的光有何用?



5 *


我说的不是个人,那不过是

感官的现象,感伤的激情……

他有别的恶;我也不想


说出他的罪,或他的宿命……

但哦我们共享的来自母腹的恶

与确凿无疑的罪交织在


他的深处!行动,内部的,

外部的,将他置入生活,

却没有免疫,去抵抗


那些信仰,在生活中,抵押

死亡,被创立,为了蒙骗

光,又把光照在那蒙骗之上。


他的遗骸注定要被

埋葬在维拉诺公墓;他

用天主教同它们斗争:他


用耶稣会的狂热预备自己的心;

在内部更深:他的意识中

有圣经式的智巧……有反讽的


自由激情……有粗粝的光彩,周围

是一个外省纨绔子的厌恶,外省

常规的厌恶……下降到细枝末节,


在那里,权威和无政府主义

都没入畜生般的深渊……远离

污浊的德行和酩酊的罪,


保卫一种令人迷狂的天真——这是

靠怎样的良心啊!——“我”这样生活:我

活着,逃避生活,当生活的感受


渐渐变成哀痛的

凶猛的漠然……哦,我多么

了解,在风湿润的呢喃声里


是沉默,这儿,罗马沉默,

在憔悴、躁动的柏树丛中,

在你身旁,精神的雕刻呼唤


雪莱……我多么了解感觉的

涡流,无常的命运(高贵的

北方旅客心中的


希腊)将他吞入第勒尼安海

璀璨的青碧,奇遇的

肉体之乐,审美


和童真:当匍匐的意大利,

如在一只巨大的蝉的

腹中,裂开拉齐奥白色的


海岸,随处点染氤氲的

巴洛克式松林和纤巧的、生满石南的

黄色林地,在那儿,一个年青的


罗马农人打着瞌睡,褴褛的衣中

阳具挺立,歌德式的梦……毒舌草

浩瀚的池沼黯淡了马利玛


的海岸,那里的榛树丛

像明晰的蚀刻,牧人沿着小径

在不觉间被他的青春充满。


韦西利亚的海岸有盲目的芬芳,

将它明确的曲线暴露给盲目的

缱绻的大海,简约的泥墙和


明亮的镶嵌,在复活节

充满人情味儿的乡间,

在辛括勒黯淡,在火热的


阿尔卑斯山麓绽放,

粉红之上的澄碧……

海岸在崩解,仿佛因峭壁上


芬芳的惊惧而动摇,在慵懒的

里维埃拉,太阳与微风相搏

要在大海的油膏之上给予无上的


和煦……性爱和光的广阔

无边的打击乐器愉悦地

作响,意大利对这太过


熟悉,竟不为之颤抖,活着

如行尸走肉;年青的人们

面孔黝黑,满是汗水,热烈地


呼唤着他们的同志之名,从

数百座港口,在里维埃拉的

人群中间,在后院的蓟园,


在腌臜的小海滩上……


你是否会要求我,无华的死者,

丢弃这绝望的激情

为活在这世界之中?



6 *


我走了,将你留在夜晚,

它的悲伤如此甜蜜地降临

我们生者,它蜡状的光


凝结在微明的街坊之间。

又激荡它,使它随处扩张,

更空幻,并在远处,用渴盼的


生活使它重燃,用轰隆隆

的电车和人们吵嚷的方言,

演一场隐约可闻的、地道的


音乐会。而你感觉——就像那些

遥远的存在,吵嚷、欢笑一生,

在他们的车中,在那些破败的


公寓里,在那儿,存在的天赋

被消费,它广博,却不可靠——

生命不过是一阵战栗:


肉身的、总体的一现;

你感到真正信仰的缺失;

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也许比生活快乐——与

畜人们同在,他们幽深的

亢奋中没有别的激情,


除了每日的工作:卑微的

热忱,将一种节日般的气氛

带给卑微的堕落。那些理想


越空幻——在这历史的真空中,

在这嘈杂的间歇里,生活是

沉默的——就越显广大无边,


古旧的,近乎亚历山大式的

感官逸乐,污浊地将一切

装饰以金色的光,当世上


有物崩塌,世界引着自身

前行,在暮光中,再进入

空荡的集市,颓丧的工场……


街灯已醒来,星星点点,在

扎巴利亚路,在富兰克林路,在

整个泰斯塔乔,赤裸着它浓艳的


小山,台伯河边的街道,河的

对岸,黑色的背景中,蒙特韦尔德

聚拢又消散,隐没于苍穹……


光的冠冕丢失了自身,

眩目,寒冷,像有大海般的

悲伤……晚餐时刻将近;


巴士寥寥,在街区闪烁,

一群工人直挤到车门,

一队士兵散漫地踱步,


走向小山,藏身于枯朽的

挖掘坑和干燥的垃圾堆间,

在那团催情的污秽之上,


妓女们幽暗的巢穴正忿怒地

等待:而不远处,在山旁,

或那些近乎世界的高楼间,


非法的窝棚边,男孩子们

如碎屑般轻盈,在春天(不再

寒冷)的微风中嬉戏;阴郁的


青年们洋溢着青涩的率真

沿着黑夜盛筵的石径

用口哨吹起故乡罗马的五月


之夜;车库的卷帘门

呼啸着,欢乐地降下,

黑暗已使夜晚安然,在


泰斯塔乔广场的悬铃树间,

风——在风暴中颤抖欲息——

美好而甘甜(虽会啃食屠场的


粗毛和泉华),浸满

恶臭之血,到处煽起

贫穷的反抗和气息。


生活,一片嘈杂,那些迷失

在它当中的人,如果心中充满它,

便安然地失去它。他们在此,


安享黑夜的苦命人。无力自卫者

深藏着巨大的威力,神话已

重生……但我,怀着一个只能


活在历史中的人的自知之心,

我能否再以纯净的激情去行动,

当得知我们的历史已终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