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要怎么写才最刀?

发布时间:
2024-10-04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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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

南方的小城,夏天总是阳光明媚,斑驳的树影和冰棍的叫卖声是我最初对夏天的回忆。也是这么一个夏天,那时我正值碧玉年华,身边总有一人陪伴,她是我的发小,同我一起长到十六岁,连同夏天的记忆,是她永远十六岁的那张明媚的笑脸。地上的人日渐衰老,地下的人永远年轻。

我们就读的高学在城南,到县中心骑自行车要二十来分钟。我是走读生,有一辆白色的自行车,同学们戏称它为我的“宝马”。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是从各个镇上来县城读中学,所以都是住校生,作为班上少数的走读生之一,我不太合群,总是独来独往。我也是从小镇到县城读书,不过是住在县城亲戚家里。但年少的我充满自卑,故作高冷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罢了。

在我们高中,实行的是差异化教学……嗯,实际就是有实验班,平行班和差班之分。三班和四班是平行班,我在四班。入学考试我意外发挥不错,所以在班上排在前几名,获得优先选座位的权力。我在班上算是比较高的女生,但有点近视,所以坐在进门第一桌,满足我的需求,又不会挡到后面的同学。我的同桌陈方铭,一位爱追古偶的男生,话多且话多。他是我初入高中校园班上唯二主动交流的男同学,另一位是我小学同学霍家伟。我对他除了木讷、少话,成绩不上不下,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每周周五,会有班级大扫除,这在高中比较少有,至少我们县城的其他几所高中没有这样的规定。这周五天气很好,体育课结束之后,大家就开始按之前的分工开始工作,班主任来看了一眼,同学们愈发安静的各司其责,老师走后,几位后座的同学草草了事就出去偷溜出去打球了。见怪不怪,那时候总是忌惮那些过于活跃,时常说脏话,给人坏学生印象的同学。他们走过擦窗户的卫生委员身边,说了句:“任务完成了,去打球没意见吧?”,好似征询意见,又好似威胁的口吻真让人不舒服。一群人不等获得肯定回答就叽叽喳喳出教室门了,小个子女生的卫生委员满脸通红和些许尴尬。没一会儿就听到洪亮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小枫!,放学等我一起回家哈”。我正在教室角落整理垃圾角,头都没回就懒懒应了声:“好!”。不用看,是我发小周元元。我俩是一个镇上的,从幼儿园到现在,我俩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到了高中,她分到了十班。我在一楼,她在四楼。我俩在学校很少见面,但是周五放学都会一起回家,回小镇上,自己家。在外人看来,我们的性格相差太大,她开朗活泼,个性爽朗,特别是她伴着酒窝的笑容,陌生人也会觉得此人平易近人。而我,话少,不爱笑,更不会开玩笑,很少有人会跟我主动交朋友,我刻意制造的距离感,成功缩小我的交友圈。后来我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天生注定我俩会成为朋友,我想,我不会在后来主动去结交这样一位朋友,我害怕被关注,她却总是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那时的我极害怕被“牵连”。

高中生活让人觉得时而漫长,时而转瞬即逝。我们正用“高一上”,“高二下”这样的学期词汇作为时间断点来回忆过去的,好似永不会停止的作业和教学内容。前面的三个学期让我觉得平平无奇,对我来说,除了最开始从小镇步入县城高中的惶恐不安,之后好似一滩死水,泛不起一丝波动。又是一个不过平常的周三,大课间教室吵吵闹闹,我单手撑头,看着窗外,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冠,风一吹,不时会觉得刺眼。女孩子们手挽手成群结队的相约上厕所,络绎不绝。我听到窗外有人讨论:“听说十班有人死了”。我心里一怔,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诶,是不是昨天的事?昨天半夜我爸接了个电话就着急忙慌的出去了,早上我妈说是他们警局接到报案,在远郊的沼泽地发现一具女尸,是个女中学生,不会就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也不敢问我爸”。“诶,你们知道是谁吗?”。“不太清楚,不过小道消息说姓周……”。我感觉有些耳鸣,脑袋里自动代入,那是周元元。我心瞬间揪起来,一口气跑上四楼,气喘吁吁的趴在十班教室门口。“我找周元元!”,等不及回答,我大喊“周元元!周元元!”,教室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没有等到回应,我感到有点腿软,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个声音“是周元元,是周元元”。突然背后的一个声音把我从拉出来。“诶,小枫,你找我?”,我急切回头,周元元正甩着手上的水渍向我走来。我长舒一口气,不是她,还好不是她。我镇定下来,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回应她,“哦,我来跟你讲,周五我俩坐我表叔的车回去,不坐班车了”。“这不还早么,才周三,看你那么着急干嘛,哈哈”。

我怔怔的回到班级,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失而复得,但却十分难受,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在我梦里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我猛的甩甩头。后来才听说,的确有位周同学不幸遇难,但不是我们学校的,具体原因不详,但我那八卦同桌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自杀,跟家暴有关……。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是真的,好像是电影情节发生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内心的同理心更加强烈了。她还那么年轻,跟我一样年纪,未来还有好多可能,可以考大学,远离这个小县城,去一个有海有花,四季分明的地方,还会遇见不同的人,见识不一样的世界,永远不必回来……。

南方的梅雨季节湿答答,黏糊糊的,体育课后男生身上总会有不明所以的汗味,体育课后一节课的老师一进教室总会说:“上一节体育课?”,边说边把教室门开到最大。胆大的男同学笑嘻嘻总爱回答:“是啊,老师这节课轻松一点嘛,体育课太累了!”,总有人附和,大家都不太想规规矩矩的上课,因为根本规矩不起来,上课不到二十分钟,睡倒一大片,天气太热了,往往体育课后的课会是政治,历史啥的,那时候,我们的主副科目观念很强,觉得副科并没有那么重要,再加上平行班较于实验班,很多副科老师课上管理上还是没有那么严格,老师提醒个一两次就不会再管了。只要不遇到班主任和校领导路过,教室一片祥和。只有老师一个人的声音忽强忽弱。之后的日子本来应该这么平静的…。明天就周五了,想想没有几个周五能回老家了,到了高三周六还得上课,根本回不了家,这个学期没剩多少日子了。

周五大扫除之后我在座位上写英语周报,等周元元来找我,教室里还有几个人,但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了,最后就剩下我和我的初中同学霍家伟,他好像也在写作业,突然意识到,我们虽然家住一个镇,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家在哪,也从来没有看见他跟我们同乘一辆车回老家,到了高中,我俩的话更少了,高一时还偶有交流,如今基本没有交集。正想着,周元元趴在门框上用一卷书拍我的头,两年了,我一直坐这个位置,唯一拍我头的人只有她了,我摸了摸头喃喃:“你就等着,这周作业各做各的”。周元元哼声:“这周作业我已经做了一大半了,要不不会这会儿才来找你,就不劳烦您移步到我家了”。我震惊的抬头,“你受刺激啦?”,那么多年,周元元从来就不太重视学习,作业至少有一半都是我帮着做,今天是头一次主动。我发现她面颊微红一直笑,有点不太正常,“你,你不会又?”,我俩默契的眼神交流,我没猜错,她又恋爱了……。她就是,就是一个恋爱脑。我叹气,“我们学校的?”,她小声笑道,“一班的,一班学委”。我抬抬眉,很正常,是她的风格,她的恋爱观就是:学习好的男生就是认真的男生,认真做事的男生最有魅力。她的三位“前任”无一不在班上高低有个跟学习靠边的职位。她说这是一项检验标准。我尽管不太赞同,但也无话可说。我快速收拾书包,正准备走,周元元跟霍家伟打了声招呼:“霍家伟,你不回家啊?”,对方没有回答,周元元不放弃,继续说道:“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啊,周元元,我俩初二为止都还是同学”。对方没有抬头,只是略显局促回答了声:“嗯”。我感到莫名其妙,他原来就是这么,这么不近人情么?我感觉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他头过分靠近桌面了。我心想,他是近视么?他以前跟我说话好像没这么奇怪啊,至少会抬头看看跟他说话的是谁吧。

一班学委罗新,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平头。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每周一偶尔的国旗下讲话和每次考试理科全校的前几名。在高二下学期的最后一个周五,带着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的疲惫,大家进行最后一次大扫除,这次班主任坐镇,无一逃跑。看到收拾得差不多了,班主任再次叮嘱了假期注意事项就提前走了。周元元笑眯眯的下来,指了指左边,隔了一个教室,罗新目不斜视的盯着篮球场。周元元说要正式介绍一下,今晚跟我挤一挤,明天一起回去。我顿了顿,回答“好,等我一下。”这时候听到陈方铭叽叽喳喳喊,叫我跟他一起去倒个垃圾再走,我示意周元元等等。但最后,跟我一起倒垃圾的不是陈方铭,是霍家伟,他的主动要求倒是令我震惊。也就是这次一起倒垃圾的经历,我知道的一个秘密。

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时,霍家伟红着脸,但特别笃定的问我关于周元元的事。并告诉我关于他一直暗恋周元元长达五年的秘密。我当时先是震惊,后面想想原来之前他的奇怪反应是这个原因。我很直接了当的问他,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个秘密是想让我传递消息么?得到否定回答之后,我有点生气,我讨厌退缩和胆怯所表现出的可怜样子,但那又何尝不是我对自己的嫌弃呢。他只是想让我多关心周元元,他很担心她不会保护自己。但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想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从我这里知道更多。我承认,我一瞬间的错愕是对他有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和一丝亲切。

我仿佛觉得自己背负了很大的秘密。有压力,也有焦虑。我开始严肃的审视接下来罗新的言行,想要从表面探测更多他的内心。晚上,我们去吃了烧烤,正值放假第一晚,也是很是热闹,多数都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我们选择了一家有遮挡的摊位。刚开始,场面很安静,周元元一句:“罗新你喝什么?我去拿”。对于拿饮料这样的小事,她从来不会问我,我一贯都只喝奶制品。倒是罗鑫,明朗的声音:“我跟你去!”。吃饭的全程,她俩聊得比较多,周元元顾及我,也时常会强行拉我入话题。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太喜欢这样的社交,跟不熟的人,我一点都放不开,但我也不会害羞我只是觉得无趣且无聊。此次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罗新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可靠吗?

这次的接触并没有让我了解罗新更多。只有表象。事实证明,我从那时候到现在,也没能在短时间里能够去看清一个人。后来我尝试过通过他们班的同学旁敲侧击,但我稍微有点说上话的都是女生,显然,她们给我的答案跟我所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开朗,成绩很好,乐于助人……。都是表扬的词汇。

高二的暑假开始了,我们回到小镇上,开始有一个无聊且悠闲的假期。

“咯咯咯…”,每天从一阵阵鸡鸣声中起来,大家都喜欢把鸡养在自家小平房的天台上。小镇三面环山,跟小学课文里趵突泉那篇课文所描写的济南十分相似。只不过,我的小镇太小了。镇中间有一条河流横穿而过,那时候的河流蓄水量还很大,河流两岸的老树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老树,摧枯拉朽的枝桠延伸到那座简易古老的石板桥上方,夏天斑驳的光影在桥面上跳动,极有岁月静好之意境。小孩们还会从桥上,从岸边的老树上,一跃而下,享受着酷暑的清凉以及……火辣的藤条。河水清凉,很深的地方呈碧蓝色,看不到底,我总是爱想象要是掉进去无法呼吸的无力感,常常路过的时候总会害怕。至今我仍不会游泳,我太胆怯,太惜命了。但小河是小镇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也承载了我很多美好的童年回忆。那时候靠着集市的河岸边总是在夏天摆满冰棍,炸洋芋,米豆腐,各色小吃。那些都是我最爱的。而如今,我却不愿再去捡起它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因为对比给我留下的刺痛,会让我更难过。难过到后悔懊恼。

那天阳光很好,我和奶奶在院子里筛米,小弟弟骑着玩具车追赶小狗,收音机里放着罗大佑唱的《未来的主人翁》。隔壁张伯伯神色慌张急匆匆从我家门口跑过,奶奶急忙喊住他,问咋啦。伯伯说有人落水了,他家娃还没回来,去看看。奶奶念着“天王菩萨诶,天王菩萨诶”,就颤颤巍巍跟过去了。我先一步跑到了现场,很多人围在岸边,旁边还停了一辆警车。我拼命挤进去,还在打捞……。听大人们讨论,说是一个小女孩骑自行车直接冲进去了。小镇本来人口就不多,大中午的,很多大人都在睡午觉,是一个不睡觉的小孩看到的,他回去喊了大人来,河面都没啥动静了,大人们还一直追问那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有没有说谎。直到有鞋子飘上来,打捞队一个换一个去打捞。霍家伟也在其中,他水性很好,是打捞队的一员,虽然我不知道……。他一次一次的冲进去,岸边的人都在喊“小伙子,小心点,换个大人,休息哈嘛”。没有回应,继续往里冲。

“出来了,出来了”,我远远的看见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黄色的短裤,碎花上衣…。警察拉起警戒线,奶奶催我回家。可我觉得我应该看看,我一定要看看,那人我很像是……。我绕着逐渐退去的人群朝着警察聚集处走去,警察在喊我,一直在喊我……。

恍恍惚惚,我结束了这个日夜颠倒的假期。我更加不爱说话了。周元元葬在乡下的一座小山坡上,上面视野很好,可以看到连绵不断的山。没有为她举办葬礼,这是旧俗,我没有去她家看她最后的样子,我不敢相信。返校前,我去山上看她了,带了她最爱的白色雏菊,我抱着墓碑哭,上面没有照片,墓碑上就一行字—爱女元元墓。周围很安静,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陪着我,望着远山,向我诉说她的远方。

后来我的生活,少了一个人,却到处是她的影子。她最喜欢坐公交车环城,漫无目的欣赏周遭。她还喜欢校门口的猪排粉,她说大大的猪排好满足。又到周五了,高三的忙碌每周在周天上午结束,我成了住校生,我的“宝马”成了废铁,周五的记忆在我的高二全然止步。

罗新依然在排行榜的最前列,偶尔碰到也会尴尬的打招呼,可我不愿看见他,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她。我那时对罗新为人的小小担心也不复存在。后来听别人说,他又有了新女友,我生气。不是对罗新,是对人性。是啊,消失的人终会被时间淡忘,别人的人生还在马不停蹄的向前,而曾经视作重要的,如今这份重要也会有另一个人来继承。总会有人永远不缺爱。

我和霍家伟在高三这一年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元元。我的想念只有向他倾诉,因为他和我一样,会时常想念她,想到睡不着觉。等到失去了,我们才会后悔当初的不够勇敢。我不够明显的表达友情是不是在元元心里留下过遗憾呢。若家伟能够大胆的表达爱意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高三的生活真的好快,我也变了很多,我开始尝试去大胆接触一些人,和他们交流,听听他们的想法。我不再坐第一桌,我搬到后排去了,配了副眼镜,我的世界更清晰明亮了。我发现那群“坏学生”并不坏,他们很讲义气,还会关心同学,不过关心是相互的,只有自己真诚的与人交往,才会换来别人的真诚。融入后排生活的这段时间,我很轻松,也很开心。跟他们一起讨论题目,看到如今格外努力的“浪荡子”,我感受到了火热的高三切切实实的进行着。家伟也开朗了不少。因为我们渐渐明白,珍惜当下的意义。

凤凰花热烈拥簇,我们毕业了。家伟去了北方,元元原来想要到一座有雪的城市上学。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去了有海的城市,春暖花开,四季分明。大学毕业后,这个小城,我并不打算再回来了。

END